
第28章 镇海显威,调虎离山
凶浪滔滔,卷着百千狰狞妖影,呼啸着席卷而至,卷翻了整支船队。
直到那怒潮扑至“镇涛”号前,便像是一头猛兽,一头撞进了铁打铜铸的礁阵里。
“结阵!”
“弓手上弦!放!”
“破甲重弩,贯注内劲!放!”
石定山立于甲板一隅,黑甲披身,神色冷厉如铁。
他未曾拔刀,一声声喝令却如千钧重锤,镇得全舰人心稳如磐石。
镇海司的军士,果然不同凡响。
令出如山,身形流转间,便已列成一排排精悍小阵,进退有据,浑然天成。
弓弦声不绝于耳,绞紧的弩机轰然作响。
一蓬蓬灌注了兵家内劲的劲箭,带着沉雷般的破空声,自高处铺天盖地洒下。
那粗如儿臂的破甲重弩,更是直透重甲,贯身而过!
一蓬蓬血雾炸开,碎肉横飞。
那些才攀上船舷,或正要探出爪牙的孽障,便如下饺子般,筋断骨折,怪叫着翻滚坠海。
更有几位气息沉凝的镇海司都头校尉,此刻亦不再藏锋。
长啸声中,数道身影如鹰隼投林,腾挪于舷边,刀光一闪,森然冷冽。
几个起落,便将漏网的几尾“杂鱼”,干净利落地剁翻在地。
一时间,甲板上血腥弥漫,与海水的咸腥气混在一处,分外刺鼻。
残肢断臂滚落,跌入黑沉沉的海水,竟连个像样的水花也未曾溅起多少。
镇涛号自始至终,竟是纹丝不动,如中流砥柱,横在这汹涌的死亡浪潮之中。
姜仁立于后舱廊下,悄然负手而观,眸子里精光微凝。
先前只闻其名,今日方见其实。
这镇海司,确是从尸山血海里,一刀一枪杀出来的铁血军阵。
怪不得,敢以“镇海”二字为号。
这一场海上鏖战,委实惨烈。
自初潮翻涌,一直杀到烈日偏西,才算渐现分晓。
放眼望去,海面上尽是些碎肉,断骨,破烂的船板,撕裂的帆影。
随着涌动的暗流,漫无目的地打着旋儿。
若非“镇涛”号船体坚逾金汤,又有远程劲弩如雨,加之船上坐镇的诸多好手。
怕是早已被那潮涌般的怪物,撕成了碎木血泥。
好在怪潮再多,终归也有极限。
到得后来,深海里头再冲杀出来的,便已是稀稀拉拉,不成气候。
水面上震耳欲聋的嘶吼咆哮,也渐渐低弱下去,只余得海风带着血腥在耳边回旋。
外围那几艘辅船,自是伤亡不轻。
“镇涛”号的甲板上,也添了几处新丧,血迹未干。
但终归,船还在,阵型大抵未散。
这口气,算是勉强扛过来了。
就在此时。
“咔哒……”
一连串硬物磕碰声,在腥风血雨过后的沉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洛京上使身后,那一列始终静立未动的亲卫,竟是齐齐有了动作。
无一言语,无一迟疑,甚至连抬手、翻腕的动作,都整齐划一得不似活人。
或探手入怀,或向腰侧一抹。
取出一套套色泽墨绿、瞧着便分外沉重的甲胄。
鳞纹细密,材质非金非铁,在昏暗天光下,隐隐泛着一层诡谲的幽光。
甲胄关节处,覆着一层宛若鱼鳍的扇状构件,微微张合间,有水汽蒸腾,灵息若隐若现。
既带着几分妖物的阴冷,又透着一股兵刃甲胄的森然寒气。
分明是用深海异兽的筋骨鳞皮,锻造而成的水战之具。
“咔嚓、咔嚓……”
甲扣一合,鳍扇微鸣。
顷刻间,那十余名亲卫穿戴整齐。
鳞甲覆身,鱼蹼护肢,只露出一双双寒光森然的眼。
在周遭士卒或惊或疑的注视下,齐刷刷跃入幽深海水之中。
浪花不大,水面仅泛起几圈涟漪,便迅速平复。
石定山眉峰紧锁,文司历神色微凝。
就连那位始终端坐如山的洛京上使,脸上极细微处,也终于掠过一丝紧绷。
姜仁只负手立于一旁,冷眼瞧着。
海风卷着血沫,水面上的喊杀声早已歇了。
可那水面之下,真正的杀机,却是才刚刚酝酿。
十余名亲卫入水,不过十数息的光景。
忽然间,异变陡生!
整片海域,蓦地狂涌!涛声怒吼!
一道巨浪毫无征兆,竟自深海之中轰然拔起,挟万钧之势,朝着镇涛号猛扑过来。
“轰隆!”
数丈高的浪头狠狠砸在舷侧,整艘巨舰剧烈一震,脚下甲板竟如雪崩般起伏颠簸。
众士卒猝不及防,惊呼惨叫声中,跌倒一片,滚作一团。
“稳住船身!各司其位!”
石定山一声断喝,声若洪钟,生生压过浪涛。
文司历亦是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身旁缆绳,身形踉跄。
唯有那位上使,眸光一动未动。
带着那一丝未退的紧绷,紧盯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下方。
姜仁足下似生了根,身形纹丝不动。
感知却已如丝如网,悄然铺开。
下一瞬,他“听”到了。
非是耳闻,而是心头剧震。
一声源自极幽深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无声咆哮。
先前那股藏于深渊的庞然气息,此刻被骤然惊醒,正自亘古的梦魇中,愤怒挣脱!
紧接着,水下传来一阵剧烈得惊心的碰撞。
那是洛京亲卫所披甲胄中,蕴藏的精纯水行之力,与那股野蛮凶横的深海巨力,硬撼在了一处。
一次次碰撞,如深海中翻滚的闷雷。
冲击之声无法传至人耳,却借着水势暗流,推波助澜,引发了海面上的滔天巨浪。
姜仁屏息凝神,忽而眉心一跳。
感知中,那十余道凌厉分明的气机,如灯火一般明灭不定。
猛然间,其中两道,骤然熄灭!
便如夜风吹灭残烛,毫无征兆,了无声息。
死了。
这样一群甲胄精良、战力强悍的洛京秘卫,才一个照面,便已折损了两人。
姜仁心头一凛,脊背寒意陡生。
然而那暴虐磅礴的气息,却并未在原地爆发。
反而像被什么诱引,注意力偏移,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竟是被引走了。
几名侥幸未死的亲卫,此刻正仗着甲胄之能。
在那庞然巨物的感知边缘,忽进忽退,似攻非攻,似扰非扰。
不远不近地“牵”着那凶物,一点点,将其引向另一片海域。
调虎离山!
姜仁瞳孔微缩。
这帮人不是要争胜,而是用命做饵,要将这不可匹敌的水下恐怖,从这片区域给钓出去。
而他们引领的方向,正是群岛边缘,三浪号等杂船停靠休整之处。
就在那庞然凶息,被“鱼饵”般的亲卫牵引而去,渐离船下海域之际。
那几道一直潜伏于更深处,仿佛在等待时机的亲卫气机,骤然间齐齐绷紧!
身影一闪而没,宛若鱼叉掷下,悍然朝海底直线扎去!
不闪不避,亦无半分迟疑。
那下潜之势,快得有些不合常理。
只在电光火石间,已几近脱出姜仁感知范畴。
只余几点微弱光晕,在无光的海渊中愈沉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