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
阿爸回来的时候,是傍晚。
阿爸和他的马都被白雪包裹了,他们走了很远的路,很疲惫。阿爸身上有明显的酒味,不过不像阿妈所担心的那样醉得不辨东西南北,他很平安地回到了家里,叫人心安。
阿爸先问了我一下阿妈的情况,我向他转达了阿妈早晨临走时的交代。
阿爸拴好马,奔到河边,向对岸看了半天,他应该是在路上就看到了河对岸的异常。他问我对岸的人和车子是什么时候被困住的。我说是中午。阿爸说,他得过河去看看。
我本来想问问爷爷和姑姑的情况,但阿爸忙忙碌碌的,并没有想要跟我聊天的意思。他又回到帐篷前,把马背上嘎达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盐巴、茶砖、面粉、砂糖等,然后又往里面装了一些糌粑和曲拉,风干的牛腿肉也装了一些,嘎达里重新塞得满满的。
嘎达跟普通毛织毯最大的区别就是,它不仅是毯子,还是一种搭在马背上的宽褡裢,不仅可以装东西,还可以在特殊情况下成为马和人的御寒之物,所以,在我们这里,每个帐篷里几乎都有这么一件宝贝,阿爸每次出门都会带上它。此时,这个嘎达里面装了肉和糌粑,希望能给需要它们的人带去些许安慰。
阿爸又从帐篷里抱出两个皮褥子搭在马背上,把那支他平时不太舍得用的大手电筒也揣进了袍襟里。他一边整理马鞍,一边对我说:“你和僧札好好地在家待着,我要去对岸的路上看看,汽车跑不动了,我的马应该可以帮忙,至少可以去送个求助的信儿。”阿爸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天,望了望后山,又安慰我说:“你阿妈那里不必太过担忧,她会照顾好自己和牛群的,等我回来了再去找她。”
“阿爸,天已经黑了,又这么冷,您明天早上过河不行吗?”我其实有点担心阿爸。
“算了,遇到这种情况,在再暖和的帐篷里也是睡不着觉的,不如现在就去。”阿爸忧心忡忡地望着对岸,又补充说,“放心吧,我会慢慢走。”
阿爸的大黑马轻轻抬起前蹄,低低嘶鸣一声,仿佛是在抗议刚刚到家,还没有休息,就又要上路。阿爸轻轻地拍拍大黑马的脖子,带着歉意跟它说:“老小伙儿,别抱怨,现在是特殊情况,你也看到了河对岸出了状况,我们得去瞧瞧。”大黑马在阿爸的安抚下乖顺下来。
我也想跟着阿爸去,但阿爸不让,嘱咐我把小黄羊和僧札照顾好。僧札也想跟着阿爸去,但阿爸把它也赶了回来:“听话,僧札,你在家里跟更嘎做伴,你们俩要互相照顾!”僧札听懂了阿爸的话,乖乖地回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阿爸骑着黑马消失在风雪之中。
阿爸骑着马沿河走了。我家前面这一段无法直接过河,这里河床比较宽,主河道加上河边看不到大水的沼泽地带,最少也有七八十米,所以,阿爸要沿河走一段路,几公里外有一处河床只有几米宽,且有一座很特别的桥。说桥很特别,是因为它跟人们常见的桥很不同,它多数时候隐在水下,也没有什么桥基桥栏,其实就是一段由大大小小的石头铺成的路,牦牛、马、人和其他任何动物都可以踩着这条路蹚过河而不至于深陷进水里。水大的时候,桥被淹得看不见;水小的时候,桥就会若隐若现,跟着水流晃动,像个会跳舞的石头怪。但无论水大还是水小,这座有趣的桥都能帮人渡河。这片草原上的人和动物,都能找到这座与众不同的桥,阿爸此时,也要从这座桥那儿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