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章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朝廷使盗者,官吏为盗,盗取百姓。
欲问如何盗之,其言莫不是冠冕堂皇之言。
或言受之天命,或言抵御外敌,可莫不是纳为己用,或穷兵黩武。
纳百姓之财,取百姓之命,莫不如是。
夜中凄切的月色洒下冷辉,月下乌云疾驰,通明的月盘蒙上了乌纱,忽暗忽明,。
伴随着凉风舒缓的呼吸,何秦坠入了梦的泥沼。
他似乎看见十四岁的自己正在临窗习字,蝉鸣声里松烟墨在宣纸上洇出“致君尧舜“四个字。
清风翻开桌上《仁政》,哗啦啦翻动着。
恰好停到了“苛政猛于虎”那页,他想要努力看清,但往日端正的墨字化作密密麻麻的黑蚁啃食起纸页。
“种地…种地…”梦中声音他已经记不起了,恍恍惚惚的声音混着稻沙沙作响,努力回忆着父亲的面容,却始终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只是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你不考官,”举起稻秆,“种地能有什么出息,到最后要被这群水蛭活活吸死。”
……
“哎!祖宗三代就你最有出息,明明都考到了,你偏偏要回来。”
“哎!这就是天意吗?”
……
“官字两张口啊。“父亲看着龟裂的田垄叹息。
双肩被土坷垃磨出血痕。
……
何秦记得那日官靴踏碎田埂野花,村人皆苦不堪言。
“官爷,你看这大旱,哪有粮食可收啊!您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那人大喝:“放你一条路,谁放我一条生路呢,这税必须交。”
“你——”
“别废话,快点交米!”其余官吏持着刀,牵着马车不耐烦的说道。
“官爷!少一点吧,再交,我们就活不到明年了。”众人苦苦哀求。
税吏毫不留情道:“本月一分也不能少。”
任凭这些人如何求情,这官吏似那铁面无私的判官一样,丝毫不肯屈服。
……
愤怒之声四起。
“多少!五税一!你怎么不抢!”
“你私自改税率,明明是二十税一!”
“那是上月的!”
“你还讲不讲王法!”
愤怒的叫骂声接踵而至,那官吏冷笑不为所动。
“哼!在这我就是王法。”那官吏手持长刀,指示其他人“讲这几个闹事的斩了。”
只不过,手起刀落,鲜血洒了一地。
它们知道拿走这些米的后果是什么,但早拿完了省的它们浪费,毕竟,它们最终都要饿死的。
……
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恍惚间又变得光怪陆离。
又回到了那年放弃考取功名,他突然见到了龟裂的田垄突然涌出赤红岩浆,爷爷佝偻着往裂缝里撒种,枯指被滚烫的土块灼出焦痕。
……
梦境陡然扭曲成炙热的铜镜,境中映出千里焦土。
天上太阳烤的空气扭曲,四处净是龟裂的河床,河道中闪着白光,若是靠近看死去的鱼骨,那些蚌壳里只剩腐臭的淤泥。
……
那年离别之时——老人干枯的手攥着他衣襟,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与血痂:“往北...灵州...“话未说尽,便没了气息。
饿殍遍野的官道上,树皮早已剥尽,路边白骨四散。
一个人倒下,无数灾民与那疯狂的野狗争夺,更有甚者还没倒下立马就被抢夺。
呼啸的狂风中,他蜷在破庙梁上,月色透过屋顶的破洞照的庙中明亮无比。
“官仓鼠肥!”梦魇深处传来童谣。
梦中他想这腐烂的世界就这样吧,可这梦不会终结,从梦中跑到现实,又从现实跑入梦中。
似梦非梦
……
廊外残月如钩,恰似悬在饿殍嘴边的冷镰。
河床张开血盆大口,吞下最后一点水。
官道旁的杨柳似那恐怖的鬼怪,张牙舞爪。
树根处蜷着啃食观音土的妇人——她腹部鼓胀如十月怀胎,嘴角却淌着的黄土浆。
……
“今年刺史大人做寿,赋税再加三成!”税吏的铜锣震落檐上昏鸦。
何秦看见自己跪在晒场,本该堆满稻谷的场地只余下蝗虫啃剩的麦壳。里正踹翻量斗时,金黄的粟米竟化作黑蚁,顺着地缝钻进红门高墙。
最刺眼的是城隍庙前的粥棚。黄绸幡旗上书写着“皇恩浩荡”,铁锅里却浮着草根与鼠尸。
在远处的施粥出,那“善人”舀起半勺浑水,勺柄刻的“仁”字在烈日下淌血:“要喝粥的,先画押押了祖坟地!”
……
千里外的宫邸正飘出肉香,透过琉璃窗可见桌上摆着无数的山珍海味,却不知这些尽是抢来盗来之物。
歌姬白纱翻装间,满座高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
凄凉的寒风穿过无数白骨,发出古怪的叫声,似那九幽来的恶鬼。
那城门口换上了新的功德碑——青石上“国泰民安”四个鎏金大字彰显着“国泰民安”。
……
终于,四处爆发战争,灾民纷纷加入起义军,杀死了那些盗贼,打开了囤积的米库。
匹夫一怒,血流千里。
何秦在中看见火把汇成赤龙,从龟裂的田垄直窜向朱门。县令临死前还攥着镶金牙箸,官袍上沾的糯米粒正被野狗舔食。最解恨的是师爷,那杆称过无数卖身契的铜秤,此刻坠着石块沉入他亲手逼死人命的深井。
“开仓!”起义军的砍刀劈碎铜锁。
“苍天无眼,那就让它开眼!”
仓中——不是朝廷施舍的稀粥,而是发霉的陈米堆成山。
那些年被贪官克扣的粮食,现在哗啦啦从粮仓里涌出来,白花花的米洒了一地。
黄昏中,夕阳照射到欲四处逃散的老鼠,那畜牲鼓胀的肚皮拖在地上。
有些却吃的太饱跑不动,有些似是太久没见过人,却是逃也不逃,一丝也不惧。
鼠皮油光润滑——与那些盗世者油光满面的模样何其相似。
愤怒的铁刀落下,斩的它们吱哇乱叫,这些畜生此时倒是知道了,但再逃却是来不及了。
当夜庆功宴上,篝火舔舐着县令的头颅。
盗民来的米终化为了斩落它们的刀,这群畜生高高在上做着盗窃天下之事,却以为理所当然,殊不知一切皆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