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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九品灶君

林栖法眼一开,但见方圆百里黑水河支流浊浪翻涌,十数座河伯庙上空腾起赤色狼烟。

那些浸透童男童女血泪的雕梁画栋在棍棒下崩塌,金漆剥落的神像头颅滚入泥泞,写着“泽被苍生”的鎏金牌匾被踩成碎片。

“喀嚓——”

他听见香火金线断裂的脆响。

河伯庙积攒百年的愿力如同漏了底的陶罐,青红二气自庙宇废墟中蒸腾而起。

一缕缕猩红孽力凝成锁链坠向河底,青白文气却化作利剑直刺苍穹。

“贱民!贱民!!”

黑水河底传来闷雷般的嘶吼,整条河道突然翻起十丈浊浪。

河伯府邸珊瑚梁柱震颤不止,老龟神袍上蟠龙纹寸寸崩裂,露出底下布满青苔的龟甲。

他挥爪拍碎八宝琉璃案,浑浊眼珠里血丝暴突:“水鬼上岸!都给本尊上岸!要他们不得好死!”

殿外游弋的惨白幽魂齐齐仰头,空洞眼眶里亮起磷火。

“尊上三思!”

蚌精捧笏的手在发抖,珠帘碰撞声细碎如雨,“水鬼过境必留阴煞,若是惊动钦天监和阴司.....”

“闭嘴!”

河伯周身腾起黑雾,腥臭淤泥从龟壳缝隙里喷涌而出,化作三条狰狞蛟龙缠绕殿柱,“那些虚伪之辈,何时管过本尊吃几个童男童女?待本尊吞了这些愚民血肉,修得妖神真身,嘿嘿嘿嘿嘿嘿......”

蚌精缓缓退出大殿,这老乌龟怕是真疯了。

阴司、钦天监没有动你,其一是因为规则之内,尚未过分,其二是看在白蛟的面子上,如今你做的太过谁又能护着你?

话音未落,上游突然传来“轰隆”巨响。

乌云遮月,某处河堤轰然崩塌,裹着水草的森森白骨爬上岸边礁石,腐烂指节扣进泥土时腾起缕缕黑烟。

“呜呜呜……”

更多水鬼从漩涡中探出半透明身躯,湿漉长发黏连着浮肿面容,所过之处芦苇瞬间枯黄。

浊浪拍岸声里,数千水鬼手脚并用爬出河道。

惨绿磷火在浮肿躯体上跳动,被它们抓过的青石板“滋滋”冒出黑烟。

有老妇被腐烂指爪勾住裤脚,吓得瘫坐在地:“河伯老爷索命来了!”

“什么老爷,是龟孙子索命!”

青壮汉子抡起锄头砸碎半截白骨,可更多水鬼从芦苇荡里钻出来,腥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各村土地庙突然泛起金光,林栖踩着青烟落在河滩巨石上,乌伯拄着枣木杖撞开迷雾,清水娘娘踏着浪花浮空而立。

不知是谁先喊了声“土地爷显灵了”,黑压压人群“扑通扑通“跪倒一片,无尽香火之力从村民头顶飞出,融入各村土地神像中。

“早该听劝的......”

赵老大把额头磕出血印,“去年李瞎子说河伯像下压着冤魂,我还骂他装神弄鬼......”

清水娘娘广袖翻卷,腕间银铃荡开一圈清光。

冲在最前的水鬼沾到光晕,就像雪人撞上烙铁般“嗤嗤”冒烟。

有个缺了半边脑袋的水鬼挣扎着要抓妇人怀里的孩子,被乌伯一杖戳进泥地:“当老夫枣木杖是摆设么!”

林栖并指划过河滩青槐苗,各村香火愿力轰然喷涌,纷纷化作青甲卫绞杀邪祟。

那些裹着红光的青烟如有灵性,缠住水鬼便烧出万千火星。

晏如甩出三张黄符钉住河面,鹤轩云岫各持法器镇住两岸,精怪们惨叫着在金光中化作飞灰。

“该死该死——!”

“这都该是本尊的香火!!”

河伯在河底看着水镜裂纹密布,爪下珊瑚宝座碎成齑粉,却无可奈何。

……

“铛——铛铛——”

赵家沟百年老槐树上铜锣震响。

老村长赤脚踩在磨盘上,枯树皮似的手掌拢在嘴边:“昨夜里土地爷托梦!要咱们六个村子子时同起百家灶!”

人群里炸开嗡嗡议论,跛脚张挤到前头喊:“俺也梦见了!土地爷说灶王爷要在咱青槐村升神位哩!”

“可不是!”

清平村的货郎卸下背篓,掏出块黢黑的腊肉,“土地爷在俺梦里说,要带足陈年灶头腌的腊味,这肉可是俺太奶奶出嫁时吊上房梁的!”

各村晒谷场早已架起三十六口铁锅,苔衣渡的渔娘们抬来腥气扑鼻的河鲜,白杨坡汉子扛着百年松明柴。

在黑水河畔喊杀声里,各村老榕树上突然挂起红绸。

青槐村的铜锣率先“咣咣”震响,赵守义沙哑的吼声穿透河风:“起灶咯——”

林栖青衫被烟火气吹得猎猎作响,身旁吃着麦芽糖的小老头正踮脚数着各村方向。

清平村烟囱腾起琥珀色浓雾,混着腊肉油脂香;苔衣渡飘来的青烟裹着鱼腥,隐约能瞧见鳞片虚影;白杨坡的松柴烟像条碧蟒窜上天穹,龙泉村药草烟泛着苦涩青雾,桃源寨的炊烟里还卷着桃花瓣……

“灶君还不动身?”林栖指尖弹落一片槐叶,正巧接住飘来的桃花。

王灶生山羊须被火星燎得卷曲,袖中灶王官印已烫得像块火炭:“老头子这辈子都没吃过六村百家饭......”

话音未落,整个人“嘭”地炸成万千火星,裹着腊肉香撞进清平村烟火,卷着鱼腥气扑向苔衣渡。

“轰!”

六色烟柱在云层相撞,灶王官印裂出七道金纹。

龙泉村的药烟最是顽固,裹着二十年陈艾草的苦味迟迟不肯融合。

眼看烟柱将要溃散,林栖眉头微皱,弹出一道功德香火,神台的’敕’字微动,将那六村香火彻底融合于一身!

“咔!”

苍穹传来玉珏碰撞的清音,王灶生浑身沐浴在鎏金神光里。

褪色的红袄化作赤锦官袍,腰间九品青玉带缀满百家米粒雕成的坠饰。

成了!

身着官服的王灶生多了几分威严,白发白须,双目含泪,朝着林栖郑重作揖。

“哈哈哈,灶君可别忘了答应本座的灶糖!”

林栖大笑着冲天而起,豪气冲天,大喊道:“灶君,还不聚拢六村烟火,冲撞着黑水河之浊气?”

“尊法旨。”

王灶生不敢怠慢,重重点头。

手中的官印迎风便涨,竟将六村烟火拧成首尾十丈的斑斓巨蟒。

“吼——”

黑水河底同时传来咆哮,浊浪凝成九头龟蛇凶兽。

那怪物每个头颅都嵌着枚童尸头骨,龟甲缝隙里渗出黑血,所过之处连浪花都腐化成脓水。

“嘶——”

烟火巨蟒獠牙喷出松明火,咬住龟蛇中间头颅。

腊肉油脂在龟甲上烧出焦痕,桃瓣顺着伤口钻进腐肉。

当药草青烟灌入第七颗头颅眼眶,凶兽终于发出败犬般的哀嚎,在夜色中炸成漫天黑雨……

浊浪平息时,河床竟裸露出森森白骨。

数百具小棺材随波沉浮,每个褪色的襁褓里,都蜷缩着具腕系红绳的婴孩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