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五哥好像有点变了

叶峰的手指微微发颤，额角渗出的冷汗洇湿了碎发。眼前陈芷苒攥着麻绳的指尖泛着青白，山风掠过她单薄的碎花衬衫，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消散。

“你当我是傻子吗！“陈芷苒忽然将麻绳摔在地上，枯叶被惊得簌簌作响，“上个月你偷了知意的银镯子，前日你哄着风风喊爹，转头就把邻居给的麦乳精拿去换了烟......“她哽咽着抱起襁褓后退两步，红肿的眼眶里蓄着破碎的光。

叶峰的心口像被钝刀生生剜去一块。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前世记忆突然鲜活起来——女人悬在房梁下的素色布鞋，炕头并排躺着的小脸青紫的龙凤胎，还有倩文哭喊着撕碎的遗书。

“我知道。“他哑着嗓子向前半步，山涧雾气模糊了视线，“正月十六那天，我骗你说去县里做工，其实是跟着刘二狗赌牌九。你抱着风风追到渡口，冰碴子划破了棉鞋......“

陈芷苒猛地抬头，怀里的知意发出细弱的哼唧。她当然记得，那日鹅毛大雪里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船橹搅碎河面薄冰的脆响，比冬风更冷。

“后来你发着高烧给公社送猪草，昏倒在草垛旁。“叶峰的声音突然哽住。前世他在赌桌上听说这事时，正把最后半袋玉米面押上牌桌。

林间漏下的光斑在陈芷苒脸上明明灭灭，她别过脸去，露出发红的耳尖：“说这些作甚。“

“作甚？“叶峰突然单膝跪地，沾着泥的裤管浸透晨露，“昨夜我梦见你带着孩子们走了，怎么追都追不上......“他颤抖着去握女人冰凉的手，“风风周岁时要骑大马，知意出疹子整夜哭闹，这些本该我陪着你们的......“

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鸣，陈芷苒怔怔望着交叠的双手。这双惯常攥着酒瓶耍钱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托着她的手背，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盏。

“五哥！五嫂！“山道上突然传来叶倩文带着哭腔的呼喊。少女挎着蓝布书包跌跌撞撞跑来，马尾辫散了大半，“村口王麻子说看见五嫂往断崖去，我、我还以为......“

叶峰起身时踉跄了一下，陈芷苒下意识伸手去扶，又在触到他衣袖时触电般缩回。这个细微的举动却让男人眼底泛起水光——前世直到殡仪馆，他都没勇气碰一碰妻子冰冷的手。

回家的路上，叶峰始终走在陈芷苒右后方半步。这个角度既能挡住路边带刺的野蔷薇，又能看见她发间沾着的淡紫色鸭跖草。记忆里她总爱在鬓边簪些野花，后来某天突然不再戴了——那天他醉酒打翻了针线筐，碎瓷片划破了她攒了半年的绣样。

“哇——“怀中的风风突然啼哭，陈芷苒慌忙轻拍襁褓。叶峰立即解开外衫，露出内侧缝着的棉布夹层：“用这个裹，山风太凉。“

陈芷苒迟疑的瞬间，带着体温的衣衫已裹住婴儿。粗糙的棉布蹭过她手背，隐约能摸到内袋里硬硬的方块——是她上个月典当的陪嫁银梳，原来被他赎回来了。

堂屋的木门吱呀作响，叶倩文望着五哥轻手轻脚放下知意的模样，恍惚想起那个暴雨夜。五嫂难产时，接生婆说要男人镇宅，可五哥却在酒馆里烂醉如泥。此刻他弯腰掖被角的弧度，竟比窗外老槐树的枝桠还要温柔。

“这个给你。“叶峰突然往妹妹手里塞了个油纸包，芝麻香混着红糖甜丝丝地溢出来，“上次你说考试头晕......“

叶倩文瞪大了眼睛。三天前她不过提了句低血糖，五哥居然记住了。纸包上“国营副食店“的红戳还鲜亮着，这要排多长的队才买得到？

陈芷苒站在门框的阴影里，看着丈夫将晒好的尿布仔细叠成方块。晨光勾勒出他新冒的胡茬，那些曾让她彻夜难眠的酒气，此刻都化作了皂角的清香。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围裙下的信笺，纸页上晕开的泪痕还未干透。

“明天我去后山挖点婆婆丁。“叶峰突然转头笑道，“王大夫说这个下奶最好，到时候给风风......“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妻子瞬间涨红的脸，耳根也跟着烧起来。

叶倩文噗嗤笑出声，蹦跳着往院外跑去。蝉鸣声忽然变得绵长，穿堂风掀起信纸一角，露出句未写完的“若是你能待孩子们好些......“

陈芷苒慌忙按住信纸，却见叶峰正专注地给知意调整睡姿。婴儿无意识抓住他的食指，男人立刻僵成木偶，连呼吸都放得轻缓。她忽然想起新婚那夜，红烛下颤抖着掀盖头的那双手，也是这样小心翼翼。

灶台上的搪瓷缸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金银花的芬芳在夏末的空气里静静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