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御门
六御门坐落在南直州境内。周若木足足熬了两周的车马颠簸，才踏入此地。
罗师姐从未跟他们说过师门的名号，怕的就是有人在山门外说漏了嘴，引起宗门内部的注意。
所以，这还是周若木第一次真正瞻仰师门的牌匾、知晓其名。
“邢大哥。”
两周的旅途，他已经和邢青云混得很熟了。
两人年岁相差有七，于是周若木就按辈分相称。
“可总算到了，再晚些时日，我都怕要死在路上了。”
周若木这话不是抱怨，而是实话实说。
丹毒侵体，尚有人丹余害缠身。他已经被折磨得形同枯槁，脸色蜡黄，颇有半身入土之相。
“可胡说不得。”邢青云语气有些焦急，“你一死了之，那烂摊子可不得我替你收拾？下车吧，随我进宗门。”
天下战事未平，因而宗门的门禁也格外地严。
从山脚出发，一路上都能看见巡山的外门子弟。
他们见了邢青云，都恭恭敬敬弯腰作揖，高低都得敬称一声：“邢师兄外出辛苦！”
“免了免了，你们巡山也辛苦。我有要事在身，就不久留了。”邢青云转过身来，看到周若木已经远远落在身后，赶紧上前拉他一把，“要不要紧？”
“邢、邢大哥……这台阶还有多长啊？”周若木嘴唇发紫，豆大的汗滚滚而下，每每呼吸都像要把肺吸炸。
“别管多长了，我背你上去就是。”邢青云蹲下身，招呼道。
“那我也不逞强了，恭敬不如从命……”
邢青云脚步飞快，背着周若木只像是背着个棉花团儿，蹭蹭几步，就从众外门弟子眼中蹬没影了。
“这小子……没见过啊。怎么跟邢师兄关系这么好？”一个外门弟子把歪戴的头巾摆正过来。
另一个人也来搭腔：“就是啊，邢师兄是出了名的冷面男，今天吃了什么药，这么温柔？难道那小子……是他在外头生的小鬼！？”
“你们几个！少嚼舌头！这不关你我的事。走，走。看看那边去……”年纪稍长的班头走过来，驱散讲闲事的弟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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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同师父汇报。你就在此地等候，不要走动。”邢青云将周若木放下，“有事，自会有人被差来喊你。”
说罢，他行色匆匆地进内观去了。
这下子，周若木忽然就变成孤家寡人，他的心里头有些尴尬。
里里外外，人来人往，那是一个人都不认识，甚至连句师兄师姐都喊不上。
他只好找了个石凳子坐下来，干等着被叫去回话。
“哎哎哎，哪来的，没长眼吗？”
周若木的屁股还没把冰石凳坐暖呢，就有人从他的背后喊了起来。
他起身抬目，见那人穿着身棉纺道袍，面料和做工都要比自己身上这件强，腰间还挂着个小玉佩。
面相上看，这人颧骨有些高，一说话就爱挤眉毛。
“看什么看，不服气是吧？”来者把周若木推开，自己坐了上去。“这也不是给你坐的地方。懂不懂规矩啊？”
周若木眨了眨眼，行了个礼：“我初来乍到，山门里的规矩，实在不懂。若是冒犯了，还请多多见谅。”
这人见周若木脾气老实、性子敦厚，不由得又多打量了他几眼，内心敲定了要宰他一笔的主意。
“这么说，你不是这里的弟子咯？”行事之前，他还做了最后的确认。
“的确不是。”
“好了，我也不那么不通情理。有道是：不知者无罪。且饶你这一回吧。”他摇头晃脑地说道，“知道我是谁吗？”
“请赐教。”
“我是这两年刚被收入内门的弟子。”他把下巴抬得高高的，“这名字嘛……你反正也不能直呼，就不同你说了。你知道我绰号“灵通”就好了。”
“周若木见过灵通兄。”周若木这才正式作揖。
“若木……你连外门弟子都不是，到这儿来干什么？占灵卜挂还是求师问道？”
面对灵通的刺探，周若木想起了邢青云的叮嘱：“千万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正是求师问道。”于是他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那你可碰对人了。”灵通把二郎腿一翘，头转向另一个方向，却把手掌面向上，伸给周若木看。“嗯？”
“灵通兄这是何意啊？”周若木故意装傻。
“哎，这宗门里啊，上上下下，门道很多。我也不是自夸，进内门这两年，也认识了不少人、结了些许善缘。”灵通别着脑袋说道，“就是说嘛……空手办事，这事不空也得空——这会儿该知道了吧？”
“灵通兄，我是个粗人、直人。”周若木傻呵呵地笑了起来，“真、真不知道您什么意思。”
“喂！”灵通“唰”地站了起来：“若木若木，你难道真的是木头啊！？啊？找人办事，钱财总得给一些吧！”
“啊！这样我倒明白了。”周若木恍然大悟的样子，“可为什么该给灵通兄你呢……”
“这，你就不必多问了——哟！”转首之间，灵通突然一激灵，好像看见了贵人。“林师兄，这边请！”
这回来的人可谓是风流倜傥，英气勃发：一副丝缎袍银白挂，手持玉扇，信步之间已有万丈之志流露。
“小灵通，你又在此作甚？”林师兄用扇子上下一点。虽说他生得气宇非凡，可说话却不拿腔作调，“不修习功法，师父见了，又得要说你。”
“林师兄说笑了，我这不是在……呃，在教这个新来的人吗？”
“哦？”
林师兄转面过来，望了望周若木的气色，眉目间隐隐露出不忍的神态。
“在下林鹿茗，还未请教？”
“周若木。”
“呐，这位林师兄，就是咱们宗门里的红人了。”灵通一脸自豪地介绍道。任谁都看得出他的靠山就是林鹿茗。“两年前刚入内门就被保送掌门名下，修炼非同常人！人送外号‘小天师’！”
“不敢不敢。那些后进不懂事，这是谬赞我啊。”林鹿茗摆摆手，“若木师弟——”
“我不是宗门里的人。”周若木低着头说道。
“哦？不是宗门里的人，来这里有何贵干呢？”
“林兄有所不知，我是个粗人，进山门来拜谒一下各位师祖，也想求上些三招五式。”
周若木眼睛忽然一转，看向灵通，吓得后者愣愣退一步出去。
“已经在这等了些时候了——多亏灵通兄教我，要用碎银子打点门路，我就给他了。不然啊，还不知道还得站到什么时候嘞！”
“什、什么？！”灵通瞪大了眼，看了看周若木，又看向林鹿茗。“林……林师兄，我可没——”
“咳……”
灵通平常就是为了给他林鹿茗敛财捞好处，自己再分杯羹。
可这当着面直接说出来，林鹿茗自然是下不了台：
“小灵通，你这怎么说的？好像我六御门有歪风浊气，不使钱就寸步难行啊？”
“林师兄莫怪他，都是我太不晓事理了。”周若木趁机，一口气把灵通的热灶点爆。“总共五两碎银子，都交出去了，万事大吉。四两给天师们，一钱归灵通兄，这最后十五钱嘛……”
林鹿茗眼里有了些戾气。按常理来说，这十五钱最后会落到他的口袋。
可现在，万不能要了！
“周兄弟误会了。”林鹿茗冷声道，“小灵通，少捉弄人家了。快把钱还回去吧。”
“我、我……这——”灵通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哪里拿过周若木的钱啊！现在还得倒贴五两还给他！
“你不乐意，我就到师父那里告你一状。”
“别别别！我还，我还！”
灵通心如刀绞，把自己的碎银子递给林鹿茗。林鹿茗点了点钱，又把钱“还”给周若木。
“若木，这家伙是个滑头，耍你呢。你别往心里去啊。”
“呃，那这差事……”周若木装傻装到底。
“放心，你既然穿过门禁来此地等候，就肯定有引荐。我让门房探一探、催一催就好了。师父们事多，就连我们都难见上一面啊。”林鹿茗说道，“不知你想求见哪位师——”
“哪个是周若木？”
一个门房气喘吁吁地跑来，打断三人的对话，
“我便是。”
“五位师父，已经在内堂等着你了。快快去吧。”
“啊、啊啊？！”灵通吓得丢了半条魂魄，话都说不利索了。“五、五、五……五位师父！？”
林鹿茗表面风平浪静，暗自却是一惊。
这六御门，共有六个师父，个个身怀绝技，脾气也是怪得各有千秋。
不是他们亲自招进名下的弟子，别说讲经说课了，平日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这周若木，究竟何许人也？竟然五个师父要同时见他？！
不可估量……不可估量！
“我真傻！我没长眼！”灵通给自己哐哐打了两巴掌，“若木兄弟这样老实的人，我竟然戏弄他。该打！该打！若木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一想到这蠢材小灵通，差点给他惹上这样的货色，林鹿茗心中的暗怒就按捺不住！
他瞪了眼吓得呆呆傻傻的小灵通，赶紧给周若木作了一揖。
“若木，这不就来了吗？快进去吧。”
“哎，好嘞。”周若木把银子揣进兜里，向“小天师”告别，随着门房见天师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