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师徒
“天大的秘密?呵……那个秘密冷玉白早就跟我们说过了。”
“可惜冷玉白疯了,没人会信一个疯子的话。但是你觉得,从当朝大将军或者是云觉宗主嘴里说出来这个大秘密,还会没人信吗?”方海生笑得很暧昧。
云无觞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有人看到你们在大火中抢下了两枚仙果,那仙果在哪里?”
“扔了。”
“扔了!?”云无觞一下站起身来,声调拔高了三个档,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吃人。
“哼哼……很好,既然仙果扔了,我反而安心了。本来还指望着你们能用仙果救自己一命。”云无觞招招手,几个墨羽卫推着一个椅子出现,柳剑辰嘴里塞着布条,手脚被牢牢地捆在椅子上。
方海生一下站起来,冲到牢门边,“你们要干什么!杀了云无迹的人是我,与我徒弟无干!有什么,你们冲我来!”
“呵……真是个好师父啊!”云无觞解下面罩,那张脸与云无迹有九分相似,“听说你拿无迹生喂剑脊,也是够毒的。”
“你就是他的哥哥,那个大内总管?”
“没错,我就是云无迹的亲哥哥,当朝的大内总管,你们口中的大秘密,妖怪,云无觞。”
看到身边的墨羽卫都一副漠然的表情,方海生心里凉了半截,看来这个所谓的大秘密,在他们眼里,甚至是在宫里,已经是人尽皆知。
云无觞拍拍手,一个墨羽卫捧上一个长长的锦盒。
“这小子命轮里有妖血灵丹,也算是半个妖族……”云无觞啪的一声打开锦盒,待看清里面的事物方海生心中一紧,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双手紧紧抓住铁栅栏,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在那个锦盒里,用三道紫煞血咒封着一整根发黄的脊柱骨。
剑脊!
妖族手中竟然会有一根剑脊!
“方海生,这剑脊入体,不知是什么样的结果。”云无觞带上一双黑丝手套,轻轻抚摸着剑脊。
“云无觞!”方海生后撤一步,双眼通红,手捏剑诀,狭窄的囚室里,顿时星光密布。
那是森森剑气。
“剑志四十三·星落。”
剑气如漫天星雨疾驰而出,却尽数没入那铁栅栏之中。
最后一道剑气消失,方海生愕然道:“这牢笼竟然……”转眼间便由愕然转为惊怒。
“别白费功夫了!这囚笼是专为你打造的,可费了我不少功夫!”云无觞拿起剑脊,揭去三道血咒,那剑脊如同活物一般在云无觞手中扭动,“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剑脊,如假包换!”
柳剑辰看着那扭动的剑脊,心中升起一丝惊惧,虽然不知这东西是何物,但那诡异的形态让人不寒而栗。
“云无觞!我徒弟若是少一根寒毛,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方海生双目血红,抓着铁栏疯狂摇晃,可这牢笼乃用精钢打造,任凭他如何用力,都不能变形半分。
眼见云无觞拿着剑脊向自己走来,柳剑辰拼命地扭动挣扎,可身体被绑,嘴里又塞着布条呜呜咽咽发不出其他声音。
云无觞一把扯掉塞在柳剑辰嘴里的布条,各种难听的脏话便如连珠炮般骂出。可没等他骂出几句,云无觞就把剑脊塞到了他的嘴里。
剑脊如入了泥塘的泥鳅,一下便钻进了柳剑辰体内。
“师……师父……师父,救我……”仿佛一条蛇在体内窜来窜去,柳剑辰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不停地拉扯、撕咬。他虽然不是妖族,但剑脊可以侵蚀妖血灵丹,一旦妖血灵丹被破坏,原本残缺的命轮会立马停止轮转,他的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师父……师父……救我啊师父……”柳剑辰在椅子上不停地挣扎着,手脚都被捆绑的布条勒出了血痕,黑色的血印从脖子延伸到脸颊,眼见着双眼翻白,却还在向方海生呼救:“师……师父……”
“啊啊啊啊!云无觞!”方海生双手捏诀,一点青焰在眉间燃起,旋即烧开,那是斩杀赤蛟的禁式!
“蓬莱禁式·剑祭·君骨。”
可那团青焰尚未烧过头顶便熄灭了,方海生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喷出。
剑骨蚀心,已伤及心脉,强行催动剑祭,扯动伤势。
方海生面色煞白,双手抓着铁栏,献血染红了牙齿,他的面容狰狞可怖。“云无觞!我要让你死得比你弟弟还惨!”
云无觞把手伸过铁栏,一把搂住方海生的脑袋,按到铁栏上,“方海生!我告诉你!我就是要让你尝尝这丧亲之痛!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徒弟被你们方家的剑脊吃干抹净!我要让你比我痛苦一万倍!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徒弟受折磨却无可奈何!”
云无觞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眼角却有两行眼泪流下。“剑食百妖?去他妈的狗屁天道!方海生!我就要让你血债血偿!”
两人眼中都燃烧着无尽的仇恨,可听着柳剑辰一声弱过一声的呻吟,方海生心如刀绞,剑骨蚀心也不过如此!
“你放了我徒弟,我告诉你那两个仙果在哪……”方海生的眼神黯淡下来,语气中似乎有一点乞求。
云无觞松开按着方海生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呵呵,那仙果,我不要了!”
他的嘴角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我只要你,生不如死!”
“云无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云!无!!觞!”柳剑辰已经彻底没了声息,云无觞的举动,让方海生找回了一种自己失去了二十多年的感情——发自肺腑的愤怒!
方海生扯下道袍,露出了结实挺拔的上身。右手一抹嘴角的血迹,开始在身上画符。
眼神里有一种超脱生死的冷静。
“想同归于尽?那也得看……”云无觞话音未落,身后却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这是什么东西!给老夫滚出去!”
云无觞大惊,转身见到柳剑辰双目散出红光,如同两团烈火。那根剑脊从柳剑辰体内飞出,啪嗒一声掉在云无觞脚下,扭了几下就往云无觞腿上爬来。
“快!快封住他!”
几个墨羽卫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按住剑脊,用符咒封好,重新放回锦盒。
“现在的小辈儿们,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那声音从柳剑辰嘴里发出,却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柳剑辰抬起头,脸上挂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笑容。
云无觞警惕地看着捆在椅子上的那个小孩,不知道他在故弄什么玄虚。
嘶……柳剑辰裂开嘴角吸了一口气,脸上全是厌恶,“难道现在,见了老祖,都不用下跪吗!”
七八个墨羽卫的头瞬间炸裂,血柱直冲房顶。威压之下云无觞扑通跪地,冷汗连连。就算在囚笼里的方海生也感受到了那股强大无匹的妖气。
“老东西,非得到节骨眼上才出来。”方海生冷笑一声,长出了一口气。
云无觞跪在地上不住地筛糠,这股妖气他太熟悉了,可是他怎么也没算到他竟然被封印在这个小孩的身体里。
柳剑辰从椅子上跳下来,走过云无觞身边,抓住一根铁栏,默默运气,爆喝一声,竟将那铁栏生生扯下。
“方家小子,穿上衣服,我们走了。”柳剑辰路过云无觞身边,拍了拍他的脸颊,“小子,记住咯,老夫就算只剩一丝灵识,碾死你也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回去给老夫传个话,就说谢谢你们相爷的大恩大德,老夫没!齿!难!忘!”柳剑辰一个耳光把云无觞抽倒在地,云无觞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柳剑辰丢给方海生一个眼色,方海生不管被吓傻了的云无觞,也不管锦盒里的剑脊,抱起柳剑辰急急向外跑去。
云无觞在地上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浑身上下的衣服已经湿透,哆嗦着手从一个死去的墨羽卫怀里拽过锦盒,看到剑脊还在,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可是,却让那个凶手逃脱了!云无觞将锦盒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弟弟的身体。
“无迹啊无迹,哥哥对不起你,你的仇只能晚些时候再报了,哥哥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云无觞眼里燃起悲怒的火焰,手指化为鹰爪紧紧地勾入锦盒之中,“我得赶紧回禀相爷,那老东西不仅活着,还跟蓬莱余孽勾结!”
扶着墙站起来,云无觞虽然觉得脚下发虚,抱着锦盒一步一挪,可脸上的表情却狰狞无比。
“方海生,我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云觉宗,大雄宝殿。
庄严的唱经声回荡在大殿里,五百名云觉宗弟子齐声颂唱,心中虔诚,眼中悲悯。
觉难坐在禅房里,很用心地抄着一部《法华经》。
以前他经常因为做不好早课被师父罚抄经书,可觉难特别不喜欢抄经书,常常借着练武的借口逃避。晚上回来就看见师父拿着个小竹板,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然后觉难就在油灯下抄书抄得直点头。师父看了,就拿竹板敲敲他的光头,无可奈何地说一句:“去睡吧。”
可今天,觉难坐得笔直,一丝不苟地抄着每一个字。
师父再也不会拿竹板轻敲自己的头了。
一滴泪珠沿着长长的睫毛滚落,滴在纸上,洇染开来。
案几边放着一摞抄好的经书,没有一张纸是平整的。
有人推门进来,是师兄觉心。
“师弟,往生浮屠已经搭好了,你不来么?”
“待我抄完这一页。”
觉心掩门而去,觉难伏案大哭。
火焰伴随着诵经声冉冉而起,往生浮屠所用的松木油脂丰富,燃烧极快,众人退开五丈之外仍觉得热浪扑面。
那浮屠中填了各种香料,一时间奇香四溢,慧明的身体逐渐被火焰遮掩,终不得见。
众僧低头诵经,为慧明送上最后一程。
觉难从人群中跨出,向那熊熊燃烧的火堆走去。几个师兄弟急忙拉住,“师弟!冷静啊!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师父是高僧大德,一定去往西方极乐,你这是何苦呢!”
“师父唤我,有东西要交给我。”觉难神色淡然,对师兄弟们的阻拦不以为意。
师兄弟只当他是大悲之下发了失心疯,要投火自焚,纷纷死命拉住。
觉难微微皱眉,寸劲一抖,震开几位师兄弟,昂首阔步往火堆走去。
几位师兄弟再欲上前,却被热浪逼退,眼睁睁地看着觉难送死,一个个跌足而叹。
可令人惊讶的是,那火焰热浪却对觉难毫无作用。他已在火堆前两步之内,却毫发无伤。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深入火堆。
就在众僧以为觉难要烧得皮焦肉烂之时,佛光大胜,火焰瞬间止息,袅袅梵音从天而降。
觉难手中,竟是八颗流光四溢的佛骨舍利!
“阿弥陀佛!慧明师侄竟能修得如此大造化!”说话的是达摩堂的首座法悟和尚,“这八颗佛骨舍利,当妥善保存,奉为方丈至宝,以供世人膜拜!”
佛骨舍利是那些高僧大德圆寂之后火化而得,有些僧人终其一生难得一颗,更不用说一次即有八颗,更兼天降祥瑞,这是修得造化的标志啊!
觉难握紧了八颗舍利,脸上突然显出一个出家人不应有的戾气,“不,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你们谁也别想动!”
晚上,觉难睡得迷迷糊糊,见一人出门而去,那身形竟似师父。觉难急忙起身随行,跟到院中,只见一个披着红白袈裟的和尚,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师父!”觉难冲上去一抱,却是抱了个空。
是幻象!?
“别傻了,我已往生极乐,今夜是来与你话别的。”
“我修了十一世的佛缘,命中该有此劫,劫难过后便证得金身,可去往西方极乐。你我师徒缘尽,你还要再修三世佛缘,若能得正果,你我还能再见。”
觉难跪在地上泪水涟涟,虽然师父证得金身是件好事,但他一想到从今往后再也难见师父,心中仍然止不住大悲。
“唉,你啊,天资聪颖,却太重感情,命中该有情劫。我那八颗佛骨舍利,乃我一生修为,其中蕴含云觉宗化形秘法——八部天龙,你我师徒一场,希望能帮你渡过劫难,早成正果。还有,为师传你一段血偈,双生一命,可同承生死。”慧明拉过觉难的右手,在他小臂上写下了一段梵文: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你好自为之。
慧明笑着在觉难头上一拍:“去睡吧。”
觉难打了一个激灵,从床上惊醒,身在禅房,哪里有师父的影子。急忙撸开袖子,小臂上赫然一段血色梵文:双生一命,同承生死。
八颗佛骨舍利在桌上流光四溢。
方海生背着柳剑辰,在林中跌跌撞撞地穿行。出了县衙,柳剑辰就昏迷不醒,方海生背着他往玄医谷急赶。为了避免云无觞追杀,不走大路,专挑小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方海生觉得自己气息愈来愈乱,脚下虚浮。一个不稳,便扑倒在路边,想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只得勉强翻个身,大口地喘着气。
看来自己是赶不到玄医谷了。
剑骨蚀心的后遗症越来越明显,方海生觉得自己躺着喘气都很累了。
柳剑辰昏迷在身边,方海生突然很悲哀地想:我师徒二人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海生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
“诶嘿!师父!你快过来!”
朦胧中看到一个小孩蹲在自己头顶。
“剑辰?”
“哎呀,我都说啦,活人不医!活人不医!”
另一个声音,难道除了方海生师徒二人还有别人?
“不是啊,师父!你快来看!这人是蓬莱剑仙!诶嘿,剑骨蚀心伤及心脉了!再不救,可就真死了!”
声音干脆利落,不像是柳剑辰。
恍惚中,一个男人蹲在头顶,“你别说,方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这么多年,竟然还能让我碰上?”
方海生觉得自己被人拖上一个担架,又听得那个男人说:“那个小子……半人半妖?我的天哪!这是多么好的运气,一起抬上走了!”
方海生觉得有个人压在了自己身上,可能就是徒弟柳剑辰。
“今天收成不错,回去给你加根鸡腿!”
“诶嘿,谢师父!”
这是方海生听到的最后两句话,之后他的意识便越飘越远,仿佛要融入那漫天的星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