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潮音渡
北冥海的风裹挟着细碎冰晶，在青铜棺椁上刮出凄厉的呜咽。林焰望着远处海天相接处那道灰线，那是被称作“永夜帷幕“的深渊边界。海浪在这里变得诡异——每道浪峰腾起时都会凝固成冰雕，坠落后又化作漫天磷火。
苏清雪在十丈外停下脚步。情蛊让她的瞳孔时而泛起金红，时而凝结冰蓝，绣着云纹的裙裾早已被血污浸透。三日来，她看着这个少年徒手撕碎十七波追杀者，那些云霞宗精心培育的暗卫在他手下如同纸糊。
“再往前就是潮音渡。“林焰突然开口，这是三天里他第一次主动说话。他解下缠在棺椁上的锁链，暗金纹路顺着指尖爬上耳后，“听说过摆渡人的故事吗？“
苏清雪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自从情蛊异变，她总能听见两个心跳声在胸腔共鸣。此刻望着少年被海风掀起的额发，那些被冰封的记忆突然裂开缝隙——五岁那年偷跑出宗门，在雪地里捡到浑身是血的男孩......
“北冥不是海，是眼泪。“沙哑的嗓音打断她的恍惚。不知何时岸边多了艘骨舟，撑篙的老妪戴着青铜傩面，空荡荡的右袖管里爬出透明触须，“要渡海，拿最痛的记忆来换。“
林焰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火中浮现母亲被锁链贯穿的画面。老妪却摇头，傩面转向苏清雪：“小凤凰，你的渡资呢？“
苏清雪突然头痛欲裂。情蛊在心脏处绞成死结，她看到自己站在云霞宗问心殿，亲手将噬灵蛊种入昏迷的少年经脉。可记忆里的少年突然睁开眼，瞳孔深处跃动着暗金火焰——那是现在的林焰！
“我......“她踉跄着跪倒在礁石上，发间凝结出冰晶。老妪发出夜枭般的笑声，骨舟无风自动地漂近：“三个问题换三滴血，这是潮音渡的规矩。“
林焰踏上骨舟的刹那，海面下浮起无数透明人影。他们保持着溺亡时的姿态，随波浪起伏如同诡异的水草。苏清雪盯着其中一道身影——那分明是十三岁时的自己，正在海底向她伸手。
“第一问，“老妪的篙尖点在林焰眉心，“葬天棺里锁着的是过去，还是未来？“
青铜棺椁突然震颤，锁链碰撞声与海底传来的潮音形成共鸣。林焰脊柱上的龙凰灵纹微微发烫：“是现在。“
老妪的傩面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流转的星辉。骨舟突然调转方向，朝着永夜帷幕相反处驶去。苏清雪发现海水颜色开始变化，从墨蓝逐渐过渡到琥珀色，水底漂浮的人影也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
“第二问，北冥深渊在等一个归人，还是过客？“
这次回答的是苏清雪。她腕间的冰心焰不受控制地跃出，在虚空勾勒出凤凰涅槃的图案：“在等......等一个不敢回家的人。“
海底传来悠长的叹息。骨舟四周升起雾气，雾中浮现出亭台楼阁的虚影。林焰看到有个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女子倚栏远眺，她脚踝上缠着的锁链没入云端——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老妪的篙突然重重敲击船帮，雾气刹那消散：“最后一问，龙凰灵纹在吞噬什么？“
这次连炎姬的残魂都从戒指里显形。她虚幻的手指拂过林焰后颈的灵纹，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在吞噬问问题的人。“
骨舟毫无征兆地解体。林焰在坠海的瞬间展开火焰双翼，却见老妪的傩面漂浮在空中，里面传出母亲的声音：“焰儿，别相信你看到的......“
咸涩海水灌入鼻腔时，时空仿佛被折叠。林焰看到十五个不同年龄段的自己在海中沉浮：五岁孩童抱着焦黑的古琴，十岁少年在雷劫中血肉模糊，二十岁的自己正在将长剑刺入苏清雪心脏......
“醒醒！“有人往他嘴里塞进冰珠。林焰咳出大口海水，发现正躺在沙滩上。苏清雪半边身子结满冰霜，手中攥着破碎的冰心焰本源：“你看到了什么？刚才有东西在偷吃记忆。“
林焰这才察觉识海空了一块。五岁前与母亲相关的记忆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画面：黑衣女子在青铜棺上刻下星图，每一笔都让天空坠落血雨。
“潮音渡是活的。“炎姬的声音透着疲惫，“它吞噬的不是记忆，是可能性。每回答一个问题，就会有一个平行世界的你被抹去。“
暮色降临时，他们在沙滩发现残碑。碑文记载着上古时期北冥鲛人泣泪成珠的故事，但被后来者用剑意覆盖：“都是骗局！潮音渡是囚笼，我们在重复第两千四百次轮回......“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林焰抚摸着碑上剑痕，龙凰灵纹突然与残留的剑气产生共鸣。漫天星斗在这一刻移位，北斗勺柄指向海中某处，那里缓缓升起一座水晶宫阙。
“这是......“苏清雪捂住心口。情蛊化作金线在她皮肤下游走，勾勒出与水晶宫阙相同的结构图。当她试图触碰宫殿虚影时，指尖传来钻心剧痛——无数根因果线从虚空浮现，将她与林焰的灵脉相连。
炎姬突然从戒指里冲出残魂，火光照亮碑文底部的小字：“不要进去！这是你母亲留下的......“
话未说完，水晶宫阙传出凤鸣。林焰背后的青铜棺椁自动开启，九条断裂的锁链如灵蛇出洞，将两人拽入宫殿深处。在意识消失前的瞬间，林焰看到苏清雪发间开出一朵冰火并蒂莲。
......
月光透过水晶穹顶洒落时，林焰在镜宫醒来。四万八千面水镜倒映着不同时空的场景：有他称霸天玄大陆的未来，有苏清雪血洗林家的过去，更多的是光怪陆离的陌生画面——某个时空里母亲抱着婴儿微笑，而她身后站着与炎姬一模一样的女子。
“这是万象镜宫。“炎姬的虚影比任何时候都暗淡，“你母亲用最后的力量创造这里，是为了......“
镜面突然同时炸裂。无数碎片悬浮在空中，每片都映出林焰不同时期的眼睛。当碎片开始重组时，苏清雪发出尖叫——她的身体正在虚化，情蛊化作金线将两人灵魂缝在一起！
“抓紧我！“林焰本能地抱住苏清雪。龙凰灵纹在两人接触处疯狂生长，竟在虚空织出火焰巨茧。透过半透明的茧壁，他们看到有身影在镜宫外徘徊：那人戴着与摆渡人相同的青铜傩面，手中提着滴血的灯笼。
“原来你们在这里。“傩面人的声音像是千万人同时开口，“第一千四百个试图打破轮回的......“
炎姬的残魂突然燃烧起来。她化作火凤撞向傩面人，发出的却是林焰母亲的声音：“快走！去第七万三千六百二十四号镜面！“
林焰抱着苏清雪跃入指定的镜面。在时空扭曲的眩晕中，他听见炎姬最后的叹息：“对不起，当年不该把你交给林家......“
......
咸腥海风再次扑面而来时，他们回到了潮音渡岸边。青铜棺椁安静地躺在沙滩上，棺盖表面多了一道剑痕，与残碑上的痕迹一模一样。苏清雪怔怔望着掌心，那里浮现出炎姬消散前的画面：两个女婴被分别放入青铜棺和冰晶摇篮。
“你听见了吗？“她突然抓住林焰手腕，“潮声里有母亲哄孩子睡觉的歌谣......“
林焰低头看向海中倒影。本该是两人并肩的身影，此刻却映出一只凤凰与冰龙的轮廓。更远处，永夜帷幕正在崩塌，星光如泪滴坠向北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