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5章 一年,四年,婴啼连连
第一年惊蛰·婴啼
春雷碾过琉璃瓦的刹那,我差点从吊床上滚下来。
云絮织就的软枕正被某种尖锐的愿力撕扯,星砂流苏簌簌抖落的碎光里,映出个蜷缩在神像脚下的产妇。
她羊水破裂的血迹在青砖上洇成诡异的形状,门外暴雨倾盆,白袍祭司们的马车陷在十里外的泥淖里。
“娘娘……求求您……救救吧!”
产妇丈夫把平安符都捏出了棉絮,铜板叮叮当当往功德箱里砸。
我趴在房梁上数他投进去的第八枚铜钱,勉强够买半帖止血药。
这傻子怕是不知道黑袍执事的典当铺就在两条街外。
产婆的指甲掐进产妇苍白的胳膊:“使力啊!”
她每喊一声,神像垂落的帷幔就多一道血痕。
我捻着发梢,在面前凝成窥视镜,看见婴孩卡在产道里的青紫小脸。
凡人总说神明慈悲,却不知我们最怕沾因果。
那年在忘川捞魂落下的业障,足足让我吃了三百年素斋才洗净。
“啧,麻烦。”
我弹落半朵彼岸花,赤色花瓣飘进产婆混浊的瞳孔。
她突然挺直佝偻的背脊,干瘪的嘴唇溢出上古祝由词,咒文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金线,缠住婴孩的脚踝轻轻牵引。
产妇喉咙里爆发的尖叫惊飞殿外避雨的寒鸦,我趁机把痛楚炼成颗延时使用的琉璃珠塞进她丈夫的衣袋——
既然是登门请求,那总得付出些什么,一个乐子的话倒也不错。
第一声啼哭撞碎雨幕,黑袍执事才举着鎏金算盘冲进来。
“恭喜恭喜啊!”
他的羊皮卷轴自动展开。
“您可以在我这儿典当三年美梦换安魂香一束来保佑母子平安,或者……”
话音未落就被产妇丈夫的涕泪糊了满袖。
我蹲在房梁上啃蜜饯,看那傻子急匆匆签下条款,完全没注意契约角落的并蒂莲纹正在抽芽,应下了这份交换。
产妇枕边多了枚银锁,锁芯里封着我的一缕祝福。
这玩意会在婴孩七岁时引他去救一个落水的人,那人实则是文曲星下凡历劫。
至于黑袍执事偷偷加上的额外条款,等孩子学会叫爹就会化作春梦。
我掸去裙摆沾的香灰,吊床突然剧烈震颤:北巷又有个难产的。
“啊啊啊!!!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暴雨停歇时,白袍祭司们终于拖着泥泞的袍角赶到。
他们带来的不是草药而是经卷,领头的少女祭司跪在血泊里念《感应篇》,完全没发现神像指尖的彼岸花瓣。
我枕着新收的噩梦能量打哈欠,盘算明天该让哪个信徒梦见飞升。
实在是最近黑袍典当铺的各类业务太过猖獗。
手下只管业绩就好,我这个上司要考虑的,就多了。
殿外槐树下,银锁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二十年后的好运儿此刻正攥着它酣睡,全然不知自己未来的命数已被今夜的血与雨泡发了芽。
第四年霜降·婴啼
秋风卷着枯叶撞响青铜铃时,我正用云絮捏第十八个解闷的傀儡。
星砂流苏突然绷成直线,映出白袍医馆里七个高隆的腹部。
孕妇们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与西郊黑袍药人熬制安胎汤的动静形成古怪的和鸣。
“让开!善缘簿结阵需要清净!”
白袍祭司挥动玉如意,青芒在孕妇们头顶结成星阵。
几乎同时,一旁不愿让路的黑袍药人,铜鼎里腾起紫烟,烟中浮现“以痛换福”的血契条款。
我吐出梅子核击穿云镜,画面碎成七块,每块都映着不同景象:东厢的产妇在阵光中舒展眉心,西间的却在紫雾里攥紧契约卷轴。
“有意思。”
我弹指让彼岸花籽落进药汤。
最年轻的粉衣学徒正抱着血纱布横冲直撞,她襟口绣着善恶交缠的图腾,发间木簪还是我去年随手落在人间的法器。
算是个有缘人吧?
当她在阵眼绊倒时,怀里的纱布突然绽开红莲,白袍的星阵与黑袍的紫雾一时间倒是嵌合成了太极图案。
“疼!”
靠窗的孕妇突然抓住学徒手腕,腕间浮现的却是黑袍的典当纹。
我蘸着晨露在虚空书写祝由咒,字迹却自动分裂成两派——白袍那边是《无量经》,黑袍这边是《典当录》。
当产妇的尖叫达到顶峰时,两道咒文突然缠成麻花,把婴孩拽了出来。
“恭喜!是个千金!”
学徒惊喜的喊声里,我认出这新诞生的母亲还是十数年前那个在我见证下出生的女娃儿,随手给出一份祝福。
女婴脚踝的彼岸花胎记微微发烫,这印记会在她及笄那年引来白袍祭司收徒。
至于黑袍药人偷偷塞进襁褓的转运符,早被我换成能破迷障的犀角香。
白袍祭司们捧着善缘簿记录功德,黑袍执事则给每个产妇发当票。
那些盖着阴阳印的票据颇为有趣:拿产后抑郁抵销阴债。
最精妙的是当票边缘的小字——若在百日內行善十件,契约代价自动减半。
暮色染红飞檐,我躺在吊床上拆解两派挤在一起的阵法。
白袍的星阵里藏着黑袍的秤砣纹,黑袍的紫雾中浮着白袍的莲灯印。
这些交错的光斑在云端凝成新的知识,悄然钻进我睡前翻阅的《万劫录》里。
子时更鼓响过三巡,学徒偷偷摸进药房。
她将今日收到的血纱布泡进符水,布料上交织的善恶之力竟凝成张未完成的契约,为那对母女的安危加上了一层保险。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窗纸时,我也为她的善心送上一份及笄礼。
她鬓间木簪开出朵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