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遗忘的汇演
柳家湾大队部的小院里就传出一阵嘈杂声。
村里人一大早聚到那扇破木门口,神色既兴奋又紧张。
有人掂着脚向里张望,有人拿着半截玉米饼边嚼边低语:“好消息?听说县里批文下来了,还有物资要拨给咱们?”
大伙儿议论纷纷,语气里透着一股急切。
公社卡车就驶入柳家湾,车上下来两名县里干部,一名年轻通讯员捧着厚厚文件,直奔大队部。
正在院里做早会的李洪昌霎时收起本子,迎上前去:“是……是批文吗?”
声音中难掩忐忑。
那通讯员笑着翻开文件,先掏出一纸带红印的批示:“乌窟洼水利扩建项目正式列为县内重点自力更生示范,拨给初步物资一批,其中包含铁锹二十把、铁丝、竹木材料及粮食若干斤……”
只念到此处,围观社员已惊喜不已,纷纷鼓掌:“总算等到了!”
林生亦在一旁,额头仍缠着纱布,眼中闪着欣慰光:“太好了,这批物资拿到后,就能更快推进护堤、修渠,我之前画的方案也能落地。”
孟菲站在后面双臂抱胸,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笑意:先前她带回县里的意见,看来也起了作用。
人群里欢呼声未消,林生已快步凑到李洪昌身边,小声道:“既然批文到手,物资也下来了,那咱赶紧组织壮劳力,再把乌窟洼堤基加固、护坡用竹篙编织,秋后雨季不容耽搁!”
李洪昌点头:“对,对,正要叫人去运那些材料。你先拿好图纸,今晚咱也商量轮班细节。”
态度里满是对林生的信任,毕竟乌窟洼若真成功带动引水,柳家湾将不再愁吃喝。
孟菲亦颔首表示支持:“县里给的物资不算多,但胜在及时,你们可别浪费。需要人手的话,我也可以从旁协调。抓紧时日吧,别让这优势打了水漂。”
众人忙着物资分配,场面有些嘈杂,但隐约听得出来有人大喊大叫。
“莫吵嚷,铁锹分你一把就是了!”
“谁要铁锹啊!李大队长!你们之前报名参加镇里文艺汇演的事,还记得吗?下周就要正式演了,负责的人让你们抓紧排练啊!”
这一嗓子惊得院里原本喜悦的人群一愣一愣。
李洪昌愕然:“文艺汇演?哎哟……我怎么给忘了!?”
早在乌窟洼试验之前,上级镇里下过通知,让各大队积极准备节目,宣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
可柳家湾忙得天昏地暗,村里谁还记得文艺汇演?
再加上孟达那场风波,真是把这茬抛到脑后。
如今人家来催要节目,众人一片傻眼。
“天啊,我们还要排练?就剩下几天?连衣裳都没准备!”
“李大队长,这可如何啊?咱村会唱会跳的人都在农忙,哪有时间排?”
社员们焦急地七嘴八舌。
镇里那通讯员看众人慌乱,忍不住提醒:“各村都在准备了,你们若缺席,就显得柳家湾没积极性。到时候不好向上级交代。”
李洪昌面色难看,一方面乌窟洼需要人手,一方面镇上又要求文艺汇演出节目,这可头痛。
林生也愣在那儿:“之前忙得忘记了这茬……镇里重视,咱也不能怠慢。”
村里人吵作一团,孟菲站在旁边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扯住李洪昌衣袖,低声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没有排节目?”
李洪昌苦着脸:“之前组织过体育活动,后来被乌窟洼工程和孟达搅得彻底忘了。如今镇里催,咱不能不去参加。”
孟菲一脸不解:“柳家湾这条件,你们还有空文艺演出?但……这是上级指示,那就得备。可你们有啥排练基础吗?”
社员阿福着急忙慌:“大队长,我们过去连扭秧歌都勉强,何况这几年文艺节目?再说,现下秋粮抢收正要出力,真要抽时间排演?”
李洪昌满脸纠结:“镇里催得急,总不能咱柳家湾说不去。那岂不是给人落下话柄?我们这回还好不容易搞了乌窟洼项目,若在文化宣传上掉链子,怕县里说咱不积极。”
林生摸着额头的纱布,半开玩笑:“我唱歌跑调啊,要不然跳舞?”
村人忍不住苦笑,脑袋越想越炸。
在一片吵闹中,李洪昌拍桌定调:“乌窟洼工程要紧,但文艺汇演也不能怠慢。咱分两拨,一拨全力搞工程物资搬运、护堤等;另一拨,想办法组文艺队排节目,至少凑出唱歌或舞蹈或朗诵。谁有文艺底子先报个名。”
社员面面相觑,却不见人主动。
林生见状清清嗓子:“各位别慌,我们先列点节目类型,镇上舞台不大,咱也别太复杂,就抓紧排个十来分钟。”
邵平此时出声:“以前我在城里见过话剧,可是得有剧本。要不搞个朗诵?又或来点快板?”
孟菲原先全无心理准备,闻言皱眉:“让农民排这些不难吗?难道不耽误农时?”
李洪昌朝她拱拱手:“哎,这是镇里政治任务,非完成不可。再苦不能不搞宣传啊。”
林生见孟菲神色犹疑,轻声解释:“艺汇演也是种宣传样板。咱村既在水利上有典型,可也得配合政治宣传。”
孟菲似懂非懂地点头:“行,我也不是专管这个,但既然要办,我也出点力。”
于是大伙儿把意见集中到“大合唱+快板+朗诵”三合一方案。
合唱可以调动最多人,让村里会唱歌者一起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或《东方红》。
快板可由两三人上阵。
再加一个朗诵抒情乌窟洼工程。
这样一来节目凑够十来分钟。
决定之后,时间却只剩下几天。
李洪昌焦头烂额地把一群农活拎出来分两路。
一路继续搬运物资到乌窟洼,主力由孙大柱、刘小虎领衔;另一路抽十几个年轻社员和女知青,组成“文艺队”,在大队部院里彩排。
孟菲原本想专心农事,但见形势焦急,也硬着头皮去观摩排练。
她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看那十几个拿着破竹板的社员磕磕巴巴地练“快板”,再看大合唱队伍唱得调子东倒西歪,不禁头疼:“你们能不能有点节奏观念?这是要上镇里舞台的啊!”
社员被她训得满脸通红,又觉得她说得对,却苦于从没系统学过。
邵平眼见此状,自告奋勇:“我以前在学校也唱过合唱,我可以做带头指挥。”
林生也笑言:“那快板稿子让我写写?”
这也算是调动了部分积极性。
林生一方面要兼顾乌窟洼技术指导,一方面又替文艺队写“快板词”,内容自然离不开颂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和乌窟洼成功事迹。
于是每晚他将额头伤药一敷,就趴在桌上赶写,里面还巧妙融入村里人名,令社员听了既兴奋又感到妙趣。
孟菲起初认为这是“浪费时间”,可见林生写得通俗朗朗上口,又能突出乌窟洼项目,渐渐也认可。
“嗯,宣传就该这样。不枉费我赶来驻村。”
她在旁帮忙改几个词汇,务求更符合当代政治口号。
二人时常因某个段落该不该修改而讨论半天,场面古怪却和谐。
文艺队排演过程自然磕磕绊绊:
大合唱里经常有人唱跑调,社员阿福索性嗓子都喊哑;
快板那组背台词背得一塌糊涂,邵平不得不亲自拿棍子追着人逼他们多练;
唯有朗诵环节比较平顺,由宋雯雯和沈兰轮番诵读林生写的“乌窟洼赋”,两位嗓音清亮,效果还行。
社员们看她俩朗诵时还真有点激昂之感。
孟菲坐在小板凳听完一整套彩排后,眉头仍不大舒展,但也不再冷言冷语,只淡淡点评:“还行,距上台标准还差些……不过咱也没别的选择,尽力就好。”
顿了下又道:“现阶段重点还是农事,这演出只能走走形式,不必太完美。”
这话让村民略微安心。
一边是乌窟洼工程利用县里下拨物资如火如荼推进,壮劳力去翻山运铁丝、竹篙,加固堤坝。
另一边是文艺队跟随林生和邵平排演,一遍遍合唱、快板、朗诵,每夜在大队部外头大声喊唱,搞得全村都听得入迷。
孟菲则来回奔走,上午带领社员查看田间,下达“集中耕作”指令,下午或晚上来看文艺排练进度。
村里的年轻人也是第一次享受到别样文化生活的热闹。
当夜幕降临,社员们散去,院里只剩林生、孟菲、李洪昌等骨干继续收拾。
林生拿着手稿对孟菲道:“明天再试一次合唱,若还跑调,就只唱两段算了。”
孟菲揉着太阳穴:“嗯,也好。我也不指望能拿第一,就别太难为大家。”
李洪昌在旁乐呵:“有你俩带,咱村就不怕了。工程和文艺两头都跑顺了吧?”
嘴里虽这么说,脸上却看得出一丝疲惫。
林生扶住李洪昌肩,温和说:“大队长也别太操心,该休息就休息。”
孟菲却冷不丁插话:“谁都得省力,你额头还没好透,竟一整天忙前忙后,注意身体!”
林生点点头,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