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生的愧疚
破晓,乌窟洼营地先举行了简短“敬祝毛主席万岁”的喊口号,然后县里两名观摩干部在林生陪同下巡视池底。
看到涌出的一汪泉水已积到小腿深,干部们一脸振奋,不住点头:“看来真有戏,如果这两天水位还不退,我们就可拍板写报告了。”
其中一名年轻干部问林生:“一旦批下来,你打算如何继续?要在此建更大的蓄水坝?人力够吗?”
林生斟酌:“咱先把这试验池封好,回头若县里能拨给少量粮食指标,我会组织更多青壮人力修坝、挖渠,力争秋收前完成第一段引水。”
年轻干部频频点头,却也提醒:“莫高兴太早,还要再监测两天。一旦断流,可就白忙了。”
林生应了声“明白”,此刻距离胜利只差临门一脚。
旁边的沈兰和宋雯雯站在一起,一左一右地为干部展示各自的图纸。
一张是周边山势水系图,另一张则是池底测量数据表。
干部们看了都啧啧称赞:“真不错,有文化的知青就是能帮大忙。”
只是沈兰那边表情淡淡,宋雯雯那边语气也不够自然。
从破晓例会散后,沈兰抱着草图走到营地背面的草棚外。
她看着手里那些近乎艺术化的绘画。
水流走向、岩层分布,甚至连周围树木都被她画得栩栩如生。
这些图的美往往超过实际需求,却也盼望着林生能看一眼,称赞自己不仅能测量,还能让工程更漂亮。
可过去几天,实用的图纸总由宋雯雯先拿出来,取得干部与林生的注意。
沈兰的笔触虽精美,但常常被当做辅助补充,不是核心资料。
她心里怨,但又不知该怎么当面表达。
走神间,听见有人叫自己:“沈兰!你站那儿发什么呆?”
回头见是宋雯雯,扛着锄头从斜坡上来,满额汗水。
沈兰下意识把画纸往身后藏:“没什么。”
她并不想给宋雯雯看。
宋雯雯见状,想起之前沈兰拿图时那不屑神情:“你要去量新的水位吗?林生说下午要再次记录深度。”
沈兰鼻翼一撅:“我知道!”
语毕转身离去。
二人再度擦肩而过,一股更深的嫌隙在空气中浮动。
望着沈兰背影,宋雯雯心头堵得慌:“究竟怎么了?我并没真想与沈兰做对。”
可回想这几日,沈兰言行时时带着疏离与不满,还常用画技来压过自己。
宋雯雯猜到对方是嫌自己抢了风头或与林生过近,却又不懂为何她非要这样对峙。
她苦笑摇头,心里又浮现林生的面孔——
“我不过想帮林生干成这件事,顺便也能学到农技。谁想跟你沈兰争什么!”
宋雯雯咬唇这样想,却也难抑内心委屈。
若足够自信,就不必在意沈兰的阴阳怪气。
可她毕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女知青,对外人冷嘲会下意识自责。
正是这敏感,宋雯雯每逢见沈兰冷淡神色时,心头就刺痛一下。
中午时分,林生在试验池底反复查看渗水口,发觉水流增量不大,疑似有别的暗隙需开通。
于是他立马让大家退出池子,踩着岩壁周边细查。
很快便发现池底左侧另有一条细长裂缝,可能被淤泥堵住,如果捅开便能增加水流。
可若不慎冲破主池坝,又会泄水。
若想保水同时扩流,就需在裂缝处做个“水闸”。
可这里条件简陋,没水泥钢筋,该如何临时构建小闸?
林生脑中闪回大学时读过的土法水利实例。
用竹制、木板加上粘土拌草灰,能临时堵漏。
当即定下方案:先清泥,做一个活动木板闸门插在裂缝前,以便日后随时调控水量。
“只怕竹子不够,还得绞合木条,很费工夫……”林生自言自语。
恰在此时,宋雯雯拎着笔记本过来:“林生同志,我看咱营地那边还剩些木料,或许能用?”
林生点头:“对!你赶紧和刘小虎他们一起裁成几块木板,不需太大,能插在裂缝口就好,还要再加草灰封边。下午就试试。”
二人简单商量几句,宋雯雯立刻去找人准备材料,留下林生兴奋地继续清理泥巴。
青泥淤积黏在裤腿上,但林生毫不在意,脸上浮现光亮:“这是试验池的最后关头。”
与此同时,沈兰在上方刚完成一张综合渗水示意图,想下到池底给林生看,可却发现他已先和宋雯雯商量定了木板闸门方案,甚至人手都开始分配了。
“怎么又没等我?”
沈兰捏着图纸走到坑沿,看见林生和宋雯雯对着泥巴比划,说得热火朝天,又有社员来回听候调派,画面极为和谐。
心里顿生酸楚:“我费尽力气画了更完整的图,他却不来问一声,就决定了啊……”
那旁观的公社干部夸宋雯雯:“年纪轻轻就懂土法堵漏,真是能耐。”
沈兰听在耳中,更是心头堵闷,攥着图纸的手微微发抖:“我也可出主意,为什么没人问我?”
但她又难以当众发火,只能强忍着,转身黯然离去。
意识到自己又落后一步,愈发深陷这无名的不甘。
直到当天深夜,池底的木板闸门已安装完毕,试验终于更进一步。
林生回到草棚歇脚时,脑中浮现白日里沈兰那一闪而过的落寞神情,忽感一股内疚:“沈兰也是测绘组成员,为何没让她一起决策?”
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去她住的竹棚看看,毕竟同是知青大伙儿住一片区域,也没啥顾忌。
夜色之中,林生点着煤油灯,穿过篝火区,来到沈兰那简易棚门口。
棚里昏暗可见,沈兰正背对门口蜷在草垫上,似在翻看速写本。
林生轻轻敲篱笆,“沈兰,你还醒着?”
沈兰回头,见是林生,先是一怔。
想翻身把画本藏起,却来不及,干脆道:“嗯……还没睡。”
语气虽不算柔和,却也没赶人。
林生跨进来,坐在棚边低声:“我来看看你这几天绘图进展。白天闸门的事太忙,没来得及商量,就先执行了。”顿了下,放轻嗓子,“抱歉,若让你觉得被忽视。”
沈兰一听这话,心中酸涩涌上眼眶,脸部抽动,却强作淡然:“我、我也没啥想法。你们已经做了最好决定。”
可言外之意分明在责怪:“你连问都不问我。”
林生暗暗叹气:“我真不是故意……再说,你的图也很宝贵。”
说着侧头去看她旁边堆的画稿,顺手拿起一张。
只见那里不仅画了水位线,还标注了可能的溢洪道走向,笔触细腻到树根台阶都标有阴影。
林生诚恳道:“这张图非常精细,县里干部若看到,一定大为震撼。”
沈兰压着心中委屈,问:“你当真这么看?”
林生重重点头:“老实说,在这些绘图里,只有你能把山体结构画得这么直观、生动。我知道你擅长画画,但这个画功远超我想象。”说着目露赞赏,“不瞒你说,我时常感激你能来参与。真的。”
沈兰眼眶微湿,却别过脸道:“那你……下回做决定,能不能也征求我一下?我并不想抢谁的风头,可我不想老是被忽略。”
说完,她长叹口气,想把积蓄多日的郁气宣泄出些来。
林生心被狠狠刺了一下,顿觉对沈兰忽视的次数太多,忙柔声:“好,我向你保证。往后任何重大举措,我都会先来听听你的想法。”
沈兰闭眼,嘴角浮现半分酸楚半分满足。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