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您要眼睁睁看着上岭村变成下一个南阳吗?!
装神弄鬼的一辈子的大师大约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一日。
但是在未知且压倒了一切的恐惧面前,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时锦松手后他软如烂泥地瘫在地上,吊着一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痛苦地抱住了头,颤抖着嗓门说:“南……南阳……”
时锦心头蓦的跌了一拍,语调也缓缓沉了下去。
“你说的是南阳县城?”
“南阳县城里,这样的病有多少?你看到了多少?”
在地上滚了一身土的大师像是放弃了挣扎,疯魔似的哈哈大笑出声,双手痉挛似的在空中不断挥舞,目光涣散地说:“全都是……”
“全部都是……南阳县城已经封死了,里头的人全都是这样……”
“活着的人一直挖坑都埋不下死了的尸首,满城都是烂肉,堆着的都是死了的,全都是死了的!都是疯子……全都是疯子……”
他哆嗦着手指指向许二柱家微敞开的大门,嘶声力竭地大吼:“这是老天给的惩罚!一定是天罚!”
“不能让他们活……绝对不能让他们活……”
“他们活着,你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一定会死……”
他猛地转头双目赤红地看着满脸震惊的村长,嘶声大吼:“你们全都会死!”
“我也会死!”
“一个都活不了!”
世人在重生死忌讳。
没有人能在听到这么一番话后还能保持镇定。
人群中有先慌了的,马上就扯着嗓子喊:“村长,大师都这么说了,那就不能让许二柱他家把咱们全村都连累了啊!”
“是啊村长,许二柱他家是自己贪心才惹了大祸,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活该,可是我们啥都没做,凭啥让我们跟着他家一起死?”
“许二柱一家子死了那是报应,跟我们有啥关系?”
“嘿呀你们刚才没听到大师说的吗?赶紧把许二柱一家烧死啊!烧死了他家的人咱们村里就没事儿了!”
“对,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烧!”
门外群情激奋,甚至有人在捡起地上的石头往许二柱家的院子里砸。
村长苦着脸再三劝了没劝住,只能是满脸凝重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大师说:“大师,你说的是真的吗?除此外就当真没别的法子了吗?”
“这……这不应该啊,我们……”
“什么不应该?”
大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抬头看着村长冷笑,狰狞着面孔一字一字地说:“你们村里的人不该被烧死,那别处死了的人又该怎么算?”
“我今儿既然是被你们骗到了此处,倒是也不怕跟你们说一句实话。”
他抬手一指许二柱家的大门,冰冷到残忍地说:“这家人身上长的那种脓疱我在别人的身上见过,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能从那一身的脓疱手里逃出命来的。”
“你刚才不是跟我说河里接连捞起来好几具无名尸首吗?知道那些尸首是从哪儿来的吗?”
看着村长难以置信的表情,彻底放弃挣扎的大师暴躁地笑出了声儿。
他恶意满满又满是恨意地放慢了语调,轻飘飘地说:“那都是死在了南阳县城里,被南阳县城的县令下令扔到河里的。”
“你猜南阳县令为何要让人把尸首扔到河里?”
“那是因为……”
“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南阳县城的地下都埋不下了啊……”
大师说完就直接倒在了地上,也不说话,只是一声又一声的接连大笑出声,嘴里反复说的就是三个字。
都得死。
在这样的时刻,他的笑声听起来无端的瘆人,也轻而易举的就激发起了潜藏在人类心底最阴暗的怒气。
“不行,咱们不能就这样等着被牵连死!马上烧死许二柱他们一家!”
“对,烧死了他们就可以保全咱们一村,他们死了也是应该的!”
“愣着干什么?!”
“动手啊!”
被死亡威胁的恐惧席卷了人们心里所剩不多的理智。
蜂拥而上的村民冲进大门的时候,几乎要把许二柱家的门都挤破。
场面一时混乱到了令人头疼的极致,时锦在这样窒息的氛围中飞快地闭了闭眼,突然攥住许大嫂的手说:“大嫂,我求你件事儿。”
还沉浸在大师所说的话中无法自拔的许大嫂恍惚着张大了嘴,茫然地说:“你想干啥?”
时锦深深吸气咬住下唇,在许大嫂见鬼一样的目光中沉沉地说:“帮我照看好咚咚,别让老太太欺负他,也尽量别让他饿着肚子。”
“他要是问起我,你就说我出去几日有些事儿,他乖乖在家听你的话,我过几日就回去了。”
许大嫂一时没搞清楚时锦是想干什么。
可听出时锦这话背后的不详之意却还是本能的狠狠一惊。
她反手抓住时锦的手,着急地说:“你个作死不晓得轻重的,可别被猪油糊了心眼干混账事儿!”
“这病要真是这么厉害,你那点儿做梦得来的三脚猫的本事顶什么用啊?!你……”
“大嫂。”
时锦苦笑着掰开许大嫂颤抖的手指,无奈地说:“我要是都不顶用,那这里的所有人真的就只能是坐着等死了。”
听这位大师的意思,再加上她之前从王财主那里得来的消息,可见南阳县城的怪病已经严重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
而且这位大师显然是知道这怪病是会染人的。
他见识过这怪病的惨烈,甚至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因为进屋看了许二柱一眼也染上了这样的怪病,所以才会如此歇斯底里。
现在没有人知道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也没人知道该如何医治遏制蔓延。
上岭村接触过河中尸首的人不少,许二柱一家是头一个犯病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出现症状的人会是谁。
现在除了她,也没时间没地方去找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了。
她必须得去。
时锦果断甩开许大嫂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混乱的人群中,张开双手挡在被麻绳捆成了粽子的许二柱面前。
她目光沉沉地看着愤怒的众人,怒道:“你们知道刚才大师为何进屋看了一眼就马上退出去吗?”
“你们知不知道这病碰了就能惹上?!染上了没法子治,那就只能全都一起抱头等死!”
“大师连看了一眼都怕成这样,你们的胆儿倒是反向包了天,居然还敢在这种时候伸手来碰来捆,这是生怕阎王爷敲门叫晚了耽误找死的时辰,自己麻溜地上赶着去排队送死是不是?!”
距离许二柱最近的人闻言脸上马上就笼上了散不开的惊恐,下意识地接连后退。
时锦见状在心里狠狠一叹,在无数惊恐畏惧的目光中挫了挫后槽牙,咬牙说:“这病是会过人的,不想死的就都别来碰,只要自己不作死来碰,那就一时半会儿还染不上。”
“村长!”
被恐惧压倒了半晌的村长听到这声喊哆嗦着往前,对上时锦坚毅中透着冰冷的目光,霎一下就愣住了。
他颤抖着嗓门痛心地说:“你……你赶紧让开啊!”
“你这要是……”
“村长您听我说。”
时锦掐断村长的话,艰难地呼出一口晦涩的气哑声说:“许二柱他们一家不至于马上就要被烧死。”
“您仔细想想,许二柱一家是怎么染上这怪病的?是从河里捞起来第一具尸首开始。”
“但是那时候碰到了尸首的人可不少,仔细说起来都快过了半个村子的人,难不成等到其余人病发的时候,您也要一杆子打死全都把染病的人拉出去一把火烧了吗?”
本来下了决心要让人架火的村长听到这里狠狠一颤,一张苍老枯瘦的脸上瞬间弥散开了无数的心痛和愁容。
村里的人不多,捞尸送尸的更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青壮。
那都是家家户户赖以为生的劳力。
这样的顶梁柱要是出了差错,那剩下的妇孺老幼又该怎么活?
见村长的脸上出现了迟疑,时锦一咬牙快刀斩乱麻地说:“您听我说,我懂些医术,也晓得一些疑难杂症,我觉得我能治好他们的怪病,但是我需要您帮我稳住大局。”
村长听完这话一时间不知是该质疑时锦说自己会医术这样的胡话,还是该惶恐自己被时锦赋予信任。
可还不等他开口,时锦就果决地说:“咱们村里染上这怪病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但是还没病发的时候,谁也看不出来。”
“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我就暂时住在许二柱家里帮他们一家治病,我和许二柱他们一家在病治好之前都不会跨出这道门半步,这样也就杜绝了把病过给别人的可能。”
“您在外头把持大局,如果发现有类似的情况,就马上把人送到这里来。”
“记住,这病是会过人的,发现以后不管是谁,绝对不能藏着隐瞒,否则那不仅是要连累自己一家子送死,甚至会连累满村的性命!”
见村长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时锦心急地提高了嗓门:“村长!”
“刚才大师说的话您没听到吗?南阳整个县城那般惨烈,再不及时出手,您要眼睁睁地看着上岭村变成下一个南阳县城吗?!”
村长在最后一句话的冲击下用力地闭上了双眼,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狠狠攥紧手里的拐杖说:“好!”
“我答应你!”
“只要我发现了有人染病,我马上就把人送过来!”
时锦得到这话心头巨石轰然落地,伸手把倒在地上还扯了一块布盖在身上的许二柱扶了起来,在无数道惊诧的目光注视下抓住了摇摇欲坠的大门边框。
大门外。
完全没跟上进展的许大嫂难掩担心地看着时锦,反复张嘴却怎么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锦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泪光,抿了抿唇无声地笑了。
她说:“大嫂,帮我照看好咚咚。”
“谢了。”
话音落,印上了无数脚印的大门缓缓而闭。
时锦就这么把自己关在了被村民视作地狱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