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球215
夏雨总是下一阵，停一阵，在前一个恍惚的时刻还是黏腻沉闷，令人乏困，而下一次睁开眼眶，光尘就落下来了，让人为之一振。
林岩言收起旧伞，拐进一个巷角，来到了和网友“蝉”约定见面的地方。
凌霄爬满了斑驳脱落的老墙，垂落的橘色花朵在轻轻与她点头。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青年正蹲在青石砖上，拿着一根猫条，喂一只黄白相间的流浪猫。
夕阳西下的暖光渡在他的脊背上，把他的轮廓柔和得很梦幻。
他应该就是“蝉”了吧。
察觉到脚步声，青年抬起头。看到林岩言，他抬起右手，略显局促地想要打招呼，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将书包链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了一瓶橘子汽水，站起身举递给她：“给你。”
林岩言犹豫了一刹，接过了，她只是谨慎地把汽水拿在手里。
“你是……蝉吗？”
“对，对，是我。你是森林雾雨，对吧！很高兴认识你，我们接下来就按原计划去这附近的地球215喝一杯？走吧，我请客！”
林岩言对上了“蝉”炯炯有神的黑色眸子，她发现他的睫毛长长的，还有点卷。左耳上挂着银白色耳机，耳机线安安静静地垂落下来，连接手机的根部被捏住藏进了裤子口袋。有意思的是，他的右脚似乎在随着律动在微颤。
她点点头，心想：幸好他还算开朗热情，待会应该不会很尴尬。
他引她又拐了几道弯，对这儿偏杂地形竟意外地轻车熟路。
也许没少领女孩子来。林岩言不禁又皱了皱眉，重新对着他的背影打量了一番。
两人终于走到了一家深埋在巷子里的小店门前。它有着爬满绿藤的纯白砖墙、用橙花点缀的原木窗框牌匾和干净的玻璃推门。一盏低矮别致的弯腰小路灯和屋檐下的一串风铃彩带，又让它在恬静温暖的气味之外多了几分古灵精怪。
这家店名叫：地球215。它白天可以喝咖啡，晚上会上酒单，此外还提供杂志旧书供客人随手翻阅。
“蝉”推开玻璃门的时候，林岩言被里面把手上挂的晃动木牌吸引了注意力，它把闭门谢客翻到朝外的那一面了。大概是老板没注意。
等林岩言进去以后，他们找了中央的位置。
他把书包放在旁边的木椅子上：“你喝点什么？”
“我想要一杯冰美式，你随意。”林岩言脱口而出，她早就想好了，和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是绝对不会喝酒的。
“蝉”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他去前台点单付款。
林岩言坐了下来，她扫了一圈周围。店里客人不多，而且，怎么说……感觉都有点不正常？比如，窗边的桌子上趴了一个夏天穿长袖长裤还戴帽子的小女孩，粗粗的黑色双麻花一直到，正把头埋胳膊里睡着。再比如，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彪形黑皮大汉，他拿着一本菜谱大全。
店里面一共就两个人穿着服务员的围裙，一个女的一个男的。
女服务员正攥着青筋暴起的拳头万分隐忍地盯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女郎，听着她对茶饮的数落。
男服务员正身子半倾在吧台上，眼神堪称拉丝地对一个吧台前高脚凳上的外国男人说着什么。
两位调酒咖啡师倒是敬业地在做饮品。但他们的外形有点优越得不正常：女的穿的性感包臀礼裙，看背影已把好身材展示得淋漓尽致；男的一张脸在琉璃灯的光影衬托下美得雌雄难辨。
这是进了个什么店。林岩言心里有点嘀咕。
“蝉”回来后把耳机摘了下来，然后僵直地坐下来，手掌拢握着放在膝盖上，肩膀肉眼可见地绷起耸立。原来他也是有点紧张的。
“那个……你真名叫什么？”他问。
林岩言掀起睫毛瞥了他一眼，看见他的瞳孔飞快地挪开，又听他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取这个网名，森林雾雨?”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它很好听。”他又找补了一句。
“你为什么叫蝉？”林岩言反问。
“蝉”愣了愣，他眼神向四周飘忽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聚焦在林岩言的脸上。
“哦，那个，这是我朋友取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脸颊两边竟然有点泛起红晕。
林岩言觉得有趣起来了，她接着追问：“你朋友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
“因为金蝉脱壳，这小子特别擅长逃跑。”这个时候，男服务员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他那一点柔软而罕见的口音，透过林岩言的耳朵。
桌上面对面放下一杯冰美式，一杯橘子汽水。那服务员也没逗留，径直离开了。
听到这句冷不丁的玩笑话，“蝉”呆愣了一秒，然后脱口而出：“假的。”
林岩言瞥了那服务员一眼，心底有些意外，但她还是面无波澜地端起美式喝了一口，等待着他的解释。
“额，他是我朋友，在这家打工，我……我真名叫虞之昂，你呢？”虞之昂脸红红的，他似乎后知后觉地有点恼羞，语调也不自知地拔高了一点。
“林岩言。”林岩言噗笑了一声，回答他。
“言言？”他看见她笑了以后有点懵，但很快也兴奋起来，“你最近工作找的怎么样了？对了，你怎么突然来安平市找工作了？不是在澜槐乡上大学吗？是发生了什么事嘛？”
虞之昂敏锐地发现林岩言的笑容凝固在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转移了话题：“你之前在网上和我说过，你关注过奇诡说，就是那个搜集超现实怪事，讲外星生物，超能力人的论坛，你还说你相信超能……”
虞之昂有点说不下去了，他发现林岩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连忙干笑两声掩饰：“我开玩笑的，那多可笑啊，骗骗人的。”
“真的吗？”
“真的。”
林岩言看着虞之昂一双漆黑的瞳仁。
突然她心里咯噔一声。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店门，那名男服务员正阖着目、慵懒地倚在门板上，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地睁开眼睛，嘴角似乎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邪笑。
林岩言扭过头，她灌了两口冰美式，凉意顺着食管稍微压制了她身体几乎燃起来的滚烫，而硝烟一般的苦涩在嘴里漫开来。
她忽然意识到四周所有人都在看她，隐秘地。
“我想走了，蝉。”林岩言平淡的声线藏了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
“发生了什么事？”虞之昂似乎是故意的，他慢慢绕回了他想问的核心问题，他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四指压着移到林岩言的面前。
林岩言在瞟到的一瞬间把照片翻了面。
冷汗一霎时爬满了她的脊背。
“照片上这个男人，他自杀了。莫名其妙地在一个雨夜用刀捅死了自己？”虞之昂似乎在问她，又似乎在陈述。“他之前也没有精神病啊。”
“有没有可能是异能者杀了他……”他看着那张照片，说出了他自己的推断，“你觉得呢？岩言？”
没有得到答复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向她，心却骤然一紧。
林岩言死死咬着嘴唇，两只眼睛发红。她簌动的睫毛下，深潭一般的眼底起了雾，大雨将倾。
她的声音寒冷得彻骨：“他是我们家的债主……你想知道他的死因吗？”
话音刚落，虞之昂还没来得及整理大脑接收的凌乱刺激，他的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准确来说，是他的意识被强行断线了，而他的身体还在维持运转。
林岩言精神上顿时感觉到了另一具身体的负重，她的视景分离得厉害，比上一次更甚。
她透过虞之昂的视角，看到了他包里的一把匕首。
等这家店其他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虞之昂已经飞快挡在她的面前，并“自愿”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们是什么人？”她冷冰冰地问。
现在，林岩言慢慢地挪动着脚步，她整个人都躲在虞之昂的身后，通过“四”双眼睛重新审视这家店里的所有人：“客人”、服务员和咖啡调酒师。
小女孩伸了个懒腰，帽子底下露出一张青绿色的困倦小脸，她睁开眼，可一双大眼睛从虹膜到眼白都是黑的，只有反光带来的一点亮在游动，然后毛骨悚然地停在了林岩言的方向。
黑皮大汉举起放在桌子下面的左机械手，伴随着一连串细碎的金属摩擦和齿轮转动的声音变形成一把重型加特林机枪。
他将枪口转向了林岩言。
冷汗打湿了她额前刘海，和她的眼泪一起黏固在眼睑下那一小块痉挛的皮肤。
虞之昂的匕首已经陷进他自己的肉里，血顺着脆弱的脖颈流出一丝。
“冷静，我们不想伤害你。”一道妩媚婉转的女声轻轻飘来林岩言的耳畔。
“拥有精神控制能力的小家伙。”那声音忽然变近，仿佛在一瞬间穿透了她的颅骨，又一下远去。
林岩言瞳孔骤缩，猛地回头，将视线锁在了那个背影曼妙的女咖啡师身上。那个女人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吧台里的用具，依然背对着她。
“那你们想干什么？”林岩言尖声反问，她腿在抖，肩膀在抖，嘴唇也在抖，汗液止不住地流。
“听之昂说，你来安平市是找工作？”她的背影闪烁了一下，凭空在林岩言眼前消失了。
下一秒，林岩言觉得自己血液一刹那凝结了。有一双手抚摸上了她的脖颈，尖锐的指甲在她的动脉处轻轻划过。那摄人心魂的嗓音又慢慢钻入她的大脑：“为我工作，我可以帮你还掉债务，还可以帮你彻底解决掉这个悬案。”
“我知道，那个垃圾不仅砍了你妈妈的手指，还想强暴你，你只是正当防卫，只是让他自己杀了自己。”
女人诱惑的呢喃在她耳廓流淌，热气呵在她的鬓角。“加入地球215，加入我们。”
恶魔在低语，林岩言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匕首哐嘡一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