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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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终于,似乎是食物的诱惑压过了本能的恐惧。林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僵硬,迈出了第一步。脚上的破鞋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水印。他低着头,视线死死锁在岛台桌面上的面包和矿泉水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一步一步挪到岛台前,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大理石,而是烧红的烙铁。终于停在台前,与钟意隔着两米宽的中岛台面。他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僵硬感,像是关节生了锈。手指离那瓶矿泉水还有几厘米时,却猛地停住了,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飞快地抬眼,瞥了钟意一下。那眼神飞快掠过,像受惊的兔子,又迅速垂下,死死盯着矿泉水瓶。

钟意依旧维持着环抱双臂的姿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他伸出手,这次目标明确,一把抓住了那瓶矿泉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没有试图拧开瓶盖,而是以一种近乎笨拙的、原始的方式,低下头,张开嘴,用牙齿猛地咬住了塑料瓶盖!

“咔吧!”

一声脆响,瓶盖被他硬生生咬了下来,吐在地上。他仰起头,对着瓶口,像沙漠中渴极的旅人,咕咚咕咚地大口灌着冰凉的液体,水流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滑过脖颈,浸湿了破烂的衣领。

钟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很快灌完了半瓶水,然后放下瓶子,又一把抓起一片面包。没有去碰旁边的金枪鱼罐头。他再次低下头,如同后巷里撕咬过期面包一样,用牙齿狠狠撕扯着那片松软的全麦面包,咀嚼的动作又快又猛,带着一种近乎凶残的、填饱肚子的本能,腮帮子鼓动着,发出沉闷的吞咽声。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低垂着头,金色的发梢遮挡住了部分视线,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狼狈的进食剪影。

钟意静静地看着。看着他野兽般的进食方式,看着他脖颈和手臂上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的伤痕,看着他那种与周遭精致环境格格不入的、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原始气息。她脑中飞速掠过酒会上那些衣冠楚楚、满口仁义道德的投资者虚伪的脸孔,再对比眼前这个连喝水都要用牙咬开的“野人”。

荒谬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林陌似乎噎住了,猛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面包屑喷溅出来。

钟意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从身后的橱柜里拿出一只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推到他面前的台面上。动作自然,没有一丝施舍的意味。

咳嗽声渐渐平息。林陌喘着粗气,抬起头,因为剧烈的咳嗽,那双浅金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雾,眼尾泛红,让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平添了几分脆弱的易碎感。他看到了那杯水,又飞快地看了一眼钟意,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茫然的困惑。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她这个举动的含义。

他没有去碰那杯水。

钟意没有解释。她的目光越过他湿透狼狈的肩膀,落在玄关处那块被泥水浸透的昂贵地毯上,眉头终于明显地皱了起来。

“跟我来。”她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径直走向通往浴室的方向。

这一次,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再迟疑。啪嗒,啪嗒,带着水渍,紧紧地跟了上来,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只是那声音里,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极度恐惧,多了一丝认命般的、麻木的服从。

浴室门被推开,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巨大的按摩浴缸,光洁的瓷砖墙面,银色的水龙头,一切都纤尘不染,反射着冰冷的光。

钟意停在门口,侧身让开通道,下巴朝里面一点:“进去。洗干净。”

林陌站在浴室门口,看着里面那个巨大的、泛着白光的浴缸,如同看着一个未知的深渊。他眼中再次浮现出强烈的排斥和不安,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浅金色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这个狭小、封闭、充满水汽的空间。

“进去。”钟意的声音冷了一度,带着一丝不耐烦。

林陌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看了看浴缸,又看了看面无表情挡在门口的钟意,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几秒钟的僵持后,他似乎认命了,极其缓慢地、像踩在刀尖上一样,挪进了浴室。他站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湿透的破鞋踩出污浊的水印,整个人显得更加局促不安。

钟意没有进去,只是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像个冷漠的监工。“衣服脱了,扔出来。”她命令道。

林陌猛地抬头看她,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羞愤。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了自己破烂的前襟,身体绷紧,仿佛钟意刚刚下达的是一个极其荒谬和侮辱的要求。

“脱掉。”钟意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眼神锐利如冰锥,“那些垃圾不能留在我的浴室里。”

“……”林陌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他瞪着钟意,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挣扎。时间一秒秒过去,浴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雨声。

钟意耐心告罄。她直起身,向前逼近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的身高在女性中算高挑,但林陌似乎比她还要高上一点,然而此刻他佝偻着背,眼神闪躲,气势上完全被压制。

“要么脱掉洗干净,”钟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意味,“要么,现在就滚回你的垃圾桶里去。”

滚回垃圾桶。

这五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林陌的神经。他护住前胸的手臂猛地一颤,眼中的羞愤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痛苦和屈辱所取代。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浅金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激烈的情绪风暴,最终,被一种彻底放弃抵抗的灰败所覆盖。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屈辱的颤抖,松开了护在胸前的手臂。手指僵硬地摸索到身上那件破烂T恤的下摆,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低下头,避开钟意审视的目光,开始笨拙地、一点点地向上卷动那件湿透发臭的布料。

动作生涩而艰难,仿佛在剥离一层粘连着血肉的皮。破旧的布料摩擦过他身上那些青紫的伤痕和尚未愈合的擦伤,带来一阵阵刺痛,让他时不时地抽气、皱眉。但他没有停下。

钟意就靠在门框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她的目光像手术刀,冷静地划过他随着衣衫卷起而逐渐暴露出来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