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重山·忆殒火照台

滚滚天雷降下，仙泽山满目疮痍，万灵哭号。

丰都的百姓四处逃窜，场面混乱。可那雷就像是受人操纵一般，不偏不倚地辟在每个人身上。

他们开始自焚，在天火中发出鬼怪般的哭号，蚀骨、锥心。

他的怨咒着世道的不公，整个仙泽山野，丰都四境，如同一座血淋淋的祭台。

“回水牢，杀了凌星寒！”梁昭抓住了苏程缨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为什么？到底……到底怎么了！”

苏程缨整个人都在发着抖，他感到恐惧、痛苦，看着丰都的百姓，他听见他们生不如死的哀号，他的心上就像是被插了一刀。

一切在他眼中都开始重叠，过去的，现在的。

仿佛是将自身曾经致命的伤疤藏起来后，又被人找到，掀开，一片一片，露出底下腐烂得发黑的血肉来。

一切都似曾相识。

苏程缨感到窒息。

“他是邪祟，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梁昭朝他吼道，“只要杀了他，一切都能变回来。”

苏程缨没动作，整个人好似都透着死气。

“杀了他，丰都还是丰都，仙泽还是仙泽。”

“杀了他……”

“杀了凌星寒。”

血月之下，焦尸身上溢出黑气，一重重地包裹着他们，抽搐着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四肢，他们以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

焦尸的气味蔓延，蠕动的“沙沙”声在四周响起，一步步地朝着幸存的百姓走来。

“咔嚓”一声，拧断了人的脖子，焦尸露出重重利齿，吸食血内，它们的脸上气缠绕，双眼炽烈，猩红。

血奴。

为什么？为什么出现了这种东西？

这里是仙泽山脚下，明明应该不生怨气，无仙无魔才对啊，他一直所以为的。

世间……丰都……

不该有这种东西……

该吗？

不该吗？

自天幕砸下巨雷，直直朝苏程缨这边劈下，他来不及动作。

白光充斥了他的整个眼眶，时间仿佛停滞。

一道瘦弱的残影扑向他，抱着他向后翻滚。

天雷落在地面，石桥崩塌，底下的池水莫名消失。一道深壑裂开，瞬间将桥上的人吞没。

“阿昭！”苏程缨喊道。

他抓住了身前人血迹斑斑的白衣，看见了一双上挑的丹凤眼。

浑浊不堪，又偶尔清明。

凌星寒支着伤躯立起，身上缠着与那人如出一辙的黑气。

苏程缨在那片黑气里看见了好多狰狞的脸。

“你真的是邪崇……”

“为什么救我？”

凌星寒看着他，情绪复杂。

他这个人，太矛盾了。

苏程缨必须要死一回，可他又舍不得。

像是在他的心上剜一块肉做药引，他不得不为，可还是下意识去护。

他太想他了，哪怕只是作为丰都里的一片残影，在被操纵崩坏所获的短暂清明里，他只想看着他，对他说一句……

“好久不见”。

他张了张嘴，嗓子发出难听的呜咽声，他什么都说不了。

他怕自己的残灵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让苏程缨沾上因果，背负那些不该被他承受的东西，他便将自己的舌头剜了。

二殿下不沾因果。

他的阿缨，不该被天道左右。

凌星寒望着风中的那身红衣，浑浊的眼睛闪了一下。

他用血在苏程缨掌心写下二字。

第一个字是“死”，

第二个字是——“出”。

血奴一拥而上，扑向凌星寒，瞬间将他包围吞没。

苏程缨想要上前拉他出来，可他动不了。

身后血奴咬住了他的肩头，利齿没入，他被扑倒在地，头顶黑暗一片。

每一双贪婪的红眼掠过，他身上的痛便更重一分。

他抓不住凌星寒，他只听见闷哼声。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好像看见落满桐花的春三月，他看见一个红衣公子立在朱门前。

朱门的匾上写着四个字——“上善若水”。

他看见红衣公子拍了拍身边书生的肩，指着画上的四个字幼稚地问道，

“怎么样，阿雪，我的字，好不好看？”

他看见书生只偏头轻笑，抬手用指尖轻点在红衣公子的眉心，道了一句。

“甚好。”

在恍惚中，他忽然听见了一道铃音，将他拉离了桐花三月里的曾经，他挣扎着伸出手，他抓住了凌星寒干瘦的指节，攥紧。

血奴身上的黑气也将他包裹，他在其中的听见怨灵的哭号和诅咒，那些声音一点点侵蚀他的意识，他的眼睛又开始失焦。

杀了他……

用剑杀了他……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是在他的脑中。

我能做什么呢？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的意识在脑中回答。

用你的剑，用它斩破幻念。

“剑……我的剑……”

苏程缨满身污泥，黑气缠身，他的指间在地上摩出四道血痕。

他感觉体内有一股炁，慢慢凝聚成形。

他曾经怀疑这个世界的存在，怀疑身边的一切，他问那道声音他是谁，那声音告诉他。

“问你自己。”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