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天:援军明天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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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龙无首

第10军没有了军长。

1943年底,常德会战爆发,第10军奉命驰援,孙明瑾率领预10师先行夺取资江南岸,结果被日军飞机侦知,预10师遭日军突袭,方先觉急令朱岳第190师火速增援,才发现薛岳早已越过方先觉,直接指挥朱岳将该师撤离,这完全打乱了方先觉的部署。孙明瑾连续冲锋失利,最终在与日军的肉搏中身中五弹而牺牲,副师长葛先才也被敌人一弹穿胸,幸未打中心脏。经此役,预10师全师遭到重创,损失近半。

预10师是方先觉亲手创立的老部队,孙明瑾、葛先才都是他的老部下和老兄弟。方先觉悲痛之下,深感气愤,亲自去找薛岳要个说法。薛岳也不客气,反过来指责方先觉临阵指挥失当,才导致本军伤亡惨重,申请军委会将他免职。

1944年5月8日,军委会下令,免去方先觉军长职务。

薛岳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1941年9月,第二次长沙会战爆发,第10军奉命开赴长沙东北金井地区布防。刚在前一天深夜抵达的预10师次日凌晨即遭日军第3师团猛攻。在日军轰炸下,预10师损失惨重,第10军另两个师也相继被突破阵地,军长李玉堂不得不下令全军撤往榔梨市。战后,薛岳追究第10军丢失阵地的责任,宣布免去李玉堂军长职务,另调钟彬接任军长。

没想到,第10军上下非常团结,一致反对薛岳拿李玉堂开刀。钟彬是李玉堂的同学,他也迟迟不来上任。正好这时又爆发了第三次长沙会战,薛岳以军情紧急为名让李玉堂代理军长,戴罪立功。没想到李玉堂不给面子,闭门不出,直到蒋介石亲自打电话,李玉堂才重新出山,担负起防守重任。

李玉堂憋了一口气,他身先士卒,饿了就在修工事的阵地上吃馒头,喝凉水,长沙城内工事修得比第二次长沙会战时完备得多。第10军官兵说“打好这一仗,要回老军长”,各师师长也都指挥靠前,冲锋在前,硬是扛住了10万日军的围攻。战后,李玉堂升任第二十七集团军副总司令。经此一劫,李玉堂很感谢薛岳,双方关系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

薛岳此人有抱负,有本事,有性格,但最大的缺点是心胸不够宽广,平时喜欢拉帮结派,以大欺小。这也难怪薛岳,国军历来山头林立,派系复杂,从蒋介石开始就大搞团团伙伙,党同伐异。薛岳本来就是从粤军半路投到蒋介石门下的,他的地盘观念和忧患意识就更为强烈,对不是本乡本土、本系本派的人,常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态视之。这在第九战区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各路军头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薛岳虽然贵为第九战区司令长官,下辖4个集团军,名义上掌控48个师,50万人马,但这里面真正听他招呼的不多。第24集团军王耀武是蒋介石的嫡系,第30集团军王陵基、第27集团军杨森是川军大佬,虽然面子上尊重薛岳,但毕竟是一方诸侯;第1集团军孙渡是“云南王”龙云的嫡系,连蒋介石都要礼让三分,更遑论他一个粤军将领了。

直属第九战区指挥的部队,包括暂编第54师和第4军、第26军、第10军3个军。其中,暂编第54师原师长孔荷宠多年来在夹缝中求生存,最后还是被薛岳逮到了机会,以贪污罪将他下狱,算是明火执仗抢过来了。3个军里,第4军是薛岳的嫡系,全军团以上军官都由薛岳亲自任命,连军长张德能也无权过问;第26军军长丁治磐和薛岳、陈诚有宿怨,戒心颇高,一时很难染指;倒是第10军,虽然也是中央军黄埔系,但又不算天子门生,不像第74军和蒋介石走得那么近。而且第10军在第九战区已经4年,总体上还算听话,属于可以争取的力量。不过,该军和薛岳的关系,并没有理得太顺,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薛岳很想把战斗力可媲美第4军的第10军收入麾下。在通过先降后升的办法降服原军长李玉堂之后,薛岳开始介入第10军的人事,他先派广东人容有略到第10军任参谋长,等第190师师长实职出缺后,又指定容有略接任该师师长。不过,方先觉接任军长后,却不像李玉堂那么言听计从了,他对薛岳派往第10军的人,表面上接受,私底下却想方设法打压。

这让薛岳恼羞成怒。他认为方先觉忘恩负义,简直是白眼狼、反骨仔。这话传到了方先觉那里,让方先觉也很不高兴,对薛岳派去第10军的人更不欢迎了,或冷嘲热讽、百般阻挠,或干脆找个借口撤职法办。于是,两个人的关系渐行渐远,矛盾越来越多,一度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生气归生气,薛岳一时拿方先觉也没什么办法,因为今天的方先觉,早已非吴下阿蒙了,他被蒋介石看中了。在参加重庆中央训练团集训的半年时间里,方先觉先后被蒋介石亲自召见五次,陈立夫、张群、孔祥熙、李济深这些响当当的大佬也都排队请他吃饭,连陈诚与何应钦这样的军政要员,也对他多方笼络,想把这颗明日之星拉到自己的派系里去。

人红是非多。方先觉还是头脑清醒的,他对太太周蕴华说:“我只是个军人,不懂政治,也不想懂政治,值此抗战危难之时,只知道报效国家,决不想为私人私利所用。”尽管各派势力示好,各方大员拉扯,方先觉却不想依附任何人、任何派系,努力在派系纷争中保持独立,哪怕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薛岳,也尽量维持着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关系。

方先觉打仗练兵很有一套,政治上却不怎么在行。因为,对于天生脱胎于派系斗争,并在盘根错节的派系斗争中发展壮大起来的国民党军政体系来说,根本不允许有追求独立人格和所谓“独善其身”的人存在,至于他想做一个超脱于政治的纯粹的军人,那更是不切实际的“乌托邦”的妄念。

1944年刚过完元宵,蒋介石就在衡山召开了第四次南岳军事会议。此时,全世界反法西斯战线一片光明,德国和日本的覆灭指日可待。最重要的是,在1943年下半年召开的莫斯科会议和开罗会议上,美国总统罗斯福力排众议,再次强化了中国作为盟国“四强”之一的地位,蒋介石作为盟军中国战区的最高统帅,跻身世界反法西斯阵线领袖阵营。

抗战胜利的旌旗在望,这时的蒋介石春风得意,心情大好,看谁都觉得亲切。在衡山磨镜台的别墅里,他一边听着各方将官做报告,一边在心里暗暗点评四个红人。战区司令长官一级,当以薛岳的风评最高,蒋介石认为他“进步甚大”;集团军总司令一级,以第24集团军总司令王耀武所做的报告评价甚好;军长一级,蒋介石则认为“第10军军长方先觉亦可爱”;至于师长一级,以第74军第58师师长张灵甫的报告与态度俱佳,让蒋介石感叹,“又得将才矣”!

但薛岳的心里并不痛快。方先觉的迅速蹿红,还是让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方先觉以后有老蒋撑腰,这个“反骨仔”岂不是更狂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过,薛岳并非一个只知道逞匹夫之勇的武夫,他深谙政治操弄之道,也熟知党同伐异之术。他很清楚,别看现在蒋介石器重方先觉,但只要把方先觉和共产党关联起来,他马上就会成为蒋介石最厌恶的人之一。所以,薛岳在觐见蒋介石时,经常有意无意地说方先觉这个人心存异志,在军队里排挤政工人员,同情共产党,不服上级,不听指挥,还有任用私人、克扣军饷等问题。常德会战中第10军之所以损失惨重,就是因为方先觉不听指挥才造成的。

起初,蒋介石对这些话还不怎么相信,但听的次数多了,性格中颇多犹疑的他,也就慢慢将信将疑了。加上薛岳的夫人方少文和宋美龄既是同乡,又是拜把子的姐妹,薛岳平时很多话是通过宋美龄传给蒋介石的,宋美龄再经常帮他吹吹风,时间一长,蒋介石对方先觉的印象就不那么好了。

已经升任为第27集团军副总司令的李玉堂听到了一点风声。他跑到军委会,把常德会战的情况一五一十向有司作了汇报,说第10军救援失误,并非方先觉责任,而是薛岳越级指挥造成的。方先觉也按照李玉堂的提点,亲自飞到重庆做工作。不过,他在重庆斡旋了半天,各路大员见了不少,各方协调工作也做了不少,军委会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

4月17日,消息来了。军政部部长何应钦接蒋介石手令:“何总长、林主任:第10军军长方先觉,能力不足,统御无方,应调换为宜。望拟人选呈核。”

5月8日,军委会正式宣布免去方先觉第10军军长职务,调军委会高级参议;另委陆军大学教育长陈素农为军长。

方先觉当头挨了一棒,心情郁闷至极。

因为,发出这道命令的,正是曾经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嘘寒问暖,还夸他“亦可爱”的最高统帅蒋委员长。

这上哪儿说理去?他也不敢骂委员长昏聩,只能一边在家赋闲,一边游山会友打发时间,一心等着新军长过来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