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华为渡过难关的建议[11]
我与任正非总裁是老朋友，曙光公司初创时，华为是曙光的并列第一大股东。1997年，在863计划306专家组和深圳市科技局的安排下，我和任正非、刘积仁、汪成为、李连和（时任深圳市科技局局长）在北京香山饭店开了一次旨在促进产业合作的小型座谈会，会上提出“勤谋略、结连环、造大船、兴产业”的发展战略。近年在美国政府的疯狂打压下，华为的发展面临严峻的形势，现在更需要“结连环”。下面我对华为今后的发展提几点看法和建议。
一、华为保卫战相当于朝鲜战争中的上甘岭战役
华为已经不是单纯的一家企业，而是中国人才、科技等综合实力的表现。华为是中国在海外最有实力打造科技平台的公司，而5G又是未来科技的象征之一。华为是众多中国优秀大学毕业生和研究生的首选单位，2019年清华大学毕业生中，华为招聘了189人，在公司招聘中排名第一。2018年全国较好的23所理工科类大学的毕业生，有4621名被华为收入麾下。华为集中了全国顶级的理工科人才。2019年，华为的研发费用高达1317亿元，接近全国高校的科研经费总投入（2018年为1457.9亿元），远远超过中国科学院当年的科研投入（约800亿元），从投入可见华为在中国科技发展中的地位。
如果这次华为在全国的支持下顶住了美国政府的“围剿”，可能是中美两国科技竞争的转折点（相当于朝鲜战争中的上甘岭战役）。中国企业将会更加得到全世界的尊重，全世界的盟友会越来越多，中国其他企业也会有更大的生存空间。如果华为无法突围，其他国家看不到非美国化的第二套可选技术平台和方案，可能会跟随美国的步伐来遏制中国的企业，中国其他企业走向世界就更加艰难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支持华为渡过难关也是保卫我国改革开放40多年的发展成果。
二、要有“企业利益共同体”的理念
我国在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这一理念与中华文化提倡的“世界大同”“天下为公”的理念一脉相承，与马克思提倡的“每个人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自由人联合体”也一脉相承。恩格斯曾经用一句话对“共产主义”做了概括，就是“自由人的大联合”。我理解，恩格斯头脑中的“共产主义”也可称为“共生主义”。“人类命运共同体”和“自由人联合体”的要义都是“共生主义”。
“共生主义”对于今天的企业，包括华为，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多年以来中国的不少企业只讲你死我活的竞争，不讲“共生”，信息领域更是盛行“狼文化”和“赢家通吃”，几乎没有同行企业竞争前的合作。国外的企业竞争也很厉害，但不难找到竞争前的合作的案例。
1974年，日本政府批准“超大规模集成电路”计划，确立以赶超美国集成电路技术为目标。日本通商产业省组织日立、日本电气股份有限公司（NEC）、富士通、三菱和东芝5家公司，要求整合产学研半导体人才资源，打破企业壁垒，协作攻关，提升日本半导体芯片的技术水平。一开始几家企业互相提防，合作不起来。日本半导体研究的开山鼻祖垂井康夫站出来号召：“大家只有同心协力才能改变日本芯片基础技术落后的局面，等到研究成果出来，各企业再各自进行产品研发，只有这样才能扭转日本企业在国际竞争中孤军奋战的困局。”垂井康夫的这一号召得到几大公司的响应，结果日本的集成电路产业就上去了。2017年Intel推出的Kaby Lake-G处理器中就集成了AMD的GPU，Intel的GPU也支持AMD的FreeSync显示技术。几十年的宿敌都可以合作，为什么国内同行非要你死我活？
从关注自我的输赢升华到关注整个产业生态的发展，理念上要做重大调整。2016年，华为轮值CEO郭平就提出要培育“哥斯达黎加式”生态系统。2017年，华为就认识到竞争优势主要来源于管理好自己不拥有的资源，不强求“为我所有”，而是“为我所用”，共同赢得未来。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自上而下灌输这一理念，改变华为的文化。在美国政府疯狂“围剿”华为的今天，决定华为成败的不在于美国的手段有多强硬，而在于华为有多少自己不拥有的资源可以利用，有没有形成“企业的命运共同体”。
三、要适当收缩战线，努力提高科研效率，更精准地发力
华为的体量已经很大，从5G基础设施、运营商设备、服务器到手机、PC、平板计算机，从汽车电子到智慧城市等各种应用服务，无所不包，战线很长，可能已超过世界上任何一家公司。为了对付美国的打压，华为可能还要向更上游的源头领域进军，包括自己研制光刻机等专用设备和开发EDA软件，建立自己的集成电路生产线，培育鸿蒙生态系统。最近两年华为不但没有裁员，反而增加了2万多员工。现在华为有约15000人从事基础研究，今后可能还要投入更多的人力做基础性、前瞻性研究。在目前特殊的国际环境下，华为要采取什么样的战略需要精心谋划。从华为本身考虑，“做大”可能是不得已的选择。业务规模不大就没有足够的毛利扩大研发投入。华为也希望国家尽快出台反制措施，通过限制外商来提高华为的国内市场占有率。但政府部门主要是从战略层面考虑，采取反制措施的目标可能重点会放在阻止美国企业在5G技术上追上华为，保持华为在5G基站领域的领先地位。目前5G基站的市场并不大，但组织全国力量支持华为尽快实现5G基站芯片的国产化是当务之急。研制光刻机、开发EDA软件需要动员全国的科技力量，华为可以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单靠华为一家的力量去硬拼也许不是明智之举。华为要考虑适当收缩战线，努力提高科研效率，更精准地发力。
四、下定决心打造鸿蒙生态系统
打造鸿蒙生态系统是决定华为命运的大事，需要巨大的投入和长期努力。先在国内市场发力，再推向国外市场，争取10年内见到成效。研制高端芯片和培育操作系统生态是不同类型的事情，做芯片主要靠自己兢兢业业工作，培育生态系统主要靠吸引别人（开发者）加入。不论是三星的Tizen、微软的Windows Phone、还是黑莓10、Sailfish、Ubuntu Touch、Plasma Mobile、Firefox OS等，一个个先后折戟沉沙，都是因为缺少App支持。苹果和谷歌解决了“开发者有钱赚”的问题才占据市场主流，华为有什么办法让开发者更有钱赚，需要想出高明的办法。生态成功本质上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商业模式问题。
微内核并不是新技术，20世纪80年代微内核就很流行。当年利努斯·托瓦尔兹（Linus Torvalds，又译林纳斯·托瓦兹）不用微内核而选用宏内核开发Linux系统，战胜了采用微内核的Minix系统取得成功。现在信息技术的总体环境与当年不同，不是强调系统性能，而是强调低功耗、安全，重点是物联网应用，打通手机、计算机、电视机和嵌入式设备等各种应用场景。鸿蒙可能是下一轮技术浪潮的船票，应当坚持做物联网（IoT）生态系统这个方向，包括工业物联网应用。鸿蒙即使在手机上没有替代安卓（Android），只要在IoT上成为主流生态之一，也会取得巨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