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惩罚
爸爸和奶奶不同。
上小学时,我贪玩没好好做作业,放学也不及时回家。有一次他气急动手打我,把爷爷练太极的木剑都打断了,我的书包也被他从三楼的窗户扔了出去。我哭着跑下楼,去抢救我的作业本和铅笔盒。奶奶也追下楼,和我一起捡地上的铅笔,默默陪我上楼。我不停抽泣,她啥也没说,没有数落爸爸的过激行为,没有火上浇油地帮腔,只是坐在我身边陪着我,让我觉得还有人可以依靠。
奶奶事后会和我讲道理,有理有据,有原则,有边界,让我心生敬畏。孩子情绪平稳的时候,才是说教的正确时机。
现在我自己做了妈妈,有几次也气急了,把儿子的书包扔到门外,任由他在走廊里声嘶力竭哭到求饶也不宽恕。事后,我很自责,也很遗憾那时候儿子身边没有一个我奶奶那样的长辈,安慰他,默默地陪伴他,给他希望,告诉他我们爱他。
那次被爸爸打过以后,深深的恐惧感留在了记忆之中。这也是情感记忆。阿德勒说,童年时期不愉快的经历,完全有可能被赋予相反的意义。一件事情的发生,对儿童成年后的影响可能起到相反的作用——逻辑上,我不认可父亲打骂的教育方式,我在教育孩子上应该模仿奶奶的包容方式并积极进行引导。但事实是,当我儿子不听话时,我和当年的父亲一样被激怒,甚至连扔书包的行为都一样。儿时的场景深深进入了我的潜意识,在我情绪失控的时候,完全无意识地模仿了他。
我用我的行为解释了童年的这段经历对自己的影响。虽然我完全抵触这种惩罚式教育,却又不知不觉复制了这种伤害。那么我的儿子也有同样的经历,这种循环是否无法阻断?想到这里,我很惶恐。
奶奶平时很少有负面情绪,即使她受了委屈,也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由于生活方式不同,她有时会和爷爷发生争吵,通常奶奶说几句就默默走开了。我一直觉得,奶奶是一个内心很强大的人,她不会用语言和气势压制别人。她的“默默”更强大。
对比之下,这样的情绪管理我做不到。面对孩子的错误行为,我容易急躁,一有情绪就无法正确解读孩子错误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面对别人的误解,我会有负面情绪,这让我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冲突的“真相”。
情绪是我最大的敌人。
爸爸和奶奶对我的教育最大的区别在于,奶奶是管教,爸爸是惩罚。惩罚不能达到管教的目的,如果成人能够尊重孩子,并且坚守原则,孩子是愿意追随的。
事实上,对我和我孩子的成长而言,打骂教育的后果都是一样的,惩罚只能由于孩子害怕而带来短时的效果。
很多父母育儿,就是在娇纵和惩罚两个极端之间左右摇摆。娇纵没有边界,或者标准一直在变,孩子就会陷入混乱,同时,利用模糊的边界挑战父母。经常被惩罚的孩子,要么变得极其叛逆,要么变得因恐惧而顺从。
挑战边界不是这个时代儿童才有的行为,这是古往今来所有孩子的天性,这是人成长的阶段性表现。如果你的孩子出现这样的“叛逆”行为,你应该高兴。你急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如何压制孩子,而是怎样匹配孩子的成长。
很多对人类社会发展做出贡献的人,在童年时都不是乖宝宝。他们充满了创新的能量,加以正确引导就会非同凡响,一鸣惊人。
比如乔布斯的童年,大家都会用不幸与幸运来描述:不幸的是他刚出生父母就遗弃了他,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一对很好的养父母。小时候的乔布斯属于特别好动,特别调皮淘气的孩子。上课时他有各种奇思异想,不服从老师的管理,不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曾几次被学校勒令退学。
小学课本里“铁杵磨成针”描写的是诗人李白小时候逃学在象耳山下闲逛,被老妇人铁杵磨针的精神打动,回去完成学业的故事。
人类是为了自由发挥自己的潜能,才去挑战边界。既然是自由发挥,那就无法避免和现有边界发生冲突,结果也许是被边界征服而顺应,也许是成功打破旧边界,建立新秩序。
那么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能力挑战边界的呢?答案是两岁。
当他们可以独立行走,有语言能力表达内心,有自己的喜好,不再完全依赖成人,探索世界、挑战边界就开始了——他们不再是成人的“牵线木偶”,在与外界秩序的冲突当中建立了内心的秩序感。内在秩序建立好的儿童,更专注、更独立,懂得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和生活重心。
孩子在挑战边界的时候,会有三个过程:不知道什么是规则,了解规则,遵循规则。
观察力日渐增强的儿童,当他们开始变得特别“固执”,原因可能只是穿衣服和裤子的顺序不对,也许是给他的衣服折叠方式改变了,或者是吃早饭时坐在身边的人换了……他们因为一点点你眼中的小事哭闹不停,所有的“不正常”的表现大概率只是他们的秩序敏感期到了。这些打破秩序的细节都会让孩子感到焦虑、不安、痛苦。
建立内在秩序的过程是探索和挑战世界的前提。
孩子突如其来的对抗让我们不知所措,但这恰恰是孩子独立人格建立的开始,对于他在未来拥有更完整丰沛的生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作为成人,最重要的便是激发孩子的“超能力”。
所以像我奶奶那样,内心平静、温柔而坚定的亲密长者,叫我怎么能不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