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手术
灵石镇的一间静室。
赵普全被五花大绑在一张硬铺上，双目失神地睁开，面无表情。他的生命无虞，那条被蝎妖吞噬的只余白骨的小腿已经被彻底锯掉，只差安装替代的义肢了。
顾轶观察赵普全的状态，显然这个三道体匠人在昏迷之际，已经被二个锦衣卫用药物彻底控制了。
静室的暗处悄然回旋着欧阳情用来警戒窃听者的“蛊王”，但神座上的顾轶不管。
“‘麻沸散’还生效着。哪怕赵普全是一头大象，也随我们摆布。我可以一边切开他的头颅，一边让他回答你的问话。”
炼丹师欧阳情身罩白袍，头戴白帽，脸遮白纱，向申雪道。
“倒也不必做到那种程度。接下来，给赵普全注射‘吐真剂’吧。”
申雪道。
顾轶想：
——这个世界二道体炼丹师的麻醉技艺可与他本来世界的麻醉师相比；
而申雪已经有了鉴别真伪的“真实眼”。“吐真剂”只是让赵普全少说些浪费时间的假话，别说掩盖更大秘密的表面真话。
“好呀，如果没问题。
等药效过去，赵普全会忘记我们审讯的一切事情，就像做了一场记不住的梦。
他还是我们讨伐百足山主的好战友，欠着我们半条腿的人情；
如果赵普全真是借‘圣火教’做伪装的‘魔教’中人，就直接剖了他，先斩后奏。”
面纱后的欧阳情笑了，从随身箱笼里又取了一针药，推进了赵普全的身子里。
——“魔教”。
顾轶在本来世界的通俗小说里就熟悉了的名词，是反抗官府、图谋不轨，到处搞事的邪恶组织，经典反派。
这个大明也存在“魔教”！显然是保证大明秩序的锦衣卫要紧盯的目标。
一个像顽疾那样隐匿至今，仍然没有被天子麾下的官府消灭的组织，必定卧虎藏龙，拥有不可忽略的道体者。
“魔教”分子一旦混入了白驼会，也的确会妨碍顾轶，还有他在这个世界的那些朋友的利益——毕竟，大明可以容忍一个上交银子的商会，但绝对不能容忍一个被魔教渗透，蓄谋造反大明的商会。
但凡“魔教”，总有其凝聚人心，不断吸引新鲜力量的目标和宗旨，否则根本无须这些锦衣卫如临大敌。
如果赵普全真是“魔教”中人，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要借“圣火教”的火神完成什么呢？
“赵普全，你是‘魔教’之人吗？”
申雪取出一册文书档案，双眸则紧盯着躺平的赵普全，她的道体“真实眼”已经发动。
那册文书上赫然有赵普全年轻时的形象与事迹，一旁还有注释——“魔教长老‘赵全’，三道体匠人，在逃，悬赏一万两白银”几个小字。
这些锦衣卫到底神通广大，掌握了大明暗面的大量秘密，来大同城之前就查找到了赵普全的底色！
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都失去反抗力的赵普全不可能有任何狡辩。
神座上的顾轶压抑着心潮，他准备好接受最坏的消息。一旦出状况，自己这边还有一定预备应对的时间。
“我不是‘魔教’之人。”
赵普全呆然地回答。
申雪点了点头。他的回答真实。
顾轶抿嘴，这不算结束。
——魔教徒不至于自称魔教徒。他们的组织该另有正式的名称。
申雪郑重起来，稍微压低了声音，问赵普全道，
“那么，你是‘明教’之人吗？”
“明教”，又一个似曾相识的名词跳到顾轶心头。
“明教”等于“魔教”吗？
这在大明算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吗？
原主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一丁点对“明教”或者“魔教”的印象。本来，这应该和白驼会安分守己的生意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我是‘明教徒’。是我们‘明教’驱逐了北土的天之汗，‘大明’是我们在‘东土’重新缔造的国家。
那个游方僧本来也是明教徒，所有的明人也本该全是明教徒。
只恨那个游方僧和东土的‘妙笔之神’勾结起来，叛变了‘明教’，把我们的功业从史书里抹除了。
我们要夺回自己的明国，把帝位上的叛徒永远打落火狱！”
那个赵普全仍然陷在梦游般每问必答的状态。在那个麻沸散造成的梦里，赵普全激烈地咆哮起来。
申雪神色不变。他的回答真实。
赵普全口中的“游方僧”，再没有别人，就是大明的太祖皇帝。
这是任何明国人都知道的常识。那位“开局一只碗”的皇帝是所有大明人的励志偶像。
但原主只知道一百年前，太祖皇帝参加反抗天之汗的义军而成就伟业，并不知道义军就是“明教”的军队。同样，绝大多数的明人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太祖皇帝到底参加了哪一只义军。
在大明的官方史书里，太祖皇帝之前的义军都是死有余辜，涂炭百姓的强盗。根本不需要他们，只凭太祖皇帝的真神之威就可以让天之汗遁走。
——太祖皇帝就是集“武人”、“妙笔”、“农人”、“刀笔”四位上神恩宠于一身的天选之人。
可顾轶眼中的那两个锦衣卫显然知道远远完全的真相。
申雪和欧阳情对赵普全的悖乱之语没有丝毫震惊之态。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她们都接触过的大内之中的秘密档案。
“‘明教’是西域‘圣火教’在东土的错误版本。
太祖皇帝为了东土人心安定，不被西域邪神祸乱，才要把你们斩草除根。
你们已经救了天下，完成了当初的誓愿，那就该去死了。
偏偏不肯死，太祖只好动手。”
欧阳情忍不住反驳道。这就是她们锦衣卫接受的有关“明教”的教育。
“明教”这种外来之物，只是当年恢复东土的工具。工具用完了，就该报废了。
赵普全没有回应。
梦游中的他不屑于和欧阳情争辩。
只有申雪能让他再度开口。
“你潜伏在‘圣火教’，只是容身？还是图谋什么颠覆大明的阴谋？‘圣火教’里有你的同党吗？”她问赵普全。
申雪的脸上，暂且看不出她对赵普全这个狂热明教徒的处理心意。
“‘圣火教’是‘明教’之母，一切习俗和‘明教’一致，便于我容身。一切教中之人都是我兄弟姐妹，但唯我孤身一人记得‘明教’。”
赵普全道。
回答真实。
顾轶稍微放松了一点。圣火教里没有赵普全的同党。连那个深得教众之心的胡友谅也不是。这就能保证自己这个火神的愿力资源不受波及了。
欧阳情的眼神有些不乐，她望了望申雪，还能挖出什么更大的瓜吗？
“你潜伏在‘白驼会’，也只是容身吗？没有同党吗？”申雪又问。
顾轶的心又吊了起来。赵普全的回答决定着顾轶之后的行动。他也不想白驼会被拖下水，断了自己的财源、物力和人力。
“白驼会唯才是举，不问出身。‘天伤星’用我之才，但也不许我传‘圣火’教义，更何况‘明教’教义？”
回答真实。
呼。顾轶透过了气。在白驼会也没有赵普全的下线。
看来锦衣卫的问话快结束了。
从目前形势判断，锦衣卫一定会逮捕赵普全这个隐藏很深的明教徒，但不会损害到顾轶的利益。
如果有理智的话，她们会留到赵普全讨伐完百足山主，在事后发动对赵普全的突袭逮捕。到时顾轶就主动撇清。一百年前明教和明帝的是非曲直，顾轶根本不想管，明哲保身嘛。
赵普全的确救过自己的命，但顾轶也已经从蝎妖刀锯下救过他，算还清了。
“一百年前，大同城的那位‘火神’向太祖皇帝谢罪，不再于东土显圣，只求保全圣火教徒。明国遵守承诺，保全圣火教徒至今。
一百年后，那位火神重新显圣，你在其中做了什么？”
这才是申雪最后的问题。虽然没问顾少东家，但问的是火神。
——如果是赵普全制造了顾轶的魂穿，并且向申雪交代了真相，她还是会找到自己！
神座上的顾轶按捺着焦躁。
从赵普全梦游的身躯，响起了无比苍凉的回应，
“不久之后，天下当妖魔蜂起，大明风雨飘摇，自顾不暇，再不能保全圣火教徒。火神降世，自救教徒，有何可怪？
明国人，大劫将至，你们还犹在梦里——你们的上神抛弃你了吗？”
回答真实。
这个赵普全竟然并没有参与任何顾轶魂穿有关的行动？
顾轶又是庆幸，又是迷惑，而后是更深的茫然。
锦衣卫们不会再查到火神这边了。
赵普全是大同城最强一档的道体者，也是火神庙失火的当事人，他竟然没有做？！
那又有谁能办到让顾轶魂穿，让他坐上火神之座？
——难道这一切都是顾轶偶然捡到的大便宜？
顾轶无法放心接受这样的幸运。
天下大劫将至，妖魔蜂起，这是什么鬼预言？
没有人关心顾轶了，赵普全最后的谜语吸引了两个锦衣卫全部的注意力。
“当今天子圣明，天下太平得很，妖魔都躲着我们，简直是胡说八道，恶毒诅咒。”欧阳情气得发抖，幸而没有把手术刀直接割进赵普全的脑子里。
申雪示意欧阳情镇静，向赵普全问了一个加场的问题，
“赵普全，天下大劫牵涉亿万生灵，如果是真的天机，也不是你这样的三道体匠人能够预言的。
你背后还有谁在教你？在指示你？”
顾轶也专注地听着。
——难道真有三道体者之上的人物，在暗处引导着赵普全，在利用着火神躯壳？
“好痛，我的头好痛！”
这一次，没有答案。
一直有问必答的赵普全猛然地咳嗽起来，瞳孔涣散，脸色涨成猪肝，痛苦中挣扎得整张束缚他的硬铺都在震动。
欧阳情慌忙检查了下赵普全——他不是在装，似乎是麻沸散要失效了。欧阳情立刻急救，又给了赵普全一针镇魂剂，不能让宝贵的线索断在她手里。
这时候，静室之外响起了李延香的声音，
“两位大人，赵普全长老没有出状况吧，全镇的百姓都关切他呐！——我也等着他改造上一战俘获的三道体妖怪躯壳。”
“没事，没事，只是为赵老安装义肢的阵痛！”
欧阳情的蛊王已经侦知了李延香的靠近。
欧阳情一面老练撒谎，一面眼神向申雪示意：赵普全的性命没有问题了，但这次审讯得停下来，否则怕把他弄成真的白痴。
申雪点头，中止了审讯，告诫欧阳情道，
“百足山主已经出现，魔教的赵普全就在眼前，他的预言未必是无根无据。
我们回头向上官禀告就是。
往后一切如常，直到讨伐完百足山主，不必再和白驼会通气，以免赵普全有了戒备。”
讨伐完百足山主，也就是她们最后收拾魔教长老赵普全的时候。
不必和白驼会通气，神座上的顾轶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