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临菑鲁府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高兆强调。
鲁懿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稷下学宫在城外,现在过去很危险。他于是解释为何让高兆亲自过去看的原因:
“稷下学宫自齐桓公始建,至今已有两百多年,鼎盛时期先生多达千余人,皆列上大夫,开弟康庄之衢,高门大屋。
十九年前五国伐齐,临菑被攻灭,学宫也被焚毁,虽我王努力重建,然事事用钱,至今未能恢复原貌。
更为可气的是,这几个月我王病重,太子年幼,均无法理政,一些牛鬼蛇神就全冒出来了,竟将大部分学宫挪作它用,改为铸钱坊!”
说到最后,他气得脸色涨红,全身颤抖,好像自家被夺一样。
高兆猜他是稷下生,悲愤母校遭遇。
堂堂天下学术中心,竟改造为铸钱坊,这的确让人气愤,由此可以看出,现今的齐国已是从上到下都追求侈丽糜奢,烂到根了。
高兆入城时从南关到城东鲁府,不过一两里的距离,就看到十几座红楼,可见一斑。
但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营救义父鲁仲连。
“现在官府署衙不闻不问,稷下学宫不管不顾,救鲁公只能靠我们自己了。鲁伯伯,刚才您提到的老朋友,方便说是哪位吗?”
鲁懿犹豫了下,还是透露道:“市令左尚。”
“他是哪边的人?”
鲁懿怔了下,苦笑了笑:“是丞相田单的人,作风还算正派。”
商贾口中的“正派”,可不是两袖清风的意思,而是收钱会办事。
不像一些“不靠谱”,收钱不办事,让人恨得咬碎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但高兆下意识地摇头。
田单,齐国远房宗室,十九年前只是临菑市掾,管理市场秩序。
那年齐湣王作死,内被人民所怨,外被诸国仇视,最终被五国联伐。
齐几乎灭国,仅剩即墨和莒城。
后齐湣王在临菑被杀,群龙无首,田单以一市掾之身,率众坚守即墨,最后以火牛阵大破燕军,反攻失地高达七十余城,几乎收复全国,被齐人誉为齐国战神,火牛将军,现在是齐国丞相,安平君,可谓一代传奇。
毋庸质疑,他对齐国绝对是忠心耿耿,誓死守护的,不可能对高兆的生意感兴趣。
所以高兆把他田单早早排除在合作人选之外,下意识地摇了头。
那市令左尚是他田单的人,估计野心大不到哪里去,也不在考虑范围。
鲁懿不了解这些,还以为他在嫌市令官太小,三角眼连眨。
“太史氏府有人吗?”高兆转而问。
鲁懿的三角眼顿时转为瞪大。
“怎么?”
“贤侄啊,你不要去招惹那太史氏府,那是个深渊,无底洞啊。”鲁懿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高兆几乎听不见。
能够理解。
高兆来临菑的路上就打听清楚了,那太史氏府就不是百姓敢进、商贾能进的地方。
十九年前五国伐齐,齐湣王被杀,太子田法章改名换姓逃到莒城,在一个叫太史敫(jiao3,音角)的富商家里做佣人。
当时太史敫的女儿眼光独道,认为他状貌奇特,绝非常人,便与他私通。
田单打退燕军收复齐国失地后,太子田法章顺利被立为齐王,太史敫的女儿成了王后,就是现在的君王后。
现在齐王田法章病重,已经几个月卧床不起了,太子田建又年幼,都无法理政,是君王后在垂帘听政,主持国家一切事务。
君王后的弟弟太史后胜,也就是太子建的亲舅舅,铁板钉钉的未来国舅,就是太史氏府的家主。
这其中还有点故事。
首先,君王后与弟弟太史后胜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其次,君王后与田法章私通,田法章为齐王后接她回临菑成婚,册封为王后。
这在正统儒士太史敫眼中看来,管他女婿是齐王还是天王老子,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就是大逆不道,公开怒道:“女无媒而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矣!”
宣布终身不再相见。
但女儿终究是女儿,成为君王后后一直往莒城娘家送钱送物,甚至厚着脸皮几次回娘家看望。
在接连都吃闭门羹后,君王后迂回孝顺,把弟弟太史后胜接到临菑关照,是为临菑太史氏府。
照理说太史后胜有这么好的姐姐疼爱,钱财用之不尽,又有侄子太子建这个板上钉钉的未来齐王作靠山,从市吏一直升到市掾、市丞、市令,再到现在的大司空,可谓人生嬴家,该心满意足了。
但临菑城的人都知道,这个后胜从小被父母和姐姐疼爱宠溺,来到临菑成为一家之主后,没人管了,更加无所忌惮起来,生活是豪奢极欲,糜费浮靡。
据说他出门要上百佣仆伺候,每晚至少十女各种花样,那是日日鼓瑟,夜夜笙歌。某段时间他好吃凤舌,一碟就要耗费上百只鸡。
这些都需要钱,大把大把的钱。
于是太史氏府就成了临菑百姓口中的深渊,无底洞。
想办事?有理无钱莫进来!
这个年代还没有后世那种概念的“法律”,刑不上大夫,更别提“为官清廉”的概念了,许多官员的薪水不是钱,而是粮食或是布帛,甚至是采邑城县。
致仕当官或为名,或为利。
有为百姓着想的会舒民解困,但与“清廉”无关,甚至当官就是为了自己,为了家族,能搞到钱那就是能耐,能史书留名那就是本事。
现在连家底殷厚的临菑鲁府,对太史氏府都备感心悸,劝高兆轻易不要与之扯上瓜葛。
太史氏府之贪婪恶名,可见一斑。
“贤侄啊,听鲁伯伯劝,真不要与他们有瓜葛。”鲁懿再三劝道。
高兆明白他的难处。
自己家在千里之外的雒阳,救回义父后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但临菑鲁府怎么办?太史氏府肯定会粘着他们不放,直到榨干最后油水。
高兆没有应话,转而问:“鲁伯伯,城里有空余的院子吗?”
鲁懿微愣,随即点头:“东城那边有个三进院子,现在作为仓库存放着粮盐,准备过段时间卖了。”
鲁公不在,和邯郸的粮食生意就难做了,这是要舍掉粮食生意。
而东城,是指平民居住的大城的东北角,临近菑水的区域。
位置正合心意。
高兆望了外面天色,尚早,便要了笔缣,让他画出院子位置和里面布局,然后交给弓子,又让他派人带弓子先过去,“今晚我们就住那里。”
鲁懿眼睛连眨,这不是他的待客之道。
他正要挽留住宿,高兆忽而问:“鲁伯伯,府上现有多少府卫?”
“府中百余人,府卫有四五十。”鲁懿表示不解,皱起了灰眉。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
高兆第三次强调,“如果我猜得没错,对方至少会来人数百。”
上千上万人是不可能的,要造反吗?也进不了城。但数百之众,已不是一般豪商能承受得住。
鲁懿:“……”
他咽了道口水,明白过来高兆今晚就要住过去的良苦用心,很是感激:“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鲁伯伯您已经帮我很大忙了……可以的话把那些粮盐搬走,让我少赔点。”
鲁懿:“……”
“好好好。”他接连咽了好几道口水,立即吩咐人去办了。
“那高兆先告辞,等我的货物抵达临菑,再给院子的钱。”
“不用不用。”
鲁懿很客气地表示要免费赠送,还对他要告辞有些不解。刚才不是说外面很危险嘛,这个时间那院子也还没有搬空盐和粮食,更别提打扫干净了,“贤侄,您这是要去哪?”
“太史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