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说降河东郡守王稽(中)
佚庄没有惊讶,而是全身被人抽走所有力气似的,颓然呆坐,垂头不语。
如果鲁仲连和李牧他们在的话,肯定会认为佚庄的反应很不合理,应该是立即暴怒,然后喝斥反驳:“我家大人身为河东郡守,怎么可能是魏谍?!”
现在,高兆只能是眼睛连眨了。
对于《战国策》的印象,他只记得王稽投降前,有副将提醒要善待兵卒,以防投敌谣言。
王稽不肯出钱,怒斥,后被押回咸阳。
秦王果真信了,处以五马分尸。
王稽贪婪守财不听劝,不值得同情,可那位有远见的副将,既能面见郡守,肯定是王稽的亲信,结局或是守城时战死,或是跟着王稽一起被处死,高兆看到此处时感到无比惋惜。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名副将却能秉持忠诚,是一位难能可贵的良才。
来安邑前,高兆问过盟军诸将和秦军俘虏,了解到王稽身边的确有一名亲信,叫佚庄,安邑城司马。
如今看来,《战国策》中那位敢言直谏的副将,便是这位佚庄了。
“庄兄早知此番传言?”高兆问他。
佚庄摇头:“我劝过大人,他……唉,他不听,如今果然出事。”
“望庄兄解惑。”高兆不解。
“不瞒贤弟,昔日我家大人升任郡守,秦王三年不上计,我认为是秦王在考验我家大人忠诚和明智,奈何我家大人竟以为是秦王犒赏他劳苦功高,享乐三年。
这两年我家大人随大军东征赵国,享乐惯后还如何能吃苦,一路是饮酒吃肉。而将士们在前方拼杀,却是饿肚子,怨声载道。”
“王大人应该散财,与卒同甘苦。”
佚庄还是摇头:“我劝过他两次了,没用,反而被训斥,从郡司马降为偏将,到现今是城司马。”
高兆感到不可思议。
那位王稽大人看来在河东郡和安邑城里,并没有多少民心军心,连自家从咸阳唯一带过来的忠诚奴仆,都这般对待,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若此流言被有心人利用,就算我们能够反攻回去且夺下邯郸,我家大人俱危矣!”
“兆闻秦法严酷,庄兄恐怕脱不了牵连啊。”高兆说得苦闷,自灌了杯。
“我等还能如何,只能是活一天算一天了。”佚庄跟着一杯饮尽,然后仰天哑笑。
高兆理解不了他现在的绝望心情,但知道这叫哀莫大于心死。
见时机成熟,说道:“既然横竖是个死,若郡守大人献城降赵,封河东君,百年不上计,庄兄您重掌军符,叱咤河东,如何?”
噗!
佚庄直喷出一口酒。
……
次日,安阳宫。
隅中时分殿内便升起琴笙燕舞。
乐女唱道:
“可思而不可恃。
故众口其铄金兮,初若是而逢殆。
征于羹而吹齑兮,何不变此志也?
欲释阶而登天兮,犹为曩之态也!”
王稽右手搀着扶几,左手搂着貌美闾女,不时被喂饮几口。
他膝下还伏着另一位美女,不时做点小动作,逗得他或闭目享受,或哈哈大笑。
这是今天一早佚庄进献的。
在这个年代,很少有肤白貌美的女子,有也是大户闺秀,或是闾女出身。
佚庄说这是他花了很大价钱从乐府买的新长成闾女,新鲜又干净。
于是王稽一大早就迫不急待地先享用一番,然后左拥右抱地早早在殿内听歌赏舞,一边等日昳时分盟军谒者到来。
佚庄说和谈内容是避免百姓遭殃,这一听王稽就知道肯定是那魏无忌拖延时间的把戏。
对于他来说,安邑城内有十万守军,又有北边新田犄防,定能无恙。之所以还愿意接见,是佚庄说高兆是雒阳白府,真为中条山铁矿和解池池盐的生意而来。
还带来腰牌,的确是享誉中原的白府。
所以王稽现在的心情特别好。
“大人,这歌妾身怎么听不懂?总觉得有些悲伤。”被搂着的那名闾女撒娇道。
殿下的乐女此时又萦萦唱起:“故众口其铄金兮,初若是而逢殆……”
“这是屈原的楚辞《惜诵》。”
“大人满腹经论,妾身佩服,那这楚辞是什么意思呢?”
被搂着的闾女狠狠瞪了那闾女一眼,接着又撒娇起来,摇摇他:“大人,您就说说嘛。”
被停了动作,又一杯美酒凑在嘴边,王稽摆摆手:“这楚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有些话被说多了,假的也成为真。”
“大人欺小女无才。”闾女撒娇地头歪向一边。
“我的小乖乖哟,真没骗你,屈原就是被人用假流言给坑害到跳江自杀的。”说完。
“大人,我去梳洗。”膝下那名闾女请辞。
王稽无所谓地摆摆手,随她去。
不久,门外冲冲撞撞跑进一名侍从,满脸恐惧:“报告大人,城里跑进一头吊睛大虫!”
“大虫?”
原本斜靠在长榻上的王稽,猛地坐起,瞪起了三角眼,大肚腩也跟着上下起伏,“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大虫下山?还跑进城里来?”
那侍从脸色苍白,害怕得直打哆嗦。
“说啊,怎么回事?!”王稽被打搅了好事,有些气恼。
“报告大人,是司马署那边说的军情,说大虫凶猛,一时间竟无人能阻,竟冲进城里了。”
王稽听到是司马署的消息,眨了眨眼,随即摆手:“退下吧。”
闾女疑问:“大人不信?”
“定是那佚庄搞的鬼,哼,等他回来再治……”王稽看到她甜美的笑容,停住了说话,“算了,肯定是佚庄又在搞什么乐子。”
“大人不好啦!!”
不久,又跑进一名官员,同样慌张害怕:“大人,城里跑进一头吊睛大虫!”
“这里可是郡城啊,这么多士兵都抓不住?!”王稽满脸不可思议。
“大人,大虫凶猛,已咬死几名百姓,现在无人敢近前啊!”
王稽听得满脸不敢置信,但望着给吓得脸色土灰的来人,他懦懦命令:“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十贯……就一贯钱奖励吧!”
然后自言自语起来:“太不可思议,这大白天的……”
“大人,那大虫会不会跑到这里来呀?”闾女小鸟依人,畏缩在王稽的大肚腩上。
“胡扯,我这些士兵是吃干饭的?”王稽看着殿外护卫,脸色却是忐忑。
约一刻钟,跑来第三名官员。
是郡史寮的人。
他同样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这下王稽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先问他:“大虫跑进安阳宫了?”
那位官员颤栗点头。
“叫佚庄给我滚过来!
都是吃干饭的吗?
连只大虫都拦不住!”王稽气得砸了酒杯,接连咆哮。
“大人您不是派城司马去接敌军谒者了嘛。”
这大冬天的,那位官员吓得不停脸上抹汗。
“大人,妾身害怕。”
“你们给我全部去郡史寮,务必给我拦住大虫,现在快把大门关上啊!”王稽朝殿外护卫大吼。
门外那些护卫却是不动。
佚庄此时跑了进来。
“大人,谒者已在偏殿等候。”
“你们过来一路上没有遇到吊睛大虫吗?那些司马署、司寇署和郡史寮的人怕成那样……”
王稽说着说着就停住了,然后眼睛连眨,最后戟指佚庄怒斥:“果然是你搞的鬼!”
“大人,谒者已在等候,万事请先见完再说。”这次佚庄没有战战兢兢,甚至拱手示意他先行端坐。
王稽望了眼殿外护卫,意识到什么,只能无奈挥手,“行、行吧,让他们进来吧。”
“哈哈!——”
门外传来高兆的爽朗笑声:“郡守大人,若秦王知道你竟然会相信安邑跑进一头大虫,会不会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