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邙子凌
邙氏源于郑国君主郑穆公之子姬邙,食邑邙山,至今已有三百余年。
现今雒阳有三家邙府:邙邑、成周和王城。
按成周邙府的说法,当年姬邙偏心,将食邑传给二儿子,分王城田地给三儿子,成周田地给大儿子,所以成周邙府才是大宗。
邙邑和王城自然不服,于是三府表面上一家亲,实则暗中斗得厉害。
尤其在近几年,成周邙府家主邙衍性格阴毒,其子邙子凌暴戾,将持续两百多年的暗斗摆到台面上,独行大宗祭祀,令邙邑和王城邙府敢怒不敢言。
没办法,成周邙府的生意是三家里做得最大的,垄断着成周的铁料供应,还有鹿鸣楼。
鹿鸣楼的名字取自《诗经.小雅.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是二十年前邙衍与猗府合伙开的大酒楼,同时也是烟柳之地。
猗府是成周最大盐商,背靠韩室。韩国素有郑卫之音,靡丽之事冠绝中原,不像其它诸侯国到现在都还由司乐府垄断着闾女行业。鹿鸣楼有郑女相助,生意火爆,据说当年短短一年就跃为周国第一酒楼。
世袭成周铁料供应,结盟韩室猗府,合作开鹿鸣楼,成周邙府赚得盆满钵满,在“雒阳四门八府十六家”中位居四门之一。
不过,成周邙府的嫡大公子邙子凌也有自己的苦恼,家族生意并不完全由他掌控。
父亲邙衍认为他的能力还有待商榷,因为铁料供应中断长达两年之久,他竟然毫无办法。
直到半个月前夺得高兆的百车生铁订单,才稍微算是认可了一些。
成周邙府家主的位置,更加牢固了,邙氏大宗的地位,终将握在手中,是以这段时间邙子凌实在太开心了,几乎每天设宴鹿鸣楼。
发现不仅没亏,反而大赚。
尤其是这一两天,秦王威胁诸国、四方俱惧的消息传来,他的宴会更是坐无虚席。
邯郸城破近在眉睫,这对周国本是坏消息,但他邙子凌一点也不乎,什么唇寒齿亡,那是几十年后上百年后的事,到时自有儿孙智慧。
况且,一旦等生意完成,结识了秦廷,何愁安家保业?
现在铁价又涨了些,各家极尽讨好邙府,礼物收到手软,钱赚到手里才是真道理!
今晚青阳公子苏高义也到场了,开标那天发生的不愉快似乎就没发生过,他朝邙子凌举杯邀喝。
一饮而尽。
他呵呵询问:“子凌兄,听说贵府万石精粟早已备好,却是不知何时出发秦国,去接护那百车铁料?”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最为关心的。
只要百车铁料的车队冒头,他们就有可能查到背后顾主是谁。
邙子凌哈哈大笑回应,却止不住脸上的肌肉几下抽搐。
他也想啊。
问题是高兆一直不回消息啊!
那些送去高府的婢女奴隶,每天提供拜访高府的人员信息,以及高兆每天行程,出城去上清观,似乎沉迷上炼丹术了!
其它啥都打探不到,因此他才是在场最焦虑的那个。
“快了快了,交割地点不是在两国边界嘛,现在才中旬,急啥?哈哈——”
商约还有十来天,宜阳到雒阳脚程六七天,没事的,不会没事的。
他一手搂着美女,一手自灌了杯酒。
楼道发出噌噌噌的急步声。
飞跑上来一名楼仆,禀报说高兆来了鹿鸣楼。
“他怎么来了?”
邙子凌既疑惑又惊讶。
疑惑是这个楼仆不是他的安排。
惊讶是高兆似乎不是一个称职的驵侩,自开标那天起,除了次日和冬至两次拜访白府,就没去过其他家,包括邙府猗府。
照理说,人脉就是商脉,朋友多了路好走,他高兆偏偏不是宅在家里就是去上清观炼丹修仙。
就是邙子凌邀请到鹿鸣楼宴食,他都每次推辞,久而久之,索性不邀请了。
所以肯定不是来赴宴的。
“他现在哪?”邙子凌问楼仆。
“要了间房间,指定要找十五岁以下雏的,越新鲜越好,现在闾妈已经在安排了。”
邙子凌:“……”
“就他一个人?”
“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虎子,另一个……好像是大白。”
“谁?”
邙子凌以为自己听错。
堂堂白府女公子大白,平日里见谁都瞧不起的,包括他邙子凌,怎么会跟在高兆身边,还一起叫雏?
而且现在已是酉时,再过一个时辰就宵禁了,她要和两个大男人与雏鸟一起留宿鹿鸣楼?
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怎么可能!”
邙子凌拍了几下自己脸颊,醒醒酒。
“大公子,她女扮男装,小的也是有点拿不准,所以才说‘好像是’,呵呵。”那楼仆挤着苦脸笑着,又高兴又害怕。
“他们在哪间房?”
“大公子,高公子说不用去找他,他们办完事就走,很快的。”
邙子凌:“……”
这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既然高兆说不用去找,再过去就会显得很失礼,以及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了。
邙子凌此时明白过来,这楼仆是高兆吩咐来的:给自己递话,会有赏钱。
他掏了把圜钱给楼仆,吩咐道:“你过去盯着,有什么新消息立即过来告知我。”
这下子没心思喝酒了。
怎么想就怎么不对劲。
噌噌噌——
才过几息时间,楼道又传来急步声。
真这么快?
不是两男两女吗?
邙子凌正纳闷,却发现是城东外面驿站的驿人。
这些官府驿人几乎和所有世家豪阀都有合作,只要不是机密,他们都会将消息分享给顾主,以获取丰厚外快。
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这个驿人是邙府族人,邙子凌认识。
他挥开护卫,让驿人近身。
“什么?!”
邙子凌在他耳语几句后,惊得张开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消息确切?”
驿人郑重点头。
“这怎么可能!”邙子凌大声叫道。
“子凌兄,你一向豪爽义气,此时可不能吝啬呀,什么消息让你如此惊讶?”苏高义先捧后问。
邙子凌嘴色冽了冽,有些随意地抛了句:“秦国大败,溃退千里。”
在场的众人瞬间愣住。
有个在倒着酒的都忘了停下。
“子凌兄,你确定不是‘赵国城破,溃退千里’?”苏高义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邙子凌给了他个鄙夷眼神,这种事情能开玩笑?
片刻,现场嗡地炸响。
人人拱手相庆。
“赵国无恙,则雒阳无恙也。”邙子凌也是晃头兴奋。
啪!啪!啪!
却是苏高义以空酒铜杯敲了三下席桌。
明显有话要说。
现场顿静,全望向他。
“子凌兄,我们高兴是应该的,很正常的,你怎么也很高兴啊?”他满脸诧异地问邙子凌。
邙子凌愣了,为什么我不能高兴啊?
大家都有些醉熏熏,许多人也是没有反应过来,苏高义见状,又问:“子凌兄,当初争标为何如此激烈啊?”
不等邙子凌回应,苏高义自问自答:
“自然是讨好秦廷,结识秦廷啊,将来能够安身保业。”
“还有铁价看涨罗,若邯郸失守,那铁价不是又得蹭蹭蹭地往上涨。”
说到这里,苏高义又用铜杯敲了三下桌子,转为苦脸:
“现在可怎么好,秦人大败,北铁又能南下了,估计这几天铁价就得腰斩啦。”
“对了,以前白府卖粮于赵国,那是老主顾的生意,现在邯郸城内易子而食,估计整个雒阳的粮食赵国都不会放过吧?呀呀呀,那精粟的批发卖价不是得翻一番?”
“哦哦哦,还有,‘秦军大败,溃退千里’,这表明韩楚魏联军已然入场,这个时候去巴结秦廷,似乎不是好时机,说不定会得罪三晋,引火上身呐。”
阴阳怪气地一一说完,苏高义还学着他翘了翘嘴角,有模有样。
邙子凌脸色铁青。
在场的其他人没一个敢吱声,此时甚至连望都不敢望他一眼。
“来人!……高公子在哪个房间?”邙子府意识到什么,大声叫唤下人。
“他赎了个女孩已经离开,有两刻钟了。”
“为什么不立即告知我?”
“大公子饶命,刚才你一直在惊呆……啊!”
那名楼仆被狠狠踹了一脚,惨叫一声。
不知是顺势故意还是邙子凌真有神力,他远远地撞向楼道,滚翻了下去。
“备车!回府!”
得赶紧找父亲商量。
身后传来苏高义对众人的笑骂声:“喂喂喂,你们高兴啥?没跟高兆对赌吗?都得给他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