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美国的毒品
二〇〇一年的一个寒冷冬夜,罗兰德·贾维斯从他母亲屋子的窗户向外望去,看到奥尔温警察派一些人爬到了院子里的树上。贾维斯知道,警察这么做是为了暗中监视那些他们怀疑在制造冰毒的人。爬上树的这些人是线人,他们就像恶魔的装饰物一样被安置在那里,越过外墙朝窗户里面窥探着。在贾维斯琢磨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树上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努力眯起眼睛观察屋内的情形。当看清楚贾维斯确实在地下室制造冰毒后,这些人心满意足地给在屋顶上空盘旋的黑色直升机发了信号。直升机螺旋桨叶片发出的嗖嗖声,几乎一点也听不见,因而直到贾维斯看见这些监视他的人身体后仰,紧盯着寒冷的夜空时,他才注意到上面有直升机。这时候贾维斯意识到他得动作快点了: 一旦直升机将房屋的坐标发到警察局,不一会儿警察就会冲进他家。
贾维斯跑下楼来到地下室。此时他身上穿着一件明尼苏达维京人队的背心,一条拳击短裤,白色短袜。这个三十五岁的离婚男子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制造冰毒,而吸毒是十六岁时就开始了,过去十年里,他有七年都在监狱里服刑。他可不想再回去。所以他一瓶接一瓶、一桶接一桶地把存放在他母亲地下室的化学物品通过地板上的排水口往下倒: 液氨、科勒曼灯笼燃油、工业酒精以及煤油。最后他把两加仑的盐酸倒了下去。接着,他点了一根烟。
镇上的人会说罗兰德·贾维斯把自己给炸了。但是,当贾维斯按下打火机后立马听到的声音并不是爆炸声,而是一种非常独特而且非常轻柔的吸吮的声音。盐酸电离的氢气从打火机的火焰传到排水管大约只需四分之一秒的时间。这就把整个地下室变成了真空状态。贾维斯听到了一声柔和的呜呜声!接着就是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把窗户吹飞了,贾维斯的身上只要是没有衣服遮蔽的地方全都被烧着了。露在外面的体毛在几十分之一秒之内全部被烧光。他低下头,看到脚上的袜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翼而飞。他抬起头,发现木制的天花板已被蔓延开的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所吞噬。他的母亲是那种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的人,把她已故丈夫的书、衣服和渔具都打了包,她祖母离开西西里岛之前家里就有的旧家具,她也舍不得卖掉,全都一起放在了地下室里。现在,这一切都在火海中。窗户吹飞了,氧气从窗户洞涌入地下室,火焰烧得更高了。贾维斯脱下着火的背心,从楼梯一路跑上楼,来到屋外的门廊。他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然后他决定重新回到屋子里去。
接下去的四十五分钟里,哪怕火焰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的房间,从一层楼蔓延到另一层楼,贾维斯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冲进他母亲的家里。他拿起一个塑料拖把桶,装了一桶又一桶的水,不屈不挠地灭火,还不时地停下来,把一张沙发或者桌子拖到外面残酷的艾奥瓦寒夜。一度因为对厨房水龙头的出水量不满意,贾维斯在没来由的一腔怒火下,他冲过去拉出了嵌在厨房台子里的水槽,一把扔到了墙上,对此他声称是吸毒之后的亢奋和惊慌失措产生的肾上腺素的双重作用使他拥有了超人般的力量。
贾维斯说他一心想要保住房子。警方认为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论,在这个充斥着冰毒制造者的小镇上,贾维斯算得上是他们当中最出色、最高产的一个,因此他正试图竭力挽救他的冰毒实验室里残留的东西以及他已经制好的毒品。若非如此,那就是他试图让火势扩散,尽可能烧毁更多的证据。可以想象的是,他正同时处在精神混乱、情绪崩溃和身体虚脱这三种状态之下。不管怎样,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的身体开始融化了。
其中一次跑到屋外后,贾维斯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赤裸的手臂上有一层东西,他以为那是蛋清。然而那不是蛋清,而是皮肤里的水分煮沸之后皮肤变得黏稠的状态。贾维斯一把将它扯了下来,这下看到原来蛋清在的地方现在是被炙烤的肌肉。他看向自己的双腿和肚子。他的皮肤正一片一片地从身上滴下来。他母亲的屋子此刻已经化为一片火海,站在屋外刺骨的寒夜里,惊慌失措的罗兰德·贾维斯身上除了那条在救火时无意中沾了水的拳击短裤外,全身赤裸。他开始把一片片皮肤从自己身上褪下来,而手像钝了口的工具一样,他只能尽可能多地擦拭,把皮肤从身上铲下来,推到自己能触及的最大范围。他本可以把融化的皮肤从自己身上大把大把地扯下来,而实情是,他的手指已经烧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掌。他的鼻子现在也没了,他在聚集过来的邻居中间来回地奔跑,却无法大声叫喊,因为在他的喉咙里,食道和喉头都已经烧坏了。
贾维斯说,警察们就这么看着。作为贾维斯的高中同学,杰里米·洛根当时还是警长。当贾维斯向洛根靠近时,洛根像斗牛士躲避公牛那样闪开了,后来他告诉我,他并不是因为对贾维斯的情况感到难过,而是因为没人知道该怎么办。贾维斯无助地恳求着,希望有人能开枪打死他。他就这么活生生地被火包围着,那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贾维斯说,甚至连医护人员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说每个看着他的人——聚集过来的邻居、警察、奥尔温消防局的上上下下——都想要他去死。“我不怪他们,”他说道,“对于我这样的人,你还能做些什么呢?”
无论是在那天晚上,还是在之前的十九年时间里,罗兰德·贾维斯的经历都证明了甲基苯丙胺就是神经错乱行为的同义词。要不是他的朋友们,以及归入“艾奥瓦州奥尔温镇冰毒制毒者的奇遇”这一文档中的唯一一份警方报告,证明贾维斯所述确有其事,你可能根本就不会相信他说的话。贾维斯只是费耶特县一带众多传奇中的一个,他的“光荣历史”很多,其中包括吸食“神力”连续保持亢奋状态长达二十八天,相当于一个完整的月亮公转周期。冰毒也造成了现在贾维斯身上你所能看到的所有生理上的伤害。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心脏病已经发作过四次。他无法入睡,几乎没什么胃口。他的牙齿差不多都掉光了,剩下的那几颗也都黑了、蛀掉了。他几乎无时无刻不活在疼痛中;肌肉酸痛,关节僵硬。贾维斯说冰毒的破坏性波及了他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是在他们夫妻俩静脉注射吸毒的高峰期出生的,以致十岁就带上了结肠人造口袋。那次实验室爆炸后,贾维斯没法再用他仅剩的掌骨(finger nubs)来注射毒品,于是他自己学会了用一根管子配合打火机,这样就能重拾他的习惯,像往常一样吸毒了。
而到二〇〇五年时,全国各地也有成千上万的新闻报道指责冰毒导致了妄想暴力、病态堕落、极端性变态,以及一种几乎是世间少有的致幻性质的邪恶。二〇〇四年的时候,明尼苏达州恩巴拉斯镇的一个名叫特拉维斯·霍拉帕的奥吉布瓦(1)印第安人在跟一群冰毒贩子发生冲突后,被拉到荒郊的沼泽地里绑在一张椅子上,受尽折磨之后他被打了十一枪,最终被斩首。还是在那一年,在亚特兰大北部的一个郊外,一星期之内在一个藏匿冰毒的屋子里发现了十三具尸体,都被捆绑着,是以行刑方式杀害的。在艾奥瓦州的奥塔姆瓦,一名十岁女孩的继父因为习惯在吸毒后用枪指着女孩强迫她为他口交而被逮捕,对于自己的行为,精神还处在迷幻状态的他跟警察辩解说,这个女孩是魔鬼,是她自己恳求他这么做的。二〇〇五年六月,奥尔温镇上的一个男人吸完冰毒后,在亢奋状态下操起玻璃花瓶打了一个人,他以为那人死了,就用毯子将其裹起来推到了沙发后面,幸亏第二天被他十几岁的女儿发现。然而,甲基苯丙胺曾一度被视为一种终极药物,能终结人们对其它所有药物的需求。
一八九八年,日本化学家长井长义(Nagayoshi Nagai)首次合成D型甲基苯丙胺(Deso-methamphetamine)。几乎从一开始,这种药物就因为能让人感觉良好这一简单事实而备受赞誉。不过,直到一九一九年,另一位日本化学家阿雄贺多(Akira Ogata)首次用红磷和麻黄素(提取自一种在中国大量生长的天然植物)制成冰毒后,它才开始被大规模地生产。红磷是火柴盒擦皮磷条上的一种活性成分,通过开采矿石便可获得。跟古柯和罂粟一样,麻黄可以种植。到一九三三年,冰毒在美国被宣传为一种与青霉素旗鼓相当的药物。一九三九年,制药业巨头史克公司(2)开始销售这款药品,商品名为Benzedrine(3)。在日本,冰毒以Hiropon这个药名被销售;在德国则以“柏飞丁”之名销售。除了嗜睡症和肥胖症之外,甲基苯丙胺在一九三九年还被规定为三十三种疾病的治疗药物,包括精神分裂症、抑郁症、焦虑症、普通感冒、多动症、阳痿、疲劳和酗酒。在一个以工业化生产的速度来论成败的世界,冰毒压缩了工人对睡眠、食物以及水合作用的需求,并且能始终让他们保持“精力充沛”的状态,当时的广告就是这么说的。而一旦德国、英国、日本和美国这些工业化国家开始争夺世界主导地位,这款灵丹妙药甚至可以为战争的噩梦助上一臂之力。
根据哈佛大学前社会学家帕特里夏·凯斯的一次演讲,美国政府在一九三九年批准的多份报告指出,甲基苯丙胺具有导致“精神病”和“反社会”倾向的副作用,其反应包括性欲增强、性侵、暴力、幻觉、痴呆症、身体颤抖、高热症、施虐受虐行为、无法达到性高潮、想法邪恶、道德堕落以及慢性失眠。尽管如此,日本人、美国人、英国人和德国人还是向自己的士兵发放了甲基苯丙胺药片,好让他们头脑清醒,保持专注,并在战争的极端情势下表现神勇。据凯斯说,那时每个美国飞行员起飞前的装备工具包里都有梅太德林(Methedrine)(4)。在一九三八到一九四五年之间,日本的三家大型药厂生产的Hiropon估计有十亿片。根据德国《明镜周刊》网络版上二〇〇五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一九四〇年四月到七月,德国的泰姆勒制药公司和诺尔制药公司仅用四个月的时间就制造了三千五百万片甲基苯丙胺,并全部运送给纳粹的陆军和空军部队。一九四二年一月的一份来自德国东线的医生报告很有启发性。五百名德国士兵被苏联红军包围后,开始尝试在零下六十度的天气穿过及腰的积雪逃出去。根据医生的记载,很快,这些人就精疲力竭地躺倒在雪地上。于是,指挥官们就命令士兵服用他们的冰毒药片,此时“这些人都开始自发地报告他们感觉好多了。他们再度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军,精神抖擞,警惕性也变得更高了”。作为希特勒的医生之一,一九八五年,恩斯特-君特·申克(5)在接受《芝加哥论坛报》的一次采访时透露,元首“要求注射能让他兴奋和安静的药物”,其中包括甲基苯丙胺。人们普遍认为,就算抛开希特勒日益颓废的精神状态不说,他后来不断恶化的类似帕金森病的症状也是他冰毒上瘾所导致的直接结果。
即使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甲基苯丙胺在美国很多地方仍可以通过处方得到。“梅太德林牌甲基苯丙胺——适合那些吃得太多和抑郁的人”,这样的广告在整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颇为常见,大多数是登在女性杂志上。另一则关于长效奥柏丁(Obedrin Long-Acting)的广告则声称能帮助女性“平心静气地调节食欲”,这是一个特别贴切的双关语,因为众所周知,冰毒能使一个人的体温升到危险的高热水平。根据凯斯博士的说法,仅在一九六七年这一年中,美国开出的合法冰毒处方就有三千一百万份。在整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生活》杂志刊登的Dexamyl(6)广告里,人们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正聚精会神地用吸尘器吸着自家起居室的地毯。很难想象,从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七五年,有多少合法的甲基苯丙胺药品在非法或没有处方的情况下被销售了出去。不过,一九五九年前后《纽约时报》上的一些新闻标题表明,联邦调查局在好几个城市和地区,包括洛杉矶、旧金山、波特兰、凤凰城、丹佛、印第安纳波利斯、芝加哥、费城、布鲁克林和曼哈顿,都开展了卧底行动,由此不难看出一些迹象。
奇怪的是,当冰毒的声誉开始瓦解的时候,像奥尔温这样繁荣了一百年的一些小镇,其命运也随之开始改变。即使那些城镇开始体会到这种变化对食品生产行业造成的初期影响(而三十年后这个行业近乎破产),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冰毒都是由诸如加州的“地狱天使”(7)和中西部的“沉默之子”(8)这样的摩托车团伙非法生产的。这种以从药房转向“实验室”为特点的变化,导致现代美国冰毒的流行,它本身则只是冰毒在全球范围大流行的一个大的方面而已。随着梅太德林和苯泽巨林分别变成“神力”和“飙速”(speed),其生产便从企业园区这样的可控环境转移到了摩托车团伙和非法药剂师的地下加工点。这种新型冰毒不仅变得纯度更高,而且也更容易获得,因而一直是备受从事体力劳动的男女青睐的药物。正当农村经济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处于最痛苦的阶段时,冰毒在美国的地位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根深蒂固,这种情况的出现绝非偶然。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冰毒之所以在美国小镇受到欢迎,部分原因在于它不仅价格便宜,而且易于制成,从农民合作社和兼售化妆品的药店里搞些散装的东西来就能行。然而,冰毒有如此吸引力,最基本的原因其实比这简单,那就是: 冰毒能让人感觉好些。即便冰毒是在助人努力完成工作,无论是驾驶卡车,还是给地板吸尘,它也会让人产生一种感觉——就算一切不是十分乐观,也都会好起来的。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得益于冰毒价格越来越便宜而效力越来越强,那套支撑美国职业道德的理论也不再是严密的理论: 人体内是有生物化学的基础的,承诺由此得以实现。杂志和报纸上的广告还声称,冰毒完全没有卖力工作的美国人所憎恶的那些副作用: 懒散、疲劳、惰性。
用生物化学的术语来说,甲基苯丙胺就是所谓的间接儿茶酚胺激动剂(indirect catecholamine agonist),也就是说它能阻止神经递质的再摄取。你之所以会感觉良好,是因为多巴胺或肾上腺素已经被释放到你大脑神经元之间的突触间隙中的缘故。打个比方,这种需用显微镜才能观察到的发射是一种模拟,在最微小、最虚幻的层次上释放,并随后满足一个人的感觉,让其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某种生物学上的基本任务,比如做爱。之后,通过反向的神经元过程这样一个被设计成持续有效的过程的作用,神经递质像吸足了水的海绵一样,完全浸透在突触中。事实上,神经递质这种让你感觉良好并因此让你保持生物活性的化学物质的消耗殆尽,就相当于奥尔温镇镇长拉里·墨菲所担心的虚无主义的空洞到二〇〇五年时会吞噬他的小镇。
甲基苯丙胺,像快克(9)(因而,就像可卡因,快克只是一种经加热产生烟雾后可用嘴和鼻子吸入的形式)一样,对这一生物化学交换过程的第一部分予以刺激,并对第二部分进行阻断。也就是说,因为“海绵”再摄取神经递质的时间延长,这样你感受到良好情绪的时间也就更长。然而,作为世界上研究药物对人类影响的最重要研究团队的成员,来自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临床心理学博士汤姆·弗里斯认为,在精神兴奋剂中,冰毒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是独一无二的。弗里斯说,冰毒和快克都“潜伏”在大脑神经元之间的空隙中,在此它们会阻止多巴胺的再摄取,从而让你“浸没”在欢快的情绪中。但是,唯有冰毒会“进入突触前细胞,将多巴胺排出”。那样的话,他说,“只要你愿意,它可以带来更大一波快乐的‘洪流’”。最终或可由此开始对一个问题做出解释,即为什么一些神经学研究人员发现神经递质在长期吸食冰毒的人的大脑的一些区域完全耗尽。这么来看,大卫·林奇在其电影《蓝丝绒》(Blue Velvet)中所描绘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对梅太德林和苯泽巨林上瘾的人身上的无政府主义气质,也许就不足为奇了。游荡在世界各地或者现身于电影中的这些人,除了愤怒之外,无法感受到任何东西,他们是晚期冰毒成瘾者的真实写照,是生存苦难的政治表现,是建立在工作基础上的美国梦的祸害。
冰毒作用于大脑的边缘系统(10)以及前额叶皮质(11),前者是大脑的奖励中心,后者是决策诞生的地方。一个吸食冰毒者的感受反映在其所谓的执行行为上,或者用弗里斯的话来说,反映在“他在我们都知道的好与坏之间做出选择的能力上”。弗里斯说,让人感觉不错的东西是跟生存直接联系在一起的。因此,做决定的能力,在某些方面并不是由人们想要什么来控制的,而是由他们需要什么来控制的。弗里斯解释说,冰毒对什么是必要的以及什么是想要的“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操纵”。“其结果就是当你把冰毒拿走时,自然的东西——性,一杯水,一顿美餐,任何本应是对我们的奖励的东西——都不能让我们感到欢愉了。唯一确实让我们感觉愉快的就是吸食更多的冰毒。”此外,他继续说道:“大脑中的化学物质有一个基本而持久的变化,这是吸食毒品带来的直接结果。”最终的影响体现在精神病理学方面,比如不堪忍受的抑郁、深度睡眠和记忆丧失、软弱无力的焦虑、严重的幻觉以及急性精神分裂症的妄想症发作: 而就在八十年前,这些恰恰是冰毒应该治愈的东西。
弗里斯指出,单就睡眠减少这一项,便会造成足够多的情绪上的以及生物化学上的压力,从而导致长期的功能缺损。一旦连续数天失眠,丧失记忆力的恐慌以及吸食冰毒者通常遭受的幻觉折磨——比如,觉得有虫子从他们的皮肤里爬出来——就会叠加进来,因此,瘾君子会做出那些非瘾君子所无法想象的事情来也就不足为奇了。正如奥尔温的全科医生克雷·豪贝格所说:“我更愿意在急诊室接诊一位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而我在急诊室其实接诊了很多个——而不是一个冰毒瘾君子。他们简直就是疯了。”
曾经,罗兰德·贾维斯在奥尔温的艾奥瓦火腿罐头公司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这份工作相当辛苦,需要将装满猪肘子的百来磅重的烤盘“扔”进滚烫的烤箱,然后再把它们拉出来,他把这个过程比作用沙袋玩热土豆的游戏(12)。但他每小时能挣十八美元,此外还享有全部的工会会员资格和福利。这些在今天的费耶特县算是一大笔钱了。一九九〇年的时候,像贾维斯这样从高中辍学的人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能挣到。当时,贾维斯有个女朋友,他想跟她结婚,于是就在艾奥瓦火腿罐头公司一天上两个八小时的班,想尽量多攒点钱。在他连班倒的那几天,贾维斯自有他的妙计: 吸冰毒,让他的中枢神经系统处于超速状态,与此同时,像消化道这样的主要系统几乎处于关闭状态,这样一来,贾维斯可以不吃不喝、不上洗手间,也不睡觉,轻轻松松地干完十六个小时的活。
按照罗兰德·贾维斯和克雷·豪贝格的说法,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的时候,从艾奥瓦州温斯罗普附近的一个叫梅纳德的全科医生那里获得冰毒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贾维斯和克雷说,在梅纳德七十多岁时,他开出了成千上万张梅太德林的非法处方,绝大部分给了那些想要减肥的年轻女孩,也有一些开给了农民和厂里的工人。那时,在艾奥瓦州北部地区,偶尔也会有一种来自加州的劲头更大的毒品。一个奥尔温的当地人,他坚持要用他的全名杰弗瑞·威廉·海耶斯,曾经从他所住的艾奥瓦州东北部的小镇走出来,前往长滩找工作。海耶斯回到奥尔温时载着毒品。他时常带上自己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汉娜,开着一辆十八轮的大卡车前往长滩,轮舱里装满冰毒后开回家,卖掉。
但很多时候,在奥尔温找到甲基苯丙胺的市场要凭运气了。供货充足的时候,很多地方都可以搞到,没货的时候,一丁点儿都搞不到。尽管贾维斯是异性恋,但他说自己并不介意通过跟男性进行性交易来获取冰毒,奥尔温镇上有关他的流言蜚语传得到处都是。事实上,在艾奥瓦火腿罐头公司两班倒的时候,他确实为了搞到毒品什么都愿意干。贾维斯把冰毒视为自己饭碗的保障。它把贾维斯变成了一个理想的员工。他像一头大猩猩一样扔着装满火腿的托盘。等回到家,他还能跟女朋友在床上一滚就是好几个小时,酒怎么喝都不醉,根本不用睡觉,第二天还照样能去上班。
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毒品从加州进入奥尔温,这部分要归因于杰弗瑞·威廉·海耶斯和他的生意伙伴史蒂夫·耶利内克所建立起来的联系,史蒂夫的父母在奥尔温镇上开了一家花店。一九九二年,艾奥瓦火腿罐头公司这家又小又老的企业被吉列公司(Gillette)收购。一夜之间,工会被解散,据贾维斯和克雷·豪贝格所说,薪水从每小时十八美元跌到六点二美元。当时,贾维斯四个孩子中的老大已经出生了,对他而言,为了养家糊口,工作更卖力、时间更长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随着毒品纯度的提高,他吸食冰毒的习惯也日胜一日。后来有一天,他自己算了一笔账。一方面,他干的这份活每八小时挣五十美元,而作为全国最危险的职业,肉品包装行业的工伤率达到百分之三十六。因此,现在在吉列公司上班的贾维斯自己没有上医疗保险,也没给他的孩子上,一旦他哪天受伤了也拿不到什么工伤赔偿,而且工作看不到什么上升的希望。(在艾奥瓦火腿罐头公司的时候,每个员工不仅有福利,而且还有公司的股票。)另一方面,贾维斯需要一次性支付一百美元买到足够多的冰毒,才能保证连续五天每天连上两个班。对于贾维斯而言,解决方案一目了然: 不如自己来做这档生意。
贾维斯在他生命(一度也是他的生活)中建立起来的亢奋(high)有五个阶段: 急冲(the rush)、高位(the high)、迷醉期(the shoulder)、调整(the tweak)和撤退(the withdrawal)。仅仅吸上几行纯度还不错的冰毒,就能让他至少连续十二个小时保持在这样的状态中。这十二个小时大致相当于冰毒的半衰期长度,是衡量一个人的身体完全代谢药物所需时间的尺度,也是衡量药物威力的指标。(快克的半衰期仅为二十分钟,冰毒是它的三十六倍。)“急冲”期,正如这个词所暗示的,是指最初的极度兴奋感。克雷·豪贝格医生对它的描述是“把你所有的神经递质全都放在一个小酒杯里,然后一饮而尽”。“高位”期,说的就是贾维斯所经历的长达数小时的异常生动的自信和幸福感,这是因为此时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在他大脑的神经元突触周围聚集起来: 生物化学打造的一次酒神节狂欢。生理上的反应包括一连串最狂喜和强烈的身体反应。核心体温猛升,流向心脏的血量急剧增加。对男性而言,阴茎的血流量也会大大增加,而无论男女,对性的需要和渴望都提高了,这一事实有助于解释为什么甲基苯丙胺在同性恋社区中的滥用与艾滋病及丙型肝炎的增长息息相关。所有这一切——包括通常所说的“全身性高潮”,或者喝酒千杯不醉的能力,或者连续做爱几个小时依然保持勃起状态的能力——都没有明显的外部成本: 没有说话口齿不清,没有摔得人仰马翻,没有昏倒失去知觉。
但这过后,冰毒的兴奋感就让人根本兴奋不起来了。迷醉期是当贾维斯的快感先是出现停滞,然后急剧下降,直至完全跌落到平地的过程。回落本身就是所谓的调整期(the tweak),因此得名于那些相当于大脑空转的生理表现。存储的神经递质此时已经耗尽,突触效应中不再包含幸福的感觉,贾维斯变得愈发焦躁不安。斯克里普斯研究所(13)的金·詹达(Kim Janda)博士在老鼠身上进行的测试表明,冰毒特有的一种属性被证实会引起更大的焦躁不安,可以确定的是: 身体实际上会形成抗体,并有效地为自己接种来对抗药物,从而使想要“亢奋”变得越来越难以实现。詹达博士的研究表明,这最终导致永无止境的生化循环: 贾维斯吸食的冰毒越多,他就越难感到兴奋,然而除了吸更多的冰毒外,他也无计可施。
贾维斯对自己身体超负荷的努力运作浑然不知,但他身上出现的种种迹象表明,他开始表现出生理耗竭。双手颤抖、出汗不止、肌肉痉挛以及呼吸急促,这些都是戒断前出现的症状。他也因此对自己的妄想深信不疑——比如,坚信有一架黑色直升机就在他家门口盘旋。(这种幻觉很常见;我从来自伊利诺伊州、肯塔基州、佐治亚州和加州的数十个瘾君子那里听到过一模一样的故事。)这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制出更多冰毒的渴望,以及脑子里产生的那些幻觉,在近十年的光景里已经成为贾维斯生活的明确特征。每一次从监狱出来回到家里,他都是不仅手头紧,而且盼着自己能感觉好点,于是,他就会让自己的冰毒实验室产量加倍。
一九九二年艾奥瓦火腿罐头公司被吉列工厂收购时,克雷·豪贝格博士还是罐头公司的医生。合并后第一年里,他给工厂经理打了电话,后者是位老朋友,多年前曾和克雷的表兄一起在锡达拉皮兹市的一家Hy-Vee(14)杂货超市工作。克雷告诉经理,他注意到那些去找他看病的工人在失去福利后,士气低落得非常厉害。不仅如此,他还担心使用毒品的情况会有所加剧;越来越多的工人对于自己一夜之间失去三分之二的收入感到痛苦和压抑,转而以吸食冰毒寻求慰藉。工厂经理说他会好好了解一下情况。一个星期后,克雷被解雇了。
如果说奥尔温镇吸食冰毒者激增是吉列工厂削减工资直接导致的,这样的论断未免牵强,很难令人信服。毕竟,罗兰德·贾维斯那时已经吸食这种毒品有好几年了。如果对薪水的削减成为奥尔温财政状况前景的一个痛苦转折熟视无睹的话,也未免太过天真了,这就好比在奥尔温镇当地的冰毒产量增长高达百分之四百之时,同一时期被警方摧毁的冰毒实验室数量上也能反映出这一点,如果无视这样的事实简直太愚蠢了。同样愚蠢至极的还有,不去把长期稳定增长的毒品滥用跟卖力工作以及美国郊区炼油业的工作岗位持续稳定下滑这两者之间联系起来。在收购艾奥瓦火腿罐头公司后不久,吉列便把它转卖给了艾奥瓦牛肉制品公司;二〇〇一年,它又被泰森公司买下。工厂被收购一次就会裁员一次,即便有通货膨胀,薪水也依然纹丝不动。到了二〇〇六年的一月,泰森公司最终把工厂关闭了。那时,厂里的工人人数已经从最初的近二千人减到只剩九十九人,对于一个仅有六千人口的小镇的财政收入而言,这样的损失是巨大且带有毁灭性的。
作为世界上公认的药物成瘾方面最重要的专家,斯克里普斯研究所的神经药理学家乔治·科布博士认为甲基苯丙胺堪称“这个星球上最糟糕的毒品”,其理由之一就在于冰毒和工作之间的关联。科布说,勤奋工作与冰毒合谋,共同形成了这款毒品的“社会认同”,这一点从根本上讲是分析药物可接受程度的一种尝试。从长井长义一八九八年首次合成冰毒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这八十年时间里,冰毒在美国被广泛接受的原因之一是它能帮助那些被内森·莱恩称为“社会中坚分子”的人——士兵、卡车司机、屠宰场工人、农民、汽车工人和建筑工人以及按日计酬的零工——工作得更努力、更长久、更有效率。把毒品——比如海洛因——跟懒散联系在一起是一回事。但当一个曾经合法且被接受的毒品跟美国文化的决定性原则以一种一一对应的方式存在时,就另当别论了。相比其成瘾的速度,冰毒对生理和心理的最具灾难性的影响过程则要缓慢得多;但人保持头脑清醒和专注的能力在短时间内反而会有所增加。不妨把这一点放到以下事实中去看,即在我们的文化中,努力工作的形式变化无常,但都被视为衡量一个人的社会价值的指标,并且吸食冰毒的理由实际上往往——至少在最初——比不吸食毒品的理由更多且更令人无法抗拒。正因如此,帕特里夏·凯斯称冰毒是“最常用的美国毒品”。奥尔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早期发生了农场危机,这场危机在艾奥瓦火腿罐头公司曲折的败落之后又持续了十年之久,以这种情况来衡量的话,有办法在自家地下室里造出能许给你工作、成功、财富、苗条身材和快乐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什么好得让人不敢相信的事。
二〇〇五年五月的一天,罗兰德·贾维斯坐在他母亲狭小的两居室新家的起居室里,身下是一把看上去像是包在橙色和棕色地毯里的摇摇晃晃的La-Z-Boy牌三条腿椅子。屋外,艾奥瓦州北部在强降雨之后,迎来了这个春天第一个温度适宜、晴空万里的日子,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欣喜之中。贾维斯却背对窗户看着电视,在他的身后,厚重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和煦的阳光全都被挡在了窗外。在他的棒球帽下是一头金色的短发和一张瘦脸。昏暗的光线下,仍然可以看出贾维斯上佳的骨骼和明亮的蓝眼睛,而它周围的皮肤都已经液化并在旋转后移了位。他揉了揉本该是鼻子的那个部位,剧烈地咳了起来。贾维斯刚刚才用烂掉的牙齿咬住玻璃管吸了一口冰毒。他用右手剩余的部分推着他红色的比克牌打火机,用仅剩的大拇指关节和小拇指那个小小的凸起的关节夹住它,最后成功滑动了那个顶着打火石的滚轮。突然间,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情景就像等在眼科医生光线昏暗的办公室里的病人。
在三十八岁时,贾维斯就已经因为长期吸食冰毒所造成的可怕后果而成为奥尔温镇一带的名人。他就像布·拉德利(15)一样几乎足不出户,尽管如此,他依然是镇上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再过两个月,贾维斯就要重回监狱了,这次的罪名是持有大量制毒装备。(他六十岁的母亲因同样的罪名和他一起锒铛入狱。)他穿着热身裤和羊毛袜。他说自己总觉得身上冷,这些年来,他每次睡觉都不会超过三个小时。他浑身上下的皮肤都裂着口子,布满了流脓水的脓疱。他没工作,也根本不想去找。他上一次“进城”还是十八个月前去主街上的一间酒吧。那天晚上他到之前常去的“必来客栈”,有个顾客打了贾维斯的脸,只因为他想知道揍一个没鼻子的人是种什么感觉。
“那件事,”贾维斯说,“差不多把我周六狂欢夜的兴致一扫而光。”
他的孩子们每个星期来看他一次,他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起身走动一下。他有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最大的孩子十六岁,最小的那个九岁。很多时候他会陪他们经过“乡村转角咖啡馆”,朝着黑泽尔顿的方向往南走到小镇的湖边。如果天气不错的话,贾维斯就跟孩子们趁着没人监管的那几个小时钓会儿鱼,希望能钓到几条大头鲶和蓝鳃鱼,煎一煎当晚餐。有时候他还会借着这个理由陪孩子们一起回他们母亲的家。尽管他把他们的生活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他说自己和前妻的关系还算维持得不错。
几十年来,同样的场景像循环播放的磁带那样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贾维斯说话经常会夹带一些只有瘾君子才会用的隐喻。老鼠指的是吸毒者,奶酪就是毒品,而猫是指警察。每个故事的结尾都是这三者出现在同一间屋子、同一家汽车旅馆或同一个谷仓里,发生的事要么糟糕透顶,要么极其可笑,要么两者兼而有之。这些故事发生在奥尔温和南达科他州苏瀑这样的小镇或者中等规模的城市里,往往是乡村各种迎合低级趣味的故事的集锦,尽管它们都是多年流传下来的,而且似乎还把一九八七年这一年拉得有几十年那么长。在这些故事中,人人都开着雪佛兰科尔维特(Corvette)或特兰斯艾姆(Trans Am)这样的超级跑车,戴一副保时捷的驾驶眼镜。比起那些跟少女发生关系的日子或者经他手买进卖出的房子,或者在警察面前耍滑头的窃喜,对贾维斯而言,这些车子更能勾起他的回忆,也从头到尾见证了他很久之前如昙花般转瞬即逝的功成名就。
贾维斯的母亲待在厨房里,听着他说话。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穿过,照在缭绕的香烟烟雾上,透过烟雾望去,她面色如皮革般暗沉,脸庞消瘦,一头油腻的黑发梳在脑后,看上去像是泛黄的照片里十九世纪的阿巴契人(16)。就在几小时前(也许就像过去几年里那样),她还和一个邻居一边喝着听装的哈姆啤酒,一边玩着金拉米纸牌游戏(17)。此刻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大声喊道:“罗兰德,你得跟这个人说实话。”
贾维斯一本正经地把自己这些年的制毒生涯总结了一下,然后扯开嗓门好让他母亲听清楚他说的话:“一切都糟糕透了。但凡有点价值的东西全被我弄没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脸上的笑容不是那么回事。在他的印象中,那是他这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展露笑容。
(1) 北美的原住民族之一。——译者
(2) 葛兰素史克的前身。——译者
(3) 一种以苯丙胺为主要成分的雾化吸入器,作为治疗因感冒引起的鼻塞的非处方药。——译者
(4) 盐酸脱氧麻黄碱的药品商标名。——译者
(5) 作为受过训练的医生,加入党卫军,晋升为高级军官,二战期间在达豪集中营工作,一九四〇年被任命为党卫军营养检查员,以在希特勒位于柏林的指挥部掩体中度过二战最后几天而闻名。——译者
(6) 药品商标名,此药为阿莫巴比妥(镇静剂)和右旋安非他命(兴奋剂)的混合物,用于治疗肥胖、精神抑郁,据说玛丽莲·梦露常年服用。——译者
(7) Hells Angels,一九四八年起源于美国加州圣博纳迪诺,是一个被美国司法部视为有组织犯罪集团的摩托车帮会。会员大多骑乘哈雷摩托车,主要为白人男性。——译者
(8) Sons of Silence,成立于一九六六年,本部位于科罗拉多州,是一个以从事谋杀、斗殴、毒品交易、胁迫、敲诈勒索、卖淫、洗钱、非法武器交易等犯罪活动为主的摩托党。——译者
(9) 一种高纯度可卡因,纯度达百分之七十至九十,加热时会发出特殊的噼啪声,故定名为“crack”。——译者
(10) Limbic System,指包含海马体及杏仁体在内的支援多种功能(如情绪、行为及长期记忆)的大脑结构。——译者
(11) prefrontal cortex,是额叶的前部,在运动皮层和运动前区皮层的前方。通常被称为脑部的命令和控制中心,决策和自控等较高层次思考就在这里进行。——译者
(12) 一种在聚会上玩的游戏,人们围成一圈,在音乐伴奏下,把一个小物品(比如沙包或者甚至是一个真正的土豆)互相扔给对方,当音乐停下来时,物品在谁的手上谁就要出局,留到最后的那一个就是赢家。——译者
(13) Scripps Research Institute,一所私立的非营利性生物医学研究机构,成立于一九二四年,是美国同类机构中最大的一家。——译者
(14) 总部位于艾奥瓦州西得梅因的一家由公司员工持股的美国超市,覆盖中西部多州,包括艾奥瓦、伊利诺伊、堪萨斯、明尼苏达、密苏里、内布拉斯加、南达科他、威斯康星。——译者
(15) 即阿瑟·布·拉德利,是美国作家哈珀·李的名作《杀死一只知更鸟》中象征无辜受害者的一个隐蔽人物,也是小说中最重要的“知更鸟”。——译者
(16) 北美西南部的印第安人。——译者
(17) Gin Rummy,拉米类牌游戏的一种。一九〇九年传入纽约,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在美国风靡一时。这种游戏适合两个人玩,有点类似中国的麻将: 每人发十张牌,然后要把手中的牌组合成套,但套的组成方法和计分方法比较复杂。——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