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露锋
深夜的城市总是静悄悄的，幽暗的月光也爬上高楼屋门，绝大多数人在此时已经沉入梦乡，只有隐约的几声犬吠。
然而此时一家报馆还未停息，它虽然早早拉下了卷帘门，与黑暗的街道融为一体，但始终发出几丝不易察觉的声响，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华澜正在报馆里窥探着街道内外，他是经营报馆的主人，但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却看起来与报馆主人这个身份毫不相干。确保无人后，华澜吩咐员工进入保密室，搬开满是办公用纸的壁橱拿出一副精密的通讯装置，随后开始尝试联络讯号，准备发送某些信息。
实际上，报馆主人只是华澜的一个掩护身份，他真实的身份实际上是其他国家的间谍，手下的员工也都是他的帮手，任务就是搜集明海境的军队基地信息和相关机密消息，并在合适的时机将这些机密信息利用代码发送出去。
不过华澜察觉到最近的风向有些异常，政府肃清部队一直在白天明里暗里寻查，因此华澜每次通讯都必须在深夜里依托微弱的电子信号发送，刚好这几天气象局需要在深夜利用检测器观察台风动向，届时会发出微弱信号，他可以将自身的电子波动信号混在其中从而不引起注意。
华澜正在监督编译密码之时，似乎传来了厅外大门敞开的声音，他有些茫然，自己应该是锁上大门和卷帘门了，怎么还会有人？以防万一，他吩咐手下安排好工作，自己出去查看一下。未曾想刚关好密室大门，一转身就恍然看到了倚在门口的菅白芷，而华澜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
“呦，这不是肃清部的菅小姐嘛，今天深夜到访，不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华澜笑脸相迎道，这么多年间谍工作确实没白干，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
“啊，没有什么事，华老板。只是今晚有些亢奋，来这里逛一逛。”菅白芷悠悠地说道，“华老板怎么看起来有点紧张呢。”
“对啊，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看到政府官员，心里肯定是有点紧张些”
“紧张什么，华老板又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情，紧张什么呢？何况在如今的信息时代，像华老板这样坚持经营报馆的有心人还是我们部门的推崇者呢。”
“菅小姐过奖了，报馆很多工作都是政府安排的，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华老板真是谦虚啊。”
“菅小姐真会说笑。”
“既然华老板这么感激政府，那身为政府一员的我可以逛一逛报馆吗？”
“当然可以，菅小姐可以随便逛逛。”
“华老板的意思是，”菅白芷一只手托着下巴支在桌子上，一只手指着华澜身后的那扇保密室的门说道，“那里也可以去看看吗。”
“这……”华澜有点错愕但马上镇静下来，“那里没什么好看的，只有一些旧报纸和打印机什么的，都是些杂物。”
“没关系，我喜欢去杂物间看看。”
“不用了吧菅小姐，那地方怪脏的，让菅小姐衣服沾染了就不好了。”
“没事，我不在乎。”
“那……”华澜有些无奈，“那好吧，菅小姐请便吧。”
“谢谢华老板。”
菅白芷笑盈盈地朝着那件密室的大门走过去，离那扇门越来越近，就在她想要抓住门把手时，在一瞬间察觉到背后的呼啸声，于是快速低身躲开。菅白芷回头看去，果不其然华澜正握着刀，虽然他刚才扑了个空，但迅速恢复了战斗姿态。
“看样子那间房子里确实是有什么秘密呢，华老板。”菅白芷微微笑道。
“既然已经知道了，何必再钓鱼呢。”见事情败露，华澜的语气开始恶狠起来。
“毕竟耍一下自作聪明的潜伏者们还是挺有趣的。”
“你们这种政府的清道夫也没聪明到哪去。”
“被不怎么聪明的清道夫抓住，想必也没什么本事吧。”
“真是油嘴滑舌的小妮子。”
被激怒的华澜再次扑了过去，菅白芷利用个子稍矮的优势灵活避开了扑击，同时朝着华澜踢去一盒石墨扰乱视线，这导致华澜几次想摁住她却都没有得手。看着菅白芷肩上的通讯装置，他深知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得知消息前来增援的肃清部队逮捕，干脆先撤回保密室，就算无法逃脱也要销毁编译本和通讯台。一想到这里，华澜便虚晃一招逼退菅白芷，然后快速撤回到密室门前。
他慌忙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却发现手下们已经悉数毙命。他们死得悄无声息，甚至有的还保持着写字姿态。他看到了密室天花板上的大洞，也看到了面前这个身穿淡蓝长袍、拿着粒子光剑的男子。
“郁白苏？！你不是早就退出军部了么？”
“你有点啰嗦了。”
来不及多争执，华澜看到了还未收起来的通讯设备，赶忙准备冲过去销毁，但他还未来得及抬脚就被郁白苏单手将胳膊拧脱臼，转而被摁在地上。
“阴魂不散的恶灵啊！”华澜对着郁白苏恶狠狠地骂道。
“下次别把密室建在通风管道下面了。”郁白苏随后收起光剑。
菅白芷通知其他肃清部队来查处报馆，并不要引起过大响动，随后开始搜集现场有关密码的资料，完成这些工作后已经接近凌晨。她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去透透气，随后看到郁白苏正倚在街道的橱窗边，黎明的晨曦正洒在他的脸庞上
“累么？”菅白芷倚在他身边说道。
“还可以。”郁白苏挪得离她稍远了些。
“哎呀，不用这么拘束，跟我挨得近一点不好嘛。”
郁白苏没搭理她，只是慢慢闭上了双眼。
自从加入肃清部队以来，他和菅白芷成为一组搭档，进行过几十次任务，负责调查并反制他国间谍工作，并封锁相关消息以免引起国际冲突。即使国与国之间会有暗地里的信息侵犯行为，但都不会拿到明面上来互相指责，毕竟彼此还需要大量的经济往来，关系搞僵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况且各个国家都隐藏着来自各个国家的间谍，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然，郁白苏并没有让小雯知道自己的工作内容，只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单纯的公务员而已，倒是菅白芷对他的到来很开心，这种开心并不是因为他的到来加快了她的职位升迁速度，而是她似乎挺喜欢待在郁白苏身边。
很快资料收集完毕，他们需要将密码资料送去科研部和信息部进行解析。
“我有个问题。”郁白苏走着走着说道。
“什么问题啊。”菅白芷还没怎么听过他问自己事情。
“为什么选择我加入肃清部队。”
“这个么——毕竟你曾经在军部待过，加入肃清部队也算是人才回流了。”
“确定不是收编反动人员？”
“郁公子可真会开玩笑，就凭你先前擅自离开军部就变成反动人员啦？”
“最好不是。”
“别胡思乱想，好好工作就行。”
尽管菅白芷的语气轻松自然，但郁白苏还是察觉到了她微微锁起的眉头。不过他也没有顾虑太多，前面就要到政府情报分析处了。
“啧，资料挺齐全，就是速度有点慢。”面前这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说道。
“要求真多。”菅白芷一脸不屑。
“看来菅小姐和白苏子出任务效率挺高啊。”白大褂继续说道。
郁白苏靠在一边没说话，他早就习惯这个白大褂的风格了。
面前这位身着白大褂的魁梧男子名叫沐野，是郁白苏的同族，喜欢称呼郁白苏为“白苏子”，是和他关系最好的朋友之一，在郁白苏离开军部时曾加以挽留但无果，后来便失去了联系，直到最近郁白苏重新回到政府才再次相逢。
沐野现在负责对情报的分析和科研的探索，总是穿着一身长白大褂，身材高大匀称，下巴长着一圈胡须，两边头发稍短些，灰白长发束在脑后，像是松鼠尾巴一样。早年他在战争中失去了左眼和右臂，经过研究和调整后，他分别用电子扫描眼和机械右臂加以替代，并用宽袖大袍遮住右臂。
半机械化的身体改造导致头发快速变白，不过个人身体素质也得到强化。虽然长期的科研工作让他富有恒心，但他依旧带有儿时玩世不恭和放荡不羁的性格，说话做事时常跟个花花公子一样。
“不劳大科学家关心。”郁白苏的语气充满不屑。
“行，白苏子做事咱不多评价，做得好就行。”沐野吨吨吨喝着花茶，“改天去你家玩，顺便看望小雯。”
“借口来找我，实际上专门找小雯吧。”
“哪有，是你把我想得太轻浮了。”
“真的？”
“千真万确。”
虽然多年未见，但沐野还是很喜欢和上官雯呆在一块，或许是因为曾经都在一起生活过、有着同族的情谊，也或许是因为手足早逝而对晚辈愈发疼惜吧。沐野在滔滔不绝的时候眼睛也在四处转悠，偶然间，他看到了郁白苏腰间的聚能剑柄。
“是旻兄之前送你的那个吧。”沐野看着剑柄说道。
“是。”郁白苏看了看要上的剑柄，语气稍有些冷淡。
“真是令人怀念……那段日子……”沐野说道，“至少那时还并非像现在这样狼狈。”
“待在政府确实狼狈。”
“不，我不是指这个。”
“那是指安于现状么？”
“倒不是安于，人各有志罢了。”
“有点牵强。”
“毕竟没什么好解释的。”
“随便，你研究那些译本吧，我现在要走了。”
郁白苏说着和菅白芷走出了政府大门，沐野仰坐在转椅上看着郁白苏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剩余的花茶一口气喝完，便投入到破译工作之中去了。
在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菅白芷和郁白苏在各大城市的每个角落搜寻潜在的间谍者，将大部分潜在浅层的间谍者悉数揪出，政府高层对此非常满意，在报酬和升迁方面给予肃清部队职员巨大奖赏。郁白苏用酬金支付了前期治疗的费用，铁剂治疗已经可以开启程序了，小雯的病情也有所好转，生活的轨道也似乎比较正常。
基于郁白苏的卓越表现以及菅白芷等人的推荐，他和肃清部队大多数人都得到了升职，赋予了编制，成为事务员之一，仍旧负责清查治安工作。虽然感觉心里有些别扭，不过为了小雯的后续治疗，郁白苏三思后选择接受职位。
不过让他更加别扭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天早上他照例来到肃清部队，很罕见地看见菅白芷一言不发地趴在窗户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为何，郁白苏也罕见地主动询问菅白芷，他平日里很少主动搭理她。
“过几天政府高层要举办一个晚会，国王那边也很支持，届时各种高层贵人和皇家人员都会前来。”菅白芷叹着气说道，“我有点反感那样的场合，一堆记不住名字的人总喜欢对着我问这问那的，还时不时有人搭讪，真是讨厌。但该去还要去，不然哥哥和父亲回家又要明里暗里说我不懂事。”
郁白苏知道，明海境是君主立宪制国家，皇室为海氏家族，拥有国王和议会，同时宰相掌握内阁权力，是实际上的国家统领。虽然国王海坎并没有多少实际权力，但在组织力这方面还是相当有号召力的。
不过郁白苏对此也只能略表同情。
“既然没法改变，那就迎难而上吧。”郁白苏说道。
“你倒是说得轻松，我这个样子就算想去也去不了。”菅白芷回应道。
“这怎么去不了。”
“唔？你莫非不知道参加这种晚会的规矩么？”菅白芷看着他像一副木头人的样子。
“不知道。”郁白苏说道，“对我来说，几乎不会涉足这种场合。”
“好吧，简单给你解释一下。”菅白芷说道，“一般来说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都要结伴赴会，否则显得不礼貌。尤其是国王出面组织的宴会更是如此，皇室那一套礼节真是麻烦又累人。”
“所以菅小姐找不到合适的同伴么？”
“对啊，虽然每次都是勉强自己去，可这次是国王组织的宴会，主要目的就是庆贺国内肃清行动的成功，我身为肃清部队的主要人员，要是再自己去的话难免有失礼节，但我又不想和其他人结伴。”
“为什么啊。”
“原因很多，像家族啊、职业啊什么的都会影响，而在别人眼里，我家就是明海境权势仅次于议会和国王的家族，是和宰相司徒孚不相上下的势力，他们巴不得和我家攀附上关系。我哥又经常不在家，所以这些乱七八糟趋炎附势的人们就总是找我的麻烦。唉，我是真的不想和那些庸俗粗野的家伙们结伴去一些所谓的富丽堂皇的会场。”
菅白芷的话语有气无力，歪在窗台上的脑袋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下一秒突然抬起头，用闪亮亮的青蓝眼睛看着郁白苏。
“我看你挺合适，不如你来当我同伴吧。”
郁白苏当即诧异。
“我？”
“对啊，有什么问题么？”
“我可从没去过这种场合，况且小雯还得自己在家。”
“哎呀，没去过怎么啦，去一次不就好了。而且这次政府部门的高级官员包括你都必须前去，况且我们是搭档呢，一起去更有默契感，凭你的冷峻和帅气还能帮我抵挡一下那些繁琐的搭讪。”
菅白芷看了看科学实验室。
“至于小雯——”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沐野的呼喊声：
“我随时有空照顾小雯！”
“额……”
郁白苏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啦，就这么定了。我的好同伴，你可要好好准备哦，下周天见。”
说完菅白芷自信地抬手拍了拍郁白苏的肩膀，轻轻盈盈地离开了大厅。
郁白苏在原地有些恍惚，他有点后悔主动搭理菅白芷。
把上官雯交给沐野照顾，郁白苏确实不担心。但他没有在这种场合出入过的经验，长期在底层游荡的人流入上层文化圈的难度，不亚于让带鱼浮到浅水珊瑚礁来一样。
他轻轻咳嗽了几下。
落日的余晖，正被上下起伏的湖水折射着。
反光洒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