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旧部
孤寂黑暗笼罩世界，波涛阴云潮水连天，菅白芷的脑海里整日都是这些破碎的场景，时间一久，她似乎发觉自己实际上在沉睡，只是不知该如何醒来。就在不知过去了多久之后，深渊里的触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了她。
只在一瞬间菅白芷就惊醒过来，她坐起身大口喘着气，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魇之中。阳光透过玫瑰窗细碎地洒落在蚕丝床被上，映入眼帘的是雍容又古典的橡木家具和流苏装潢，不知名的古薰香气弥漫着整个房间，这时菅白芷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碎花缂丝睡裙，就连头发也散落肩头。
正当她疑惑时，一个沉稳谦温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
“你醒了。”
循着声音看去，靠在墙边说话的正是那日的白衣男子，菅白芷见状连忙起身却发现根本毫无力气，挣扎过后也无用，索性直接放弃。
“不用白费力气。”白衣男子的语气依然平静，“房里的香薰特地为你而调制，受过伤的人在它的薰养下是无法用力的。”
“你是谁，我为什么又会在这里？”菅白芷不想听他唠叨，转而询问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我叫渊霁，是雾渊境的长王子，这里是雾渊境王宫的偏殿寝宫，怎么样，菅小姐对这里还满意吗？”渊霁说道。
菅白芷之前听闻过，雾渊境和密森境一样都是现存为数不多的几个君主制国家之一，只不过雾渊境的渊氏比密森境的森氏更加武断专制，整体国家服务于王室，仅存有议会而不设置首相，由国王亲自召开议会。他们披着现代文明的外衣，骨子里仍然是过去君主集权的血脉。也就是说，面前站着的渊霁就是除了国王之外的雾渊境最高权力者。
然而很快菅白芷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在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对方居然知道自己姓氏。
“你……怎么知道我的姓氏？”菅白芷有些疑惑。
“我不光知道菅小姐姓什么，还知道菅小姐名为白芷，是一味中草药的名字。”渊霁得意道，“就连令兄菅决明长官、令尊菅衡外相我也曾听闻过，看来菅小姐在明海境的地位相当显赫。”
“海瑶告诉你的？”菅白芷回想起郁白苏的话，进而一针见血地问道。
“菅小姐连这点都能推测到，不愧是肃清部队的骨干人员。”渊霁赞叹道，“没错，你和你们潜入部队的信息都是海瑶告诉我的，你们的装备里也藏着定位器，凭借这点你们的行踪根本无处掩藏。”
“真是没想到海瑶会和你们勾结起来坑害我们，错识她了。”菅白芷愤恨道。
“其实菅小姐在官场打拼这么多年也该明白，身处名利场的人为了拿到自己所向往的东西，所有人和物都可以成为筹码和棋子，只是看如何使用罢了。”
“废话真多。”菅白芷蹙眉，“我其他同伴在哪？”
“你肯定知道我们国家对待潜入者的处置是格杀勿论，不过倒是有个叫郁白苏的人让我印象深刻，虽然最终死在大海里，但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他确实是个勇敢的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菅白芷有些恍惚，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一听到郁白苏的死讯时仍然禁不住颤抖，曾经郁白苏的神情还浮现在眼前，然而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难以支撑。
“菅小姐是在哀悼同伴么？”渊霁走进关怀道。
“用不着你来关心。”菅白芷离他远了些，眼角闪烁着泪花，“既然我的同伴已全部被格杀，为何不把我一块处死？”
“因为……”渊霁低语道，“我和贵国的海瑶公主谋划这件事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你啊。”
“得到我？”菅白芷有些诧异。
“我一直钦慕菅小姐的品性和作风，但我知道菅家不可能会把女儿嫁到距离明海境如此遥远的雾渊境来，只好和海瑶公主构造出“雾渊境间谍逃回国”的虚假事件，以此促使明海境议会派遣肃清部队跨境搜捕，即使那些肃清部队人员并不知道这就是个圈套。既然海瑶公主希望你和郁白苏等肃清部队要员从明海境消失，而我希望你到雾渊境来，就采取这种非常之办法了。”
“真令人感到丧心病狂，为了得到我，不惜牺牲这么多无辜的人吗？难道你认为我来到这里就会倾慕阁下吗？”
“我当然知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所以慢慢来是最好的良药。”渊霁微笑道，“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死去的人，权当作得到你的必要付出吧。”
“不可理喻……”
菅白芷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渊霁按倒在床上，她没有力气挣扎，只能愤然用双眸瞪着对方，渊霁则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她已经染上红晕的脸，甚至趴下来感受菅白芷不断起伏的心跳声。
“看惯了紧绷着的你，突然变得乖巧起来还有些不适应。”渊霁低声道，“当然无论状态如何，都不会掩盖你的可爱。”
“离我远些，别太得寸进尺！”菅白芷咬牙切齿，不过转而换了副口气，“贵为一国王子的你也会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看来贵国的水平也不怎么样。”
话音刚落，菅白芷的面前瞬间出现渊霁的手，正当她闭眼时，却发现落在脸上的力道并不像预期中的那样重，这时她才发觉对方在轻抚自己。
“你这算调戏么？”菅白芷反感地问道。
“怎么？你以为我会为你刚才的话动气么？”渊霁抬头笑道，“笼中的夜莺偶尔会发出几声不太悦耳的鸣叫，身为主人又怎么会轻易计较呢？”
“你最好明白，我不是任何人的夜莺。”
“但你可以是我的。”
“真是喜欢臆想……”
只一瞬间，渊霁的脸就贴到菅白芷面前，距离之近就连渊霁的瞳色也倒映在菅白芷的眸子里，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菅白芷紧张的鼻息。渊霁慢慢靠近菅白芷的脸，就在她偏头躲避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什么事？”虽然被扰了兴致，但渊霁的语气还是不紧不慢，甚至不怒自威。
“打扰长王子阁下，国王那边叫您过去一趟。”门外侍卫的声音同样不卑不亢，但仍能让人觉出对渊霁的敬意。
“知道了，这就过去。”
“我在门外等待阁下。”
尽管不想离开，但渊霁也不敢不听国王的命令，毕竟是自己的老爸，还是整个雾渊境的最高统治者。虽然不知是何事，但估计又要给他商量亲事，他也刚好想和国王还有王后讨论此事。渊霁快速穿好外衣，临走前还不忘再瞧一眼菅白芷。
“不要心急，我很快就回来，乖乖等我，我的小夜莺。”
“恬不知耻。”
渊霁像是没听到一样微笑着离开房间，只剩下菅白芷独自留在房间里。她在床上气恼了会，随后艰难起身打开一旁的玫瑰窗，被香薰气息弄得头痛的菅白芷总算尝到了些许清净空气，在舒心之余，她也注意到周围的城堡式建筑和频频巡逻的近卫队人员，目测自己所在房间距离地面也有十几米，就算一扇玫瑰窗有近两米高一米宽，自己这种身体状况也根本不可能翻窗逃跑。
菅白芷把手伸出窗外，细碎阳光与和煦春风浸润着手上的肌肤，或许是很久没有置身在这样清新又淡丽的环境里，抑或是回想起现今菅家和自身的境况，丝丝伤感悄然爬上眼角，点点泪花闪烁在辉光下。
南雁在高空亢鸣，竹林随长风萧瑟，流光春景映在眸中，菅白芷的思绪也如同山涧溪水般细细流淌，不知名的声音在心中久久回荡。尽管渊霁已经告知郁白苏的死讯，但菅白芷仍然挂念着，就算这种挂念会逐渐变成执着和顽固，就算迟早会落空，她也不会后悔，会一直坚持自己的挂念。
此时的雾渊境王宫大殿里，渊霁已经紧锁眉头。
和他预料的一样，老国王和王后叫他过来就是特地给他挑选王子妃的，然而渊霁唯一的兴趣都在菅白芷那里，对这些所谓的豪门大户、达官贵人的千金小姐们并不感冒，面前频频开合的相册和母亲的唠叨也让他头晕眼花。
“不用这么麻烦。”渊霁合上相册，“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我知道你相中被你劫过来的菅家女儿，虽然菅家在明海势力雄厚，但现在已经有没落趋势，何况她并非自愿前来，于情理也不合适。”王后说道。
“我在乎的人，不用在意得到的方式是什么。”
“但王子妃的挑选并非儿戏，一定要选本国的大户女儿。”国王的语气充满无可商量的语气，“至于菅家女儿，最多只能是侧妃。”
“在如今的文明科技时代下，正侧都无所谓，能让她留在我身边就好。”渊霁说道，“但我要先娶菅白芷。”
“这些事情都随你的意思去办，只要将来娶正妃的时候你可以听从我们安排、菅家女儿可以遵循礼节就可以。”王后说道。
“谢谢母亲。”渊霁眉头总算松了些。
“你年纪也不小了，能明白分寸。”国王起身道，“做事有条理些，将来坐在这个位子上做事的时候也能处变不惊。”
“阿霁会知道的。”王后欣慰地摸摸渊霁的后脑勺。
渊霁没有再理会他们后来的叨念，只是怅望着天空，露出些许欣慰，毕竟心爱的女子可以留在自己身边，即使对方有些不情愿，但这就足够了。
他也记不清自己从何时开始迷恋菅白芷，或许是第一次作为雾渊境外宾到访明海境的时候吧，那时他年纪尚小，上层人之间的交流会晤他也不曾理解，只有反感和疑惑。也正是在这种百无聊赖又毫无生气的局面里，他看到同样坐在角落里的菅白芷，通体白裙、柔细身段以及同样布满无聊的精致面容让渊霁的心里回荡出点点涟漪。虽然不曾交谈，但菅白芷的身影如同幽暗白花一样映在渊霁的眸子里，让他无限回味又深深向往。
渊霁知道自己和菅白芷道路不同，将来能够接触到的机会也非常渺茫，所以才出此下策将她带到雾渊境来，虽然手段拿不到明面上来，但结果令他满意就好。既满足了海瑶对菅家和议会的打击，也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如此成己之美又顺水推舟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就算没有海瑶给自己提供机会，他也一定会用别的手段争取菅白芷，在自己这里，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怀着大事已成的心情，渊霁得意地起身踱步，策划起和菅白芷的亲事，每每想到以后就能和菅白芷生活在一起，他就深陷自得之中无法自拔。
天色渐晚，凉风袭人，波涛扑岸，水汽沁心。大街上结起灯火，小巷里传来叫卖，偶尔传来狗吠和鸟语，主干道上车如流水，就连暮云也充斥着烟火气息。
伴随着这种繁华、和畅的氛围，郁白苏在头痛中醒了过来。
在恍惚中他感觉海水在自己脑袋里不停卷出巨浪，仿佛头都要裂开。等意识恢复了一小段后，郁白苏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洞口外传来波涛声，依稀还能看到天边的暮云，看样子自己正处在海边的山洞里。郁白苏有些奇怪，自己当初被炸下悬崖后应当掉入大海才对，就算是被大海冲进山洞也不可能在山洞里一点海水也没有，何况这个山洞的开口朝向是向上的，海水不可能把自己送进来而一点海水也进不来。
就在郁白苏想起身察看周围时，背后却传来制止声。
“别起身，刚把你的断腿接上不久，稍有不慎就会再次断掉。”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郁白苏惊诧起来，紧接着一只海鸥从背后飞到面前，纯蓝的眼睛在黑暗的山洞里发出荧光，走路伴随着些许机械摩擦声，直到对方慢慢走近，他才发现对方是一只机械海鸥。
“刚才的话是你说的？”郁白苏有些疑惑，“我的伤也是你治疗的？”
“不然还能有谁。”机械海鸥有些不屑，“怎么，没见过这么高智慧的机械体么？脸上都是这么惊讶的表情。”
“确实没有。”
“棱镜腰佩的持有者都这么孤陋寡闻吗。”
“腰佩？你是说这个？”郁白苏拿起腰上的棱镜腰佩说道。
“对啊，不过就算你没用过，也该从上一任持有者那里听闻过关于腰佩的一些介绍吧。”
“没有，我只听说这块腰佩蕴含神秘力量。”郁白苏说道，“上一任持有者是我的小姑郁灵羽，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就已经战死了。”
“世事真是无常。”机械海鸥思索道，“棱镜腰佩表面只是个配饰，实际上是远洋令牌，是远洋一族的先祖曾经在海上作战用来召集海军的信物，尽管远洋海军在融入明海境后便销声匿迹，但棱镜腰佩仍然代代传承，并且具备召集远洋海军的力量。不过远洋令牌会经常幻化成各种形态，不止是棱镜，还会变成其他可以隐于世间的平常物体，加之令牌会隐匿自己的力量，如果没有专业的力量探测器根本无从察觉它的存在。如若不是此次你坠入大海，让令牌遭受强烈的撞击和海浪冲洗，也不会焕发出力量被我探测到并找寻到这里。”
“原来如此……”
郁白苏看着手里的棱镜腰佩——确切说现在应该叫远洋令牌，曾经郁灵羽的话语又浮现眼前，手上似乎也缠绕着丝丝力量，他逐渐陷入沉思。
“那你此番是为这块令牌而来的吗？”郁白苏问道。
“不止，也为了确保令牌持有者也就是你的安全。”机械海鸥说道，“我是远洋海军的侦察机组大队长，自从上任持有者消失后便一直寻找这块令牌，直到今日才得以发现。关乎到旧日远洋海军安危的事情，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找到我和令牌之后呢？”
“我们就会听从令牌和你的调遣。”
“是所有海军吗？”
“没错，整个远洋海军现存的舰队和航空机组都会听从你的调遣。”机械海鸥说道，“而且你能来到这里也不是海浪的作用，而是远洋海军的力量。”
瞬间海面上波涛汹涌，灰白浪涛在黑暗中腾空飞起，无数水花四处迸溅，随着一阵低吼，巨大的黑影在洞口若隐若现，郁白苏借着机械海鸥打出的微弱灯光，看到一条形如山丘般庞大的机械海狮爬上滩头。
“别担心，这是海狮型两栖船，就是它带你上岸的。”机械海鸥说道。
“我还以为是你叼着我上来的。”
“我倒也想，只不过被我叼过的人都已经死透了。”
“看来你的喙功能挺多。”郁白苏注视着面前翻腾身子的海狮潜艇，“虽然浑身铁皮，但行为举止似乎像真海狮一样。”
“看样子确实要给成为新晋令牌持有者的你说道一下。”机械海鸥说道，“远洋海军所有舰艇都是机械生命体，并以海洋动物称呼命名，仿佛真正的海洋动物一样分散在各个海域，方便召唤作战。这只海狮潜艇就是最近海域的一艘，它们行动迅速而且不会轻易被侦测到信号。”
看来这块令牌所蕴含的力量确实非同小可，单从机械海鸥的描述里郁白苏便体会到远洋海军的神秘和强大，怪不得之前多方势力都在打听远洋一族所携带的力量器件，这种能够威胁国家安全并控制海洋的力量是每个势力都渴望得到的。一想到这点，再联想上官雯和沐野等人在明海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以及下落不明的菅白芷，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还有多久能行动？”郁白苏问道。
“还有半个月吧。”机械海鸥观察道，“远洋令牌有记忆事件的功能，我扫描了一下令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本来你就被海瑶算计得差点没命，队员也相继阵亡导致你孤立无援，加上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要是恢复到之前那样可以自由作战去救出菅白芷的程度，起码要两个月。”
“虽然在预料中，但还是有点久。”
“没有恢复到正常的身体状况，莽撞地去营救队友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不用你提醒。”
郁白苏站起身来想要活动下身体却发现根本站不起来。
“我就说吧，你的身体机能已经受损严重了。”机械海鸥不屑道，“不过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活着，这点损伤也无足轻重。”
“我必须要尽快去……”
“在你伤好之前，我哪里也不会让你去。”
机械海鸥无可反驳的语气让郁白苏无言以对，他也清楚自己这种身体状况无论去哪都是送死，但如果一切都要两个月之后去做就太迟了，他需要了解外界信息，也需要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做。转念间，郁白苏似乎想到了什么。
“远洋海军有小型侦察机么？”他突然问道。
“有啊，海燕型和贼鸥型等都是小型侦察机。”机械海鸥介绍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我需要它们代替我做些事情。”
“什么意思。”
“让它们暂时成为我在世界上的双腿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