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灵兰在加拿大最后一次去见朱医生，那天晚霞美得那么不真实，粉红的桔红的云团密密层层，象少女在舞会上翻滚的纱裙，多年后回想还是像梦一样。

朱医生看着她，欲言又止神情为难，灵兰只顾望着窗外，若无其事地说“反照纵横水，斜空断续云。朱医生，你看以我的中文此时去中国国，考试能及格吗？”

朱医生暗暗吃惊，又不禁为她的懂事感动“原来你已经知道了，灵兰

你母亲准备赴美国深造，这一直是她的梦想。想要你回中国生活一段时间，一切都我已安排妥当，你尽管放心。”

灵兰微笑不语只管点头，她和母亲性格相似，爱在心里口难开，互相深爱融入血脉，却难得敞开心扉聊天说话。

她就是母亲的生命。这次母亲能舍得让她离开自己这么久，托付给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人，肯定有母亲自己的苦衷。

母亲不说，她就不问。

朱医生从抽屉取出机票和一个信封“下周你就可以出发。”

“朱医生，我的病……”

“灵兰，相信我，你从未生病，你与众不同最是可爱，做真实的自己就行。”朱医生把手放在灵兰肩上，透过软棉的布衫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少女平直消瘦的肩膀，她心里不禁恻然，从10岁起就开始每周听她的诉说，现在已有6年时间，在心里早已超出了医患的感情，觉得已是自己的半个女儿。

“当然，朱医生妙手回春，我已痊愈。”灵兰忽然上前拥抱住医生，朱医生很感叹。灵兰与瑟瑞娜性格迥异，瑟瑞娜象只粘人的小猫，时时蜷在她和艾迪怀里，而灵兰却是清冷独立，外冷内热的性格，不爱与人肢体接触。

“你母亲多年梦想得以实现，也是迫不得已让你去中国……”朱医生嗓子一哑，心里惊觉今日自己太感情化，失去专业水准。

“我明白，请她放心。”灵兰从来都是如此乖巧。

时间到了，灵兰道别，朱医生略一思考，在名片上写下自己私人号码，恢复往日幽默“灵兰，记得和我联系，不收费。”

灵兰欣然收下，微微侧头一笑，鼻子有一点点皱起，眼睛如弯月，睫毛那么长，眼睛那么亮，是朱医生最爱的表情。

灵兰徒步走回去，在有心事的时候，她爱长时间的散步。

终于走累了，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她静静打开那个薄薄的信封，里面有一张银行卡，一张纸上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母亲的，一个陌生的名字“一水”。

母亲深夜才回来，灵兰闻到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心里一片安静，小时候不安害怕的时候，只要闻到这个味道立马能安静下来，象溺水的人抓到一块浮木。母亲在床边呆坐良久，低下头来深深亲吻她浓密的如海藻般的头发，灵兰感到脸上一片湿凉，心里那仅仅一点的埋怨也消失了。

终于到了回国的时候。

临去的前一天她和朱医生长谈。

“朱医生，你见过一水这个人吗？他是妈妈的什么人？”

“我知道他，他是你妈妈的大学同学，和你父母感情深厚，但是我从未见过他。你不用担心，如果不是情同手足，你妈妈不会放心把你交给他照顾的。”

灵兰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对他更好奇。因为从来没有听妈妈提起过他。”

“你爸爸……他太可惜。你妈妈深爱他，所以你爸爸出事后，她一度自闭，渐渐和以前的朋友不再联系。一水，应该是比较特殊的一位。”

“朱医生，你对我的父亲了解多少？”母亲从来未与灵兰多说父亲。

“你的父亲高大帅气，画得一手好画！才华横溢，可惜天妒英才。”朱医生说得十分简单，和母亲的描述几乎一致。

“妈妈从未与我说起爸爸更多的情况。”灵兰很气馁，对他几乎没有印象，对于他和母亲的爱情和生活更是一无所知。

“你爸爸是你妈妈最深的伤痛，她努力向前看。她如果一直往后看，在痛苦中无法自拨，那怎么能给你一个平静向上的生活呢？你母亲是我见过最勇敢，果断又坚强的人。”

灵兰也深知这一点，这也是她从来不问起父亲的原因，她不愿意撕开母亲的伤口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和所谓的情感完整。

其实在安排灵兰去中国前，艾迪和一水见了两面，一次在加拿大，一次在中国。

多年没有联系，艾迪思索在三，觉得一水是最好托付之人。她没有犹豫，直接拨通了一水的电话。

一水正在开会，一脸严肃，眉头紧锁听报告，会场气场很低。

看到电话号码惊得一震！直接从会场出来，留下一脸懵的下属。

“一水，我是艾迪。”

艾迪的声音未变，从千山万水之外传来，一水微微激动。“我知道，好久没有联系！”

“是的，十多年没有联系，你好吗？”艾迪语气轻描淡写，熟悉得仿佛是邻居一般。

太久没联系，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一水语滞。“我很好，你好吗？”

“不好，所以有事请你帮忙。”艾迪语气轻松无常，开门见山的说。

一水的心惊跳起来，他很了解艾迪，没有重要情况，她从来不会这么说。

“十几年不联系，一联系就派活儿，也就只有你艾迪了！”一水佯装轻松打趣到。

“……这件事只能交给你，一水。我没有别人可以选择。”艾迪却忽然凝重起来，仿佛考虑再三才能说出来“我想让灵兰到你身边生活一段时间，最好是读书和生活一两年，或是更久。”

一水一听更加惊恐不安，灵兰是她的命，艾迪不管遇到多大的事都平静理智，唯独灵兰是不可触碰的底线，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呵护的宝贝，没有任何理智。

“艾迪！”一水心里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一水，不要担心，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我身体有点小问题，需要去美国治疗一段时间。美国有个研究所和我们医院有个项目，我们合作多年，那里专家都是业界泰斗，他们愿意给我提供治疗帮助。”

虽然艾迪的语气平淡得像说别人的事，但一水一听从头凉到脚，心惊肉跳，如果仅仅是点小问题，艾迪怎么会把灵兰托付给别人这么久！

“艾迪，你放心！灵兰就是我的亲闺女！你放心休养，我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不负重托！”一水也不啰嗦，立即表态！

艾迪一听舒了口气，轻笑到“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灵兰交给你我是放心的。不过有些情况，我还是要和你说说。”

“艾迪，我明天就来加拿大。我们当面说！”一水当机立断，艾迪也不推辞。

“不知今晚我去整容拉皮还来得及吗？”艾迪还有心思开玩笑。

“艾迪……”一水忽然有点生气，冲口说出“当然来不及了！最好不相见，如此不相思！”

一句话说出又急急后悔，那么长的岁月那么远的距离，借着仓央嘉措的情诗，冒冒然说出多年的心语，让两个成年人忽然尴尬起来。

两人沉默了一小下，艾迪轻笑一下

“这首诗你当时还谱了曲，骗了多少小姑娘的芳心！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哲学系的富家美女，夜夜开着敞篷小车去等你，有次下了暴雨，敞篷小车变成小船，才终于打动你。”

“打动的不是我，送伞下去救人的明明是卢卡斯！”话刚出口一水又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今天说话简直像个毛头小子，完全没有平常冷峻严肃的老大范儿！

如果说灵兰是艾迪的命，那么灵兰的爸爸，卢卡斯就是是艾迪心中永远的刺，果然艾迪听到后深深沉默了。

“……唉！你也知道的罗，我一碰到你，就是理智全无，只能说岁月这把杀猪刀，没切对地方，猪头还在！”一水打趣道。

艾迪被他逗乐了。一水就是那个能让她开怀大笑的那个人。

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能穿过岁月长河抚慰你的心，好像从未别离。

一水如约去了加拿大，看到优雅依旧，美丽大方的艾迪，一水双眼一下子湿润了，往昔岁月扑面而来，那种又敬又爱，爱而不得，后来成为情同手足的忧伤又美丽的往事涌上心头，他喉头有点哽咽。

反而艾迪落落大方，走上前去紧紧拥抱住一水，莞尔一笑。

“哟！这肌肉，这线条，比以前更迷人呀！”

一水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多年未见的尴尬就这么化解了。

艾迪和他详谈了灵兰的情况，讲了瑟瑞娜的故事，给他看瑟瑞娜的画，听灵兰的演奏。一水惊为天人！深深佩服又深深怜惜，还没有见面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守护灵兰。

“现在青春期的孩子很敏感，尤其是灵兰这样的孩子。我难以想象，如果她知道我可能离她而去，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伤害。我自己也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留她孤单一人，我想想就心如刀割。”

“艾迪，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医疗水平这么高，只要能救你，我们就竭尽所能。”一水紧紧握住艾迪的手，心痛得无法自己。

“是的，一水，所幸发现得早，现在是Ⅱ期，治愈的可能性很大，如果5年之内所有癌细胞都消失，从医学的角度可以说是控制住了。”艾迪很理性。

“一水，这件事我们要瞒着灵兰，灵兰的情绪不稳定会出事的。我告诉她说是终于等到机会可以去美国实验室研修，需要进驻两年时间研究，无法照顾她。也希望她能去到中国的地方去学习去见识世界。”

“艾迪，灵兰的生活和学习，我会尽职尽责，像父亲一样去疼爱她。我没有孩子，离异多年也无心再婚，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她在中国会受苦。”一水再三保证。

对于这一点，艾迪深信不疑。

想来想去，艾迪还是决定到中国去看看灵兰即将生活的环境。

一水仔细给艾迪介绍他的想法：想让灵兰插班到高中国际班，灵兰更好适应。另外一方面，一水的侄儿张昊宇也在这个学校，同级同校，身强体壮学习不赖，可以照顾到灵兰。

一水带艾迪去看住处，是市区一处安静的小区，宽敞明亮，安全安静。

“房子离学校不远但也不太近，老张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司机，以后专门接送灵兰。房子离我公司不远，我和灵兰一起住，还有住家阿姨，方便一起照顾她。”

艾迪非常满意，满心感动。

“一水，谢谢你这么周到安排。但是关于住宿，我想和你再商量一下。这个房子非常好，但是我想让灵兰能和同龄人多接触，她本来性格就孤僻冷静，在加拿大上学很少和朋友交往，最好的朋友就是我和朱医生。现在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我想能不能以此为机会，让她多交点朋友，平常热闹一点，也免去她胡思乱想。”

一水略为思考，沉吟一下“我觉得你考虑得对，这里没有朱医生，我对她也是一个陌生人，如果没有朋友的话，她会孤独，会想你，会焦虑，况且她又是一个敏感的孩子。我们应该稍微推着她往前走，去走进孩子们的圈子。”

“她已经对新环境有了心理准备，不如让她一下走进正常的生活中去！”艾迪忍忍心说。

“就是她前期的适应会辛苦难受一点。”一水长叹一口气，搓搓手，抹了一把脸，整整衣领，摆出一副家长模样“人到中年，家有青春期女儿，感觉挑战来了呀!”

艾迪感动得暖暖的笑了。第二天一水一大早起来，兴冲冲的要带艾迪去看一个地方。

车子拐进一个胡同前，一水下车挽着艾迪“让你参观一下BJ的老胡同。”

艾迪兴致勃勃的和他一起往前走，胡同干净狭长，安静祥和，门对门离得那么近，感觉对门说话都能听到。

一水来到一处门前推门进去，里面是一个小小四合院，简简单单的几间房子，却古朴典雅，和外面的高楼大厦一比，说不出的宁静可爱！

一水给她介绍，艾迪听得津津有味。正说着，听到有人大声问“一水？是不是你回来了？”

进来一个女人，风风火火，还没进门就在吩咐“赶紧出来帮忙搬东西，哎哟，老腰都要断了！”

一水挤挤眼，“我姐！一个善良的悍妇。”艾迪被他逗乐了。

他俩齐齐走出去，一个胖胖的女人提着好几大袋生活用品和蔬菜水果，挥汗如雨，素颜，脸庞圆圆，运动衣套装，舒适大方，一双笑盈盈的眼睛正盯牢艾迪。

艾迪赶紧过去帮忙提东西，谁知那女人一躲手，响亮的笑着说“哎呀！可算是见到真人了！一水心心念的同学，比照片漂亮多了！

一水大窘，赶紧打岔“姐，姐，你这是打劫去了？超市都被你搬空了吧？”

艾迪被他俩这么烟火气的对话逗乐了，也不说话，过去赶紧提东西。一水一看艾迪压弯了腰，也不和他姐贫嘴，赶紧夺过艾迪的袋子往屋面走。

他姐在后面呼哧呼哧的跟着“刘一水！你姐的东西怎么没见你抢着提呢？”

一顿收拾，一水才想起没有给他们互相介绍，心里又鄙视自己毛毛躁躁。

“这是我姐，刘怡山。虽然咋咋呼呼，但是善良热情，年轻的时候很吃了点苦，现在全职享受着相夫教子的生活。”

怡山，一水，乐者爱山，智者乐水，姐弟的名字真好！

“街坊邻居都叫我胖姐，你也这么叫好了。”怡山亲亲热热的说。

“这是艾迪，我大学同学，也是我闺女她妈。”一水亲热的搂住艾迪的肩膀，艾迪转头瞪了他一眼。

“艾迪，别和他计较，他就是没个正形！”

胖姐热情留艾迪吃午饭，说让她尝尝地道BJ家常菜。一水带着艾迪参观小院。

“这是我的卧室，隔壁是小客厅，再旁边是另一间小卧室，对着一棵紫藤树，缠满架子，春天一来满架子都是紫藤花，漂亮极了！这间准备给灵兰。”

艾迪惊讶的望着一水，一水让她坐在书桌边，讲起他的想法“我准备让灵兰住在这院里，昨天我们也说过，得让灵兰融入同龄人的圈子，让她有个正常的生活。我姐的儿子也住这个院，将来和灵兰是同班同学，我也陪灵兰回来住，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胡同里的生活更是烟火十足，想孤单都没法！”

艾迪不住点头。

“另外，这小院我花了点功夫改造过，院子虽小，五脏俱全，生活很方便。而且离灵兰的学校更近，她和张昊宇一起上下学很方便。”

艾迪彻底放心了，她也没有和一水客套，也没有说更多感激的话，而一水安排这些好像心安理得，理所当然。

这种默契和信任让他俩有一份相依为命，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的感觉。

一水紧紧握住艾迪的手，“放心，有我呢！”艾迪潸然泪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灵兰永远不会知道母亲和一水为她这么周全的考虑，她也不可得知一水与母亲的复杂情感和深厚的信任。

她对未来的生活带着一份茫然、懵懂和担忧，来到中国B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