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谭子尧刚从外面摇摇晃晃的回来,就被他爹给叫住了。
谭子尧刚抽过大烟,还在云里雾里,此时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叫他,才一屁股坐下,眯缝着眼睛问:“谁叫我呀!”
“畜生,早晚抽死你!”谭廷闿阴沉着脸,恨铁不成钢,但他对这个小儿子又无计可施。
“原来是爹叫我呀。”谭子尧笑嘻嘻地说,“这一天不抽,我就活不下去呀,真美,比做神仙还美,要不您也来两口。”
谭廷闿勃然大怒,怒喝道:“不成器的东西,谭家的家业早晚要毁在你手里。”
谭子尧却依旧嬉皮笑脸地说:“谭家家大业大,我不就抽点烟土吗?爹,您就别操心了,儿子我心里有数。”
“滚!”谭廷闿闭上眼不想看他,谁知他站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滚,我这就滚,您可别到处找我……”
谭廷闿气急败坏,又担心儿子一个人出去会出事,于是让下人跟了上去。
“老爷,您可别气坏了身子骨。”谭廷闿刚过门没多久的二姨太凑上来安慰道,他一见妩媚玲珑的二姨太身子骨便酥软了,笑眯眯地说:“玉洛,老爷甭管有什么事,只要一见你呀,就什么都没了。”
玉洛温柔地说:“玉洛能让老爷宽心就什么都值了。”
“哎哟,我的宝贝儿,你可真是老爷的心头肉。”谭廷闿起身,玉洛搀扶着他进屋去了,此时,他的大儿子谭云泽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刚进门就大喊着:“爹、爹,不好了。”
谭廷闿驻足盯着儿子,不快的斥责道:“子尧不成器,你怎么也跟着不成器了,遇事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谭云泽到底是文弱之人,和其弟性格差异巨大,被这么一喝斥,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唯唯诺诺地说:“爹,出事了。”
“何事,说!”
“我刚在外面,听说咱们家的酒药死人了。”
谭廷闿一听这话,立马就转了回来,凑近儿子,严厉地问:“怎么会药死人?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我也不清楚,爹,您快去看看……”谭云泽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砸门声,还夹杂着怒吼,他惶恐地喊道,“不好了,找上门来了,找上门来了……”
谭廷闿也没料到事情会发生得如此突然,顿时也感到措手不及,正左右为难时,谭子尧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而且手上多了一杆红缨枪,往面前一戳,咧嘴嚷道:“开门!”
“开不得,开不得……”谭云泽慌忙阻拦,谭廷闿也不知其想干什么,颤巍巍地质问道:“你还嫌麻烦不够大吗?还想害死人吗?”
谭子尧却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担,我倒想看看门外那些暴民能拿我奈何。”
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大,怒吼声越来越激烈,两扇大门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可能被撞开似的。
谭子尧提着红缨枪一步步走向门口,突然转身,沉沉的说道:“大戏开场了!”
没人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撞门声戛然而止,继而又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惨叫声,院里的人都不明所以地盯着大门,脸色冷峻、诧异,唯独谭子尧好像没事人一样,双眼微闭,但嘴角仍洋溢着浅浅的笑容,一副异常享受的样子。
不多时,打斗声和惨叫声也突然消失。
谭子尧这才大叫一声:“开门!”随着大门缓缓打开,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进入眼帘的情景却更让人吃惊,只见门外空空如也,好像压根儿就没发生任何事。
“这……这是怎么回事?”谭廷闿瞠目结舌,谭云泽迟疑着走到门口,到处张望了一番,还以为自己先前是耳聋了。
谭子尧得意的把红缨枪往肩上一扛,眼神迷离地说:“爹,我不早说没事儿吗?”
谭廷闿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当年很快又似乎明白了些许,令人关上大门,然后把俩儿子叫到面前,皱着眉头问:“子尧,酿酒的生意一直是你在看着,你说,为什么酒会毒死人?”
“谁说毒死人了,谁说的?”谭子尧极力狡辩,谭廷闿骂道:“既然没毒死人,刚刚外面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闹事?”
谭子尧不屑地骂道:“谁知道那些贱民想干什么。”
谭廷闿看向谭云泽,谭云泽扭头盯着谭子尧说:“你就跟爹说实话吧,外面都传遍了。”
谭子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极力驳斥道:“无稽之谈,你们也不想想,这施南府有多少人在喝咱们家酿的酒,为啥偏偏就一人被毒死,这怨得了咱家的酒吗?”
“可是……”谭云泽话未说完便被谭子尧打断:“大哥,你可别在爹面前胡说八道,爹……”
谭廷闿无力地摆了摆手:“算了,你也说的在理,酒都是从一个作坊出去的,为何偏偏就死了一人?这其中定有蹊跷。”
“这就对了,还是爹清白!”谭子尧嗤笑到,“大哥,你这性子,以后哪能担起咱们谭家的这份硕大的家业呀。”
谭云泽低垂着脸,面色倒是极为平静。
“哟,瞧瞧,瞧瞧,云泽少爷,你就不能像个爷们儿吗?”玉洛寒碜着谭云泽,他更是说不出话来,谭廷闿没好气地说:“都少说两句吧,子尧,你最好把毒酒的事处理好,少给我添乱。”
“放心吧爹,我做事自有分寸,保证不会有事。”谭子尧信心十足,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态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死者叫韩春三,恩施本地人,家中有个兄弟叫韩宝,长得五大三粗,人称韩大棒子,仗着自己在恩施的势力根深蒂固,混得好,吃得开,所以才会带一群人前去谭家讨个说法,没想却反而被一伙持刀者追得四散逃跑,捡了条命后,哪肯就此罢休,回头便伺机想要报复。
“宝哥,要不咱们报官吧。”有人在耳边说,韩宝却冷笑道:“报官,报官有用吗?我要让谭家的人血债血还。”
“可咱们弄得过谭家吗?”
“明的不行就来阴的,不弄死他给我大哥报仇,我就姓谭。”韩宝用刀刮着手臂上的汗毛,然后又对着锋刃吹了吹,“放心,这次咱们要玩就玩大点儿,就算是不能报仇,也得多弄点银子花花。”
“嘿嘿,还是大哥英明。大哥,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韩宝盯着寒光闪闪的刀锋说:“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次老子要让谭家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
恩施县县衙,知县郝海川把一张银票放进了衣袖,然后端起茶杯,笑容可掬地说:“谭老爷,您跟本官还用得着如此客气吗?”
谭廷闿摸着胡须说:“一点小意思,还请大人笑纳。”
“好,有话就直说吧。”郝海川开门见山,谭廷闿笑道:“大人这是说哪里话,区区薄礼不成敬意,郝大人为官一方,为施南百姓之事高风亮节,谭某这可是在替广大百姓感激您啦。”
郝海川一听这话实在是太受用了,眯缝着眼睛说:“谭老爷此话可真是折煞本官,本官食朝廷俸禄,深受皇恩浩荡,为民造福,这可是本官职责所在呀!”
谭廷闿突然话锋一转:“大人所言极是,不过谭某突然想起一事,还望大人帮忙出个主意。”
“说吧!”
“您也知道,仁义酒坊每年都要向朝廷进贡佳酿,究其原因,还得是仁义酒坊的酒口感上乘,谭家酒坊的酒其实也还不错,但如要顶替仁义酒坊,可能需要有人从中帮衬才是。”谭廷闿这话说得很直,郝海川这才明白为何会轻易送上那么大一张银票,此时不禁微微一笑,道:“谭老爷的话本官算是听懂了,不过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啦。”
“这是当然,不过谭某是什么人您应该清楚,事成之后,绝少不了您的好处。”
“本官在朝廷里确有一位旧识,此人倒还真能说上话。”
谭廷闿顿时喜笑颜开,郝海川却又说:“要想达成所愿,除了朝廷里要有动作,咱们也不能闲着,得让仁义酒坊自乱阵脚,到时候就算是朝廷查下来,他田仁义也无话可说。”
“大人的意思是?”
郝海川阴笑着对他低语道:“此事只需要如此……”
谭廷闿伸出大拇指,心花怒放,连连说道:“高,实在是高,此事成后,定当重谢大人!”
正在当值的陈连升没想会路遇田嫣儿,她正和丫环边走边吃小吃,一见他老远就叫了起来。
陈连升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当值的乔羽看到田嫣儿的时候眼睛都直了,眼巴巴地问:“连升,那谁家姑娘呀?”
“仁义酒坊田老爷的宝贝女儿嫣儿姑娘!”陈连升说话的时候,田嫣儿已经过来了,说:“我请你们吃油香!”
“哦,还是不了,咱们在当值呢!”陈连升拒绝道,但乔羽立马反驳道:“当值怎么了,嫣儿姑娘请的,一定不能拒绝。我吃,我吃!”
田嫣儿看着陈连升说:“看见没有,你不吃自然有人吃,你当值去吧。”
乔羽冲他笑了笑,然后跟着田嫣儿一块儿走了,只留下陈连升在风中凌乱,望着她轻快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叫乔羽!”乔羽偷看着她的眼睛自我介绍道,她“哦”了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但他不甘心失去大好的机会,忙掏出碎银说:“我请你!”
“不用,我说了请你……们的!”田嫣儿笑嘻嘻地说着已经把碎银给了店主,乔羽只好作罢,说:“嫣儿姑娘,我能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
田嫣儿倒没什么,只是她的随身丫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弄得乔羽面红耳赤,再也不敢吱声。这时候,田嫣儿把两个油香递到他手里,转身便跑向不远处的陈连升,陈连升见她拿着油香过来,老远便闻着了香味儿,不禁吞了口唾沫。
“给你的。”她不由分说便塞进了他手里,他只好接住,她又问,“你见我哥了吗?”
“没。”陈连升摇头,又问,“少爷也上街了吗?”
她到处张望,撇嘴道:“是呀,一出门就不见了人影,也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陈连升也四周看了一眼,但并未见田旭峰的身影。
“嫣儿姑娘,你的油香真好吃。”乔羽吧唧着嘴说,她反驳道:“我请你吃的,油香儿可不是我做的。”
“对对,不过要是嫣儿姑娘亲手做的,那我可不舍得吃。”乔羽嘴上像抹油了似的,田嫣儿的丫环驳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身份,哪能亲手做油香儿给你吃呢。”
乔羽忙改口:“是是,我说错话了,嫣儿姑娘罚我吧。”
田嫣儿又是扑哧一笑,转身对陈连升说:“如果见到我哥,就说我先回了。”
陈连升点头道:“是。”
“嫣儿姑娘,多留一会儿呀,这街上多热闹,待会日……”乔羽话未说完,但二人已经走远,只好又看着油香叹息道,“可惜啦,可惜啦。”
“可惜什么?”陈连升问,乔羽摇头道:“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陈连升正想吃油香,乔羽抢着问:“你饿不饿,不饿给我。”
陈连升还没开口,他便已经抢了过去,还笑眯眯地说:“这可是嫣儿姑娘碰过的,格外香。”
“我看你是鬼上身了吧。”陈连升笑骂道,谁知乔羽像个花痴似地说:“如果嫣儿姑娘对我暗许芳心,就算是鬼上身我也乐意。”
“走啦,现在是当值,穿着官服,吃着油香,让人怎么说。”陈连升心里却浮现出田嫣儿看他时的眼神,不知是该觉得庆幸,还是应该感到无奈。
仁义酒坊为朝廷酿制的佳酿已经差不多齐备,田仁义为伙计们加了工钱,一个个兴高采烈,纷纷念着他的好,干劲更足。
田嫣儿陪着她娘在院子里慢走,她娘因为身体多病,也很有些日子没来酒坊了,抽着鼻子感慨道:“真香啊,这为朝廷准备的贡酒也都差不多齐备了吧。”
“听爹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田嫣儿说,她娘突然问:“我听老爷说咱们的闺女动芳心了?”
田嫣儿脸颊飞起两朵红霞,羞涩地说:“娘,您又听爹乱说,女儿哪有。”
“你是娘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你怎么想的娘还能不知道啊。”她娘爽朗地笑道,“你也该找个如意的婆家了,娘身体不好,也不知哪天说走就走了,娘这辈子就一个心愿,就想亲眼看着你和你哥婚嫁。”
田嫣儿眼圈一红,心疼地说:“娘,您别多想了,您一定会看到这一天的。”
“娘也相信自己会等到这一天的。”她娘笑着叹息道,“那你给娘说说心里话,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田嫣儿确实对陈连升动了真情,此时也想让她娘开心开心,于是很坦诚的承认了,她娘笑呵呵地看着她绯红的脸颊说:“闺女,你听娘一句,既然有了意中人,那就大胆的跟他说,要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娘,看您说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田嫣儿撒娇道,就在此时,田仁义去地窖转了一圈回来,见她和她娘正在院子里拉家常,却并未见田旭峰。
“哥还没回?”田嫣儿跟丫环其实并未很早回来,和陈连升分开后又到处闲逛去了。
田仁义诧异地问:“你们不是一起出门的吗?”
“我们一出门就分开了,哥说想自己一个人逛逛……”
“这都快天黑了,怎么还不回。”田仁义嘀咕道,田氏却说:“孩子大了,逛累了自然就会回的。”
田仁义也没在意,可是直到天黑仍然未见田旭峰的身影,这时候全家才开始着急,经田嫣儿提醒才想起该去报官,但又说:“还是再等等吧,也许再晚点就回来了。”他不想事情还没弄明白之前就去官府,一家人坐等了整整一夜,直到翌日仍然未见田旭峰,这才决定去千总署。
“田少爷不见了?”尹英图也很吃惊,田嫣儿提起白日里见过陈连升,他慌忙让人把陈连升叫了过来,陈连升诧异地说:“田少爷出门一天一夜,按理说也该回了吧。”
“是啊,旭峰做事从来都规规矩矩,就算有事不能回也会提前说一声。”田仁义的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田嫣儿又说:“你们在集市上当值的时候也未见我哥吗?”
陈连升摇头道:“你交代后,我还特别留意了一下,不过没见着。”
“那……那个叫乔羽的呢?”
“我俩一直在一起当值,后来就一起回了。”陈连升说,“田老爷,您也别太担心,少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话是这样说,可最近外面不是乱吗?”田仁义唉声叹气,尹英图此时插话道:“田老爷,要不您先回,我这就派人四处去找找,一有什么消息就尽快来向您通传。”
田仁义不得不先回去,但刚进门就见管家急匆匆地小跑过来说:“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有人把这个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田仁义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要想少爷活命,今晚备好两万大洋,我自会来取。”他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一时怒火攻心,险些晕倒。
田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两万大洋对田仁义来说并非难事,但儿子吉凶未卜,一向沉稳的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我看还是报官吧。”管家提醒道,田嫣儿却说:“要是让人知道我们报官,哥就危险了。”
“是啊,一旦报官,我担心歹人会对旭峰不利啊。”田仁义脸色冷峻地说,管家接过话道:“对对对,少爷要紧,少爷要紧。”
“去让账房准备两万大洋吧。”田仁义无力地摆了摆手,然后颓然地走向屋里,坐在那儿半天没动一下。
管家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见田仁义如此表情,只好把田嫣儿拉到一边,低声说:“小姐,老爷都这样了,你可得好好看着点。”
田嫣儿回头看了田仁义一眼,想起爹娘和家里的光景,眼圈又微微有些红了。
“绑了少爷的歹人说自会来取,我觉得还是要去报官才是……”吴管家是个谨慎的人,在酒坊大半辈子了,早把酒坊当成了自己的家。
田嫣儿摇头道:“不行,万一被歹人知道我们报官,我哥可就危险了。”
“那……”吴管家还想说什么,突然传来敲门声,忙跑去开门,顿时惊喜的叫道,“老爷、小姐,你们快看是谁来了。”
脱下了官服的陈连升进了门,田仁义一见他就有了力气,欣慰地说:“快坐,坐!”
“田老爷,有少爷的消息了吗?”陈连升问,当他看到歹人留下的字迹时,心情异常沉重,表情严肃地说:“看来少爷暂无生命之忧,老爷,您放心,有我在,一定会把少爷带回来。”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田仁义舒心地说,“银子已经备好,就等歹人来取。”
陈连升点了点头,又道:“歹人既然敢上门来取银子,一定是有所准备。老爷,我会躲在暗处等歹人来取银子,您见机行事。”
“好,好,旭峰能否回来就全靠你了。”田仁义突然之间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田嫣儿安慰道:“爹,有连升在,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连升见她深情地看着自己,顿时心里一热,慌忙看向别处。
夜是同样的夜,但从未有人觉得这个夜晚是如此漫长。
夜色笼罩着大地,深邃的夜空仿佛无底深渊,令人快要窒息。
装满两万大洋的袋子安静地摆放在院子中央,田仁义安静地坐在太师椅身上闭目养神,虽然夜也渐深,但他毫无睡意,只是心如止水。
陈连升藏在暗处,双目炯炯有神地扫视着夜色中的一切,暗夜中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仿佛要把这夜色看穿。
子时刚过,突然一阵冷风吹过。
田仁义睁开眼,周围却平静如昔,空空如也。
陈连升也被这阵冷风吹得打了个激灵,以为歹人来取银子,握剑的手也紧了紧,但放在院子中间的袋子安然无恙。
时间在夜色中悄然溜走,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歹人依然没有现身。
田仁义疲惫地站了起来,慢慢走到院子里,仰头望了一眼将要亮开的天空,压在心上的石头变得更加沉重。
陈连升看着他单薄苍老的背影,突然间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也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可是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想到这些,心里不禁隐隐作痛。
其实所有人都没有睡,伴随着夜色逝去,白昼来临,每个人的心里却依然还在黑暗中。
“老爷,您先回去歇会儿吧。”陈连升虽然不忍惊扰沉思中的田仁义,但仍然不得不低声提醒道,田仁义却叹息道:“也不知旭峰到底咋样了。”
“爹,哥不会有事的。”田嫣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是担心不已,想不通歹人为何没来取走银子。
吴管家说:“老爷,还是报官吧,让官府多派些人去找找,也许会有少爷的信儿。”
田仁义其实也在这么想,但左右为难。
“老爷,既然歹人没来取走大洋,肯定还会再派人送信。”陈连升正说着,突然传来敲门声,心里猛地一紧,迅速冲向门口,打开门一看,外面却不见半个人影,正觉得奇怪,目光突然落在了掉在地上的信封上。
“再敢报官,你儿子就死定了。”田仁义突然捂着胸口,一阵心绞痛令他几乎站立不稳,大伙儿忙扶着他进屋坐下,眼神浑浊,好久都没说一句话。
尹英图压力很大,在施南府的地界上发生绑架案,而且被绑架者乃是仁义酒坊的大少爷,这让他感觉背着一块巨石,迅即召集人马,吩咐大家全力寻找失踪者。
“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捕快,好好想想,到底什么人会绑架田家大少爷?”尹英图问,柴大木说:“田家是城里有钱的大户人家,但是城里有很多大户人家,而且田老爷为人一向忠厚,做生意也大气,按理说不会有仇家……”
“这可不一定,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同行是冤家吗?”乔羽接过话道,心里却在想,田家大小姐这会儿该不知有多痛苦,真想找个机会上门去安慰安慰她。
雷方突然大叫一声:“你这话提醒了我,我可听说谭家一直把田家视为眼中钉,会不会又是谭家搞的鬼……”
“没有证据可不许乱说。”尹英图制止道,“再怎么说谭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应该不会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
“这可不一定,我听说谭家二少爷谭子尧可不是个好东西,吃喝抽样样俱全,之前还去仁义酒坊惹事,他怎么就干不出这种事了?”朱逵看向陈连升,陈连升不置可否地说:“是有这回事,谭子尧带了一群打手去酒坊,让田老爷把西街的生意让出来,还动手打人。”
尹英图想了想,问:“那你认为田少爷的失踪会是谭子尧所为?”
“这个还真不敢说,不过可以顺着这条线去查查。”陈连升说,尹英图道:“行,反正也没什么线索,这样吧,你先去暗中调查谭子尧,不过记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万一被谭家反咬一口那就麻烦了。”
陈连升见过谭子尧,去谭家大院外不久便发现那小子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夜色降至,施南府地看上去一片祥和,可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灯红酒绿,也有人唉声叹息。
谭子尧径直去了烟馆,陈连升不得不在外面等候,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他跟另外俩人有说有笑的出来,然后分道扬镳。
谭子尧丝毫没有想回家的样子,陈连升只好一路跟着,最后见他进了状元楼,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起来,心想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就进了对面的茶馆边喝茶边等。
茶馆的生意超乎想象的好,几乎人满为患,人声鼎沸,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对面的状元楼。
陈连升目不转睛地盯着状元楼的大门,背后的桌子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是不知道啊,听说那天挂在城楼上的死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呢。”
“哎哟,我可听说不是山匪,是逃兵,是被官府的人给打死的。”
“惨啊,这世道,活人遭罪,死了还要遭罪啊。”
陈连升不由得笑了笑,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瞪大了眼睛。
“我可还听说咱们恩施县最近出了一件大事……”对方神神秘秘的声音压低了不少,陈连升故意往后靠了靠,才听见他们继续的谈话。
“什么大事,快说呀。”
“东门河边闹鬼了,知县大人前晚在带人去抓鬼,据说回去后有俩衙役被鬼上身了。”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哎呀,这种事儿能随便拿出来说吗?衙门里不许衙役们到处乱说,要不是我有个侄儿在衙门里做事,我哪能知道这些?算了,还是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陈连升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也觉得奇怪,恩施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怎么就没听说过这茬事?他在茶馆里坐了许久,终于又见谭子尧从状元楼里出来。
此时,夜色已深,街上变得空荡荡的。
谭子尧心满意足地走在大街上,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但突然感觉身后好像有异动,于是停下脚步,转身到处张望了一番。
陈连升此时躲在暗处盯着目标,还以为自己被发现。
谭子尧继续往前走,在街道拐角处突然站住了。
陈连升不知他为何会停下来,从他站立的位置看不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谭子尧眼里露出慌忙的表情,但正要转身逃跑时,前面的俩人已经冲到近前。他撒腿跑了两步,却被人打翻在地,然后被一个口袋套在了头上,刚想叫唤,头上挨了重重的一击,然后晕了过去。
陈连升看到几个人影在晃动,却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在悄悄往前移动,不过已经晚了,因为只看到两个正在狂奔的背影,而且其中一人肩上还扛着个大袋子。
“站住!”陈连升来不及多想就追了上去。
劫持谭子尧的人正是韩宝,他听见有人追赶,边跑边叫嚷:“快,看看什么人,给我拦住他。”
“大哥,我拦不住呀。”
“拦不住你就给我死。”韩宝扛着个大活人,实在是跑不动了,脚下一滑,把谭子尧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谭子尧被摔得醒了过来,但头昏脑涨,没命似的挣扎着,想从口袋里钻出来,却又挨了一脚,顿时发出一声声杀猪般的嚎叫。
陈连升追到了近前,看了摔在地上的口袋一眼,沉沉地吐了口气。
韩宝一见就一个人,转身迎着陈连升,拔出刀,一脸的冷笑,然后又指着陈连升吼道:“怎么,想管大爷的闲事儿?”
陈连升依然一动不动,如大山一样巍然耸立。
韩宝咧嘴一笑,和手下提刀便冲了上来,但却只感觉眼前一花,手上的刀便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顿时惊得张大着嘴,瞪着惊恐的眼睛,像见了鬼似的转身便想跑,但被抓住。
“爷、爷,放、快放了我!”韩宝知道自己打不过,于是开始求饶,陈连升看着地上的口袋说道:“抬起来!”
“去哪儿呀?”韩宝和手下抬着谭子尧,谭子尧一边挣扎一边嚎叫,陈连升跟在后面说:“衙门!”
韩宝一怔,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被带回了千总署,谭子尧从口袋里被一放出来就破口大骂:“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听出来了,陈连升,我听出你的声音了,我让你放我出来,你为什么不放我出来?”
陈连升没做声,尹英图说:“谭少爷,你差点就被人绑走,是连升救了你。”
谭子尧冷笑道:“我可没让他来救我。对了,陈连升,你怎么刚好就出现了,大半夜的,还真巧啊,所以我怀疑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谭少爷,韩宝为何要绑架你,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明白吧。”尹英图这话一说出来,谭子尧先是微微一顿,但随即辩解道:“千总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现在可以走了。”尹英图淡然说道,谭子尧的目光落到陈连升脸上,然后转身离去。
柴大木盯着他的背影骂道:“不折不扣的败家子。连升,你救他干嘛,就让他被韩宝抓走,活活打死才对。”
陈连升笑着说:“要是谭子尧被打死,那我们上哪儿去找田少爷?”
“对了,你盯了谭子尧大半宿,最后还把人给带回来了,有啥发现?”柴大木又问,陈连升叹息道:“那小子还真跟你说的一样,败家子一个,除了抽大烟、逛窑子外,什么正经事都不干。”
“就没发现跟田少爷相关的线索?”
陈连升摇头道:“田少爷已经失踪两日,如果再找不到人,我担心……”
“那就继续盯着,我总感觉田少爷失踪这事儿跟谭家有脱不了的干系。”尹英图说,“先审韩宝,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审讯室里阴森森的,摆满了各式的刑具。
韩宝被吊在木架上,耷拉着脑袋,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全身血淋淋的。
韩宝仍然嘴硬什么都不说,柴大木挥舞着皮鞭冷笑道:“别以为你皮厚就可以扛得住,告诉你,就是阎王爷,到了咱们这儿也得脱层皮。”
韩宝一声不吭,像个死人一样。
柴大木还真怕把人给打死了,于是转向了韩宝的手下,一顿暴打和恐吓之后很快就松了口,求饶道:“爷,您别打了,我说,您问我什么我就说还不行吗?”
柴大木晃悠着皮鞭,讪讪地说:“那就说吧,一个字儿都不许漏。”
“那个……大人,您让我说什么呀?”
柴大木眼睛一翻,呵斥道:“你跟韩宝这些日子为了绑谭子尧应该跟了他很久吧。”
“是,是。”
“那你们发现谭家有什么不对?”
“没,没什么呀!”
“真没什么?好好想想,尤其是谭子尧,除了每天去烟馆和状元楼外,他还去过什么地方?”
“这个……对了,谭子尧养了一批手下,我知道那些人在什么地方。”
柴大木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
这是离谭家不远的一家赌坊,赌坊老板人称孙胖子,此时正坐在那儿,眯缝着眼睛摇头晃脑,一脸的惬意。
“敢在这儿耍横,也不睁大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爷爷剁了你。”
孙胖子耳边传来一阵闹嚷嚷的嘈杂,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随即便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就有人被扔了出去。孙胖子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笑容,然后又怡然自得地闭上了眼。
“大哥,那小子还是不吃不喝,您看咋办?”有人在他耳边嘀咕道,他眉头一皱,冷冰冰地说:“这人不能死,要是死了,你我都得完蛋。”
“大哥,那小子就是不吃不喝……”
“不吃就不吃吧,再饿他个一两天,我倒想看看那小子到底有多硬。”孙胖子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冲上楼来跟他禀报,说有一群身着官服的衙役闯了进来,顿时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跃而起,瞪着眼睛骂道:“来得还真够快,给我挡住……”
楼下,一群持刀的打手拦在了柴大木面前,柴大木冷冷地说:“谁敢阻拦本捕头执行公务,格杀勿论!”但是话音刚落便遭到了围攻,一时间大乱,但这些乌合之众哪里是千总署衙役的对手,一瞬间被打得落花流水,一个个像猪头似的滚得到处都是。
孙胖子在赌坊开了个后门,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他摇晃着肥胖的身子挤过那道窄门,站在后巷还向后张望了一眼,轻蔑地笑道:“想抓大爷,你们也太嫩了。”可他很快就发现被人挡住了去路,顿时大骇,转身想要开溜,但后路也被人挡住。
巷子两边的人分别是雷方和陈连升,陈连升双手把剑抱在胸前,轻蔑地说:“想去哪儿啊?”
“官、官爷,我出来溜达溜达……”孙胖子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心想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孙胖子被押回赌坊,看见赌坊已经被砸烂,而且所有的打手也东倒西歪满地都是,顿时颤巍巍地问:“官、官爷,你们这是……”
“你就是孙胖子?”柴大木扫视了一眼整个赌坊问。
孙胖子点头哈腰地说:“是,小人便是!”
“带走!”柴大木一声冷喝,但没想到的是孙胖子转身便又想跑,柴大木怒喝道:“还敢拘捕!”孙胖子被柴大木手中的剑压在桌上动弹不得,哀嚎道:“饶命,官爷,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