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祺:晴日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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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马嘉祺明显被这个回答惊到了。

他打量着眼前笑意浅浅的女孩,脑海里回想着他们认识这一天以来她的言行。

……他还是没发现有什么痕迹表明她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

方拾曦带着一贯的礼貌性的社交笑容,轻轻把袖子撩起来。

细瘦的小臂上全是伤痕。伤疤一条叠着一条,从最脆弱的手腕到手肘,内侧外侧,全都有。有的已经长出了增生,有的血痂还泛着鲜艳的红。最长的伤疤横亘整个小臂,还有一条增生伤疤很宽,这意味着当时的伤口很深。

还不止如此而已。

方拾曦撩起另一边衣袖,依然是层层叠叠的伤疤。她又把衣袖放下来,淡淡地笑着说:“大臂上也有,就不给你看了。”

马嘉祺几乎失语,柔弱美丽的少女和那一双疤痕满布的手臂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伤痕都是笔直的一条,一看就是刀伤。这么多条刀伤,只能是方拾曦自己割的。

“因为爽。”

马嘉祺完全不能理解这个答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学校非常抵触。我一开始只是以为我不想去学校,后来就发现在学校待着时,我的情绪很敏感而且波动很大。上课或者做题时会感到烦躁,无法排解的烦躁。也非常容易生气,哪怕只是朋友没等我一起吃饭这种小事都会越想越气最后烦得要死。第一次用刀割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后来觉得下手的那一瞬间非常非常爽,几刀后什么情绪都没了。而且我很怕疼,但割的时候一点也不疼。我就挺开心的,觉得找到了抑制情绪波动的方法。”方拾曦揉搓了一下小臂,马嘉祺清楚地看见她按住的一条血痂裂开了。

“我这么过了一年多,情况越来越严重。”方拾曦完全不在意渗出来的那一点血,她用手按住伤口,继续说,“已经到了每次踏进校门就开始反胃,头晕,然后我开始不想吃东西,每天都只吃一顿饭。我们是寄宿学校,一个月回家一天。我在学校的时候几乎无时无刻不被负面状态缠绕,于是就继续恶化。”

她歪着头想了想:“其实高三应该是最大的催化剂吧,就是上高三后才开始恶化的最严重。”

马嘉祺沉默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方拾曦的叙述里确实夹杂了很多负能量,但他没有感到自己被影响,只是听着她的话,想到她手上的伤口,有一点心疼。

“我后来摔伤了脚,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后死也不肯再去学校,我妈才带我去看了医生。”

“医生建议我住院治疗。”

她忽然看向马嘉祺,眼睛眨啊眨:“你是不是觉得我得了抑郁症?”

马嘉祺继续沉默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他实在不愿意把方拾曦和抑郁症联系在一起。

“我家小天使比我更早查出了抑郁症,后来就一直治,三年了,都没什么效果。我最开始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病,是她一直觉得我可能有点躁郁和焦虑。”她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柔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柔软,她和这个“小天使”的关系应该很好。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抑郁症。我到现在也没看过诊断证明,都半年了。我爸妈拿着,一直不肯给我看。”

“我去复查了一次,觉得没用,就不想治了。每天在学校该怎样还怎样,就是学不下去。难得回家一天还要继续装成没事的样子,为了不被我爸妈发现,我都不敢割自己了,我每天不听课、抄作业,上课只发呆,成绩一直往下掉。”

“这病治起来挺贵的,我一个月的药就要近千块钱。我家因为我,经济情况本来就不好,我不想再继续雪上加霜了。到该结束的时候就结束掉挺好的。”

她说这话时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落寞也没有孤独,话里情绪也很淡,就好像她对自己的生命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马嘉祺听得难受,他想试着劝一劝:“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死掉会‘挺好的’?你的家人朋友都会很伤心,而且你的小天使……你不怕她也……吗?”

方拾曦看着远方说:“因为我妈觉得我独生女太难了,以后他们老了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想生个二胎给我作伴。但我妈身体不好,做了试管婴儿两次才成功生下我妹妹,还早产,住院什么的花了几万。我爸妈还买了新房子,说给我当十八岁生日礼物。他们希望我可以有房有车,以后不用依赖其他人。”

“我家欠了六十多万,光那套房子的首付就五十五万。我爸妈的工作都不算非常挣钱,他们想给我买车,想以后还能给我妹妹准备房子。”方拾曦的头越说越低,“我爸想买新车,我妈想搬到琴房三楼住,如果没有我,他们不用那么拼命赚钱,我那套房子可以直接给我妹妹。不用每天给我送饭,就可以立刻搬家,我们现在住的房子离爸妈工作的地方都很远,但是离我学校很近。搬家后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爸爸就可以买新车,买好一点的车。”

马嘉祺看见她哭了,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往下砸,洇湿了衣摆。

“如果没有我,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了。”

马嘉祺抬起手,想揉一揉方拾曦的头,最后还是落下了。他忍着想抱住她安慰的想法:“可是这是你父母愿意的,他们只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你不需要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而且你的想法太理智了,就算经济上的问题可以解决,你不觉得你父母会伤心,你的朋友也会难过吗?”

“伤心又怎么样,有我妹妹在,她现在还小,我爸妈肯定要把她养大,时间一久伤害就淡了。至于小天使……”方拾曦双手捂住脸又松开,“说句混蛋的话,我们俩现在活着都是在熬,一起死掉挺好的。”

“你只有这一个朋友吗?”马嘉祺脱口而出问道,“那我呢?”

方拾曦没有回答,她只是又看着马嘉祺,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更加清澈了,眼尾还有一点红色的痕迹,像颗小痣,可能是手上沾到的血:“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我觉得是。”

“那……”方拾曦盯住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马嘉祺,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会吗?当然会吧。马嘉祺想,她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啊。

“我会非常非常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