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宿命的开端
风,刀似的!在无峰山巅打着旋儿,撕扯着陈复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边角都磨出毛絮的旧袍子。他佝偻着,枯枝似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抠着怀里那把【龙魂弓】。冰!寒气透骨!攥着的哪是木头?分明是块千年血池里泡胀的怨铁,直渗骨髓!
“宿命…诅咒…”喉咙滚出的沙砾声,刚吐出来,就被狂风一把薅走,半个响屁都不剩。浑浊的眼珠里,那点子光早耗尽了,剩下化不开的、沉甸甸的疲,像压了座山。可山底下,又透出一丝...近乎解脱的狠劲儿。
猛地一抬头!浑浊眼底“啪”地炸出两道鬼火似的精光!残存的、快熬干了的真元在干瘪胸膛里“轰”地一震!
“武林大会!无峰之巅!盟主之位…【龙魂弓】…待有缘人!”
旱雷炸响!硬生生劈碎呼啸的风,震得脚下山石嗡鸣!死水潭似的江湖,瞬间炸开了锅!
官道险峻,尘土呛人肺管子。
一匹墨炭似的骏马,四蹄翻飞如泼墨,贴着地皮往前蹿!马背上那铁塔,纹丝不动。九尺身量,筋肉虬结,古铜皮子裹在洗得发灰的旧劲装里,底下绷着叫人牙酸的蛮劲。最瘆人的是那双眼!黑沉沉的,两口结了冰的万年寒窟窿,扫过来,跟瞅路边的烂石头、朽树桩没两样。一股黏糊糊、甩不脱的黑煞气,活物似的缠在他周身,所过之处,连虫鸣都哑了。
他!就是江湖上提起来能把夜哭郎都噎回娘胎的“不祥”——吕天眾!
“驾!”闷雷滚过。鞭梢儿空中“啪”地一声脆响,黑马长嘶,蹄子刨起更大烟尘,直扑那云雾妖绕的山头!
突然!
“呔!此山爷占!留财买命!”炸雷般的粗吼!十几个铁塔似的汉子打地耗子洞里蹦出来,刀枪棍棒明晃晃堵死当道!领头的独眼龙,肩膀上扛着门板宽的鬼头刀,那只独眼,死死黏在吕天眾胯下那匹神骏上,哈喇子淌了半尺长。
“滚。”吕天眾勒马,音不高,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嘿!小子找死是吧?识相的,留下马和钱财!不然爷爷们——”独眼龙狞笑着,刀尖往前一指。
“不然?”吕天眾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中凶光“腾”地一下燃起,像两点鬼火,“不然老子送你们去见阎王!”
风还在卷着尾音,马背上——空了!
“咔嚓!”叫人牙酸的脆响!最近的喽啰,脖子猛地扭成了麻花,哼都没哼,烂泥似的瘫了。
鬼哭!骨裂!闷响!炸了锅!吕天眾成了人形的飓风!拳砸,胸骨塌!掌劈,喉管断!膝顶,腑脏烂!一丝花活没有!纯粹!蛮横!血肉横飞的宣泄!快!狠!绝!一台抹了油的绞肉机!
“鬼…鬼啊!”一个喽啰彻底垮了,怪叫着转身就蹽。
“跑?”吕天眾鼻腔里哼出一声,脚尖一挑,地上掉落的钢刀弹起,被他反手抄住,看也不看,猛地一掷!
“噗嗤!”刀锋精准地贯入那逃匪的后心,巨大的力道带着尸体往前一冲,“咚”地一声,死死钉在路旁一棵老槐树上,刀柄兀自嗡嗡震颤!
不过十息功夫,官道上已是一片狼藉,血腥味浓得呛鼻子。残肢断臂混着泥泞,惨不忍睹。
吕天眾甩了甩手,几滴粘稠的血珠溅落在尘土里,他像拂去几点灰尘般随意。走到瘫软在地、裤裆都湿透了的独眼龙面前,声音冷得像冰碴子:“谁派你们来的?”
“没…没人…大爷饶命…小的们就…就想捞点过路…”独眼龙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抖得筛糠似的。
“废物。”吕天眾眼皮都没抬,一脚踢出,像踢开一块碍事的石头。独眼龙的脑袋“砰”地撞在路边裸露的岩石上,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他翻身上马,马蹄踏过血泥混合的官道,绝尘而去。心里头,连一丝涟漪都没起。
另一条山路,雨后湿冷,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一袭素白,像山涧淌出股清泉,在滑不溜丢的山道上跋涉。赵汐死死护着胸前青囊,里头是她的命根子——银针、草药、吃饭的家伙。
转过个湿透的山坳,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儿猛地呛进鼻子!七八条汉子摊在路边泥水里,其中一个胸口裂了道大口子,白森森的肋骨都瞧得见,血还咕嘟嘟往外冒,眼瞅着就剩出气儿了。
“闪开!”清喝一声,赵汐已蹲在伤者旁边。没理周遭汉子刀子似的眼神,指影翻飞,银针捻起,快得只见道道寒芒!几针下去,那喷涌的血肉眼可见地缓了。又飞快掏出青囊里小白瓷瓶,倒些苦森森的粉末捂伤口上,血,硬是堵住了!手脚麻利,行云流水。
“多…多谢女菩萨救命!”重伤那汉子挣命挤出几个字。
“份内事。”赵汐摇头,声音不高,山泉滴石似的,“伤别沾水,三日换药。”麻溜收拾青囊,起身就走。
“姑娘留步!”手臂挂彩的汉子急喊,眼里是真切,“荒山野岭,姑娘家独个儿上路,凶险!前头更乱!”
“不妨,”赵汐回头,脸上绽开雨后初荷般的浅笑,“我去无峰山。”
“无峰山?!”汉子们齐齐色变,倒吸凉气,“姑娘!那地方眼下就是阎罗殿!武林大会!吃人不吐渣啊!”
“医者眼中,只分死活,没龙潭虎穴。”声音依旧平,字字钉进木头,不容置疑。
旁边伤轻些、瞧着灵通的汉子插嘴:“唉,这次会可够瞧!天从国那上官家都来了人!就那个病秧子书篓子上官木凌!八成冲【龙魂弓】那些鬼门道去的!”
另一个接口,语气带点幸灾:“金刚国?哼,怕来不成喽!国里正翻天!新王刚登基,叫…朱衡?正拾掇他那些个叔伯兄弟!哪有闲心管这浑水?不来更好,添乱!”
赵汐对这番喧嚣漠然,略点头,提步上山。
“姑娘!”一个沉如巨钟的嗓音自身后炸响。小山包似的身影大步流星撵上来,玄色劲装绷着岩石块似的腱子肉——无佣国杨家的杨向天!
抱拳,声如洪钟:“在下杨向天!谢姑娘搭手,救我弟杨武!姑娘仁心妙手,杨家记着!前头山巅,一步一鬼门关!姑娘孤身,若不嫌弃,杨家兄弟护你一程!”豪气干云,掷地有声!
杨武也忍着疼,挣扎站直,抱拳:“杨武谢过姑娘!一道走,稳当!”
赵汐看着杨向天坦荡荡的目光,杨武咬牙忍痛的样子,心窝子淌过股温热。还是轻轻摇头,声音柔而韧:“多谢杨大侠、杨二侠美意。小女赵汐,此行顺道救人,恐拖累二位。医者本分,不敢劳烦。山道之上,或许还有旁的伤患。杨二侠伤重,需静养,多保重。”
“姑娘!前头刀兵——”
“二弟!”杨向天眼神一横拦住,深深看一眼赵汐,点头沉声道:“既如此,姑娘务必万分小心!遇险,长啸为号!杨某千里之外,也必星夜驰援!保重!”
赵汐微福身:“谢杨大侠,保重。”素白身影再不留,独自扎进前方幽深诡谲的山道。
杨向天望着消失的背影,眼底激赏混着浓得化不开的忧,扶住晃悠的杨武:“走!”
古元国边境,云来客栈。
“听说了?邪火教这回老本都亮出来了!闭死关的老鬼都爬出来了!”
“呸!炼魂宗那帮活死人,也拖了一群炼制的‘魂傀’,邪性!”
“煞影门那群耗子,不定在哪个鼠洞里憋坏屁呢!”
“真要论斤两?金刚朱家、天从上官家、无佣杨家!正经八百的世家大族!底子厚!”
“嘁!世家怎么了?神器跟前,手底下见真章!我看这回,血流成河!”
人声鼎沸,汗酸、酒臭、劣烟叶味儿糊成一团。江湖客唾沫横飞,嗓门能掀屋顶,全绕着【龙魂弓】和那鬼门关山顶。
角落里,素白锦袍的上官木凌,指节掐得死白,强忍着喉咙里的瘙,把那声咳硬压回腔子。边上的铁塔巨汉狼叔,铜铃眼扫着喧闹,瓮声瓮气挤出声:“少主,这地方腌臜,您身子骨…”
“不妨事,狼叔。”声线温润,拂过琴弦的风,可眼底深处,是对那神器近乎病态的痴火,混着一丝深藏的疲惫,“风…总得听听。”拳抵唇边,到底没压住,一声闷咳,喉头泛起腥甜。
“哐当——!”
客栈门板被蛮力撞开!
一股刚扒出尸山的腥煞气,劈面灌进来!沸反盈天的大堂,瞬间死寂!针掉地上都能听响儿!
所有眼珠子,带着惊惧、窥探,死死钉在门口——吕天眾!一尊活煞神,踏了进来。无视满堂僵死的人群,径直晃到角落空桌,大马金刀一坐。
“小二!”破锣嗓子磨铁似的。
小二腿肚子转筋,哆嗦着蹭过来:“爷…您…您用…”
“酒!肉!快!”吕天眾自顾自拎起粗陶茶壶,倒了碗浑水茶,仰头“咕咚”灌了,喉结耸动。
小二脸刷白:“爷…小店规矩…得…得先…”
浓眉一拧!两道凶光直刺心窝子:“老子吃罢结账!”无形重压轰然落下!
小二膝盖一软。
“这位兄弟的账,算我的。”温润嗓音适时插进,一枚金元宝流星般砸进小二抖成筛糠的手里。上官木凌朝这边,颔首轻笑。
小二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往后厨钻。
吕天眾眼皮不抬,没听见似的。上官木凌也不介意,含笑点头,目光却粘在吕天眾身上,审视中夹着凝重。
酒肉流水价堆上。吕天眾旁若无人,风卷残云。大堂气压,因为他,低得快滴出水。
门板再开。一袭白衣的赵汐,带着满身风尘撞入。那张清丽的脸,跟这污浊油腻、汗臭酒酸糊一团的客栈,格格不入。眼风一扫,只有吕天眾桌旁还空着。略迟疑,选了个最远的角落,悄无声息坐下。
“小二,素面,清茶。”声音清冽得像一股泉。
吕天眾咀嚼一顿。冰锥似的目光带着审视和野兽嗅猎物的味儿,直刺角落赵汐。赵汐垂下眼睑,如芒刺背。
素面端来。赵汐小口吃着,缩成一团。
“喂!小娘皮!”醉醺醺的汉子晃悠着凑上,满嘴喷粪,爪子就往赵汐脸上蹭,“独个儿闷不?陪大爷整盅?嘿嘿…”
赵汐色变,霍然起身:“请自重!”
“嘿!够劲!够辣!”醉汉狞笑再扑,抓手!
“砰!”
粗瓷大海碗,炮弹似的砸上醉汉手腕!
“咔嚓!”骨裂刺耳!
“嗷——!”杀猪般的惨嚎,汉子上蹿下跳,抱腕抽筋。
出手的,是吕天眾。眼都没往这边斜,依旧撕啃着油汪汪的獐子腿,只是那冰渣子似的目光,带了丝玩味,锁死了赵汐。
赵汐惊魂未定,瞥了眼惨叫醉汉,又看向那出手狠辣却漠然的男人。一个“谢”字堵在喉头,被那眼神硬顶了回去。屈辱和后怕涌上来。默默摸出铜钱放桌,抓起青囊,垂着头,快步逃出客栈,素白身影没入昏沉暮色。
吕天眾舔尽油渍,甩下几粒碎银,起身走人。这女人…无半分修为,也敢独闯这虎狼窟?有趣。
角落,上官木凌看着一前一后消失的背影,眉头拧成疙瘩,指节无意识敲桌,忧色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