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史上最著名的离婚

汉武帝身边聚集的一大帮文人中，司马相如很突出。他不仅赋写得好，情感世界动人，而且他和卓文君的爱情故事也被后世津津乐道。

这帮文人里，还有一个叫朱买臣的，他的婚姻故事在后世也很有名。两个故事有相似之处，都有才子、贫穷、富贵、悲欢离合等关键词。

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汉书·朱买臣传》

朱买臣也是一个才子，还特别爱读书，但家里很穷，不设法置办经营产业。

朱买臣娶的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一对贫贱夫妻，种地、砍柴，就这么过着底层贫穷的生活，一晃很多年。

对于这种生活状态，朱买臣当然也想改变，只是，他并不觉得无法忍受。因为，他好读书，书中的世界能让他从现实生活中超脱出来，书中的道理也使他坚信，只要他不放弃读书，终将会成就他。

可是，他老婆不读书，他身边的亲友们也不读书，他们没有朱买臣这种体验，也就没法理解朱买臣。于是，朱买臣成为一个另类，一个不负责任的、无能的另类，这让他的老婆压力很大。两个人经常吵架。

有一次，他俩一块去砍柴。然后，一人担着一担柴，到集市上卖钱，贴补家用。跟往常一样，朱买臣肩上担着柴，手里拿着书，边走边看，扁担根本不用扶，挑扁担这个本领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他看着看着书，一高兴，唱起来了。他老婆就感觉很难堪：唱什么唱啊，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发愁呢？快点走你的路吧，别看你那破书了！

朱买臣天天挨这种骂，太多了，根本不往耳朵里进了，继续唱，唱得更起劲儿了。他老婆一下子气炸了，把柴挑子往地上一摔：这日子没法过了！朱买臣啊朱买臣，这么多年了，我跟着你生儿育女，在你们家受了多少累，你天天糊弄我，说你读书能当官，能富贵，我就傻呵呵地跟你熬着。我受够了，咱们离婚，你快点把我休了吧！

朱买臣一看老婆是真急了，赶紧哄，别着急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汉书·朱买臣传》

我这个命，我到五十岁，准能大富大贵，现在都已经四十多了，差不了几年了。

女苦日久，待我富贵报女功。——《汉书·朱买臣传》

你跟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是我对不起你。你再忍几年，等我富贵了，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他老婆大哭：别做梦了，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不饿死在山沟里就算是万幸了，还想什么富贵啊？

最终，这一架吵完，两人就离婚了。孩子怎么判的，史书也没讲，应当是跟着朱买臣。

然后，朱买臣再怎么唱歌，再怎么看书，都没人管了。背地里，估计他也得哭。史书里也有一些细节。说有一次，他的这位前妻跟现任丈夫去上坟，正好遇见朱买臣砍柴回来，看见朱买臣那可怜样儿，一看就是好几天也没吃一顿饱饭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女人顿时心中酸楚，把朱买臣叫过来，给了他好几个窝头、饼子什么的，让他饱餐一顿。

一晃，又过了几年，眼瞅着就快五十了，朱买臣还是那么穷。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衙门口打了一段时间的短工，类似于帮着搞什么普查或者审计，然后，他跟着上面的人一起到长安上报这个材料。这时，他才听说，汉武帝正在征召文学贤良之士。

于是，朱买臣决定搏一把，主动应征。

诣阙上书。——《汉书·朱买臣传》

这是个专用词语，意思就是不经过中间环节，越级，直接上书皇帝。内容就是毛遂自荐，夹上几篇自己的得意文章。

待诏公车。——《汉书·朱买臣传》

在“公车”等待皇帝的回复。这“公车”不是公共汽车，是公车府。

朱买臣在公车府等了好几天，等得花儿都谢了，皇帝也没回音。他带的干粮都吃完了，盘缠也花完了。怎么办呢？

只能出去要饭吃了。不好意思也不行了，不然就会饿死。偏巧一出门碰上一个老乡，也是吴县的，叫庄助。这个庄助也是刚被汉武帝征召上来的，很得汉武帝的赏识。

他俩才聊上几句，朱买臣的学问就显出来了，于是，庄助向汉武帝直接举荐朱买臣。

朱买臣终于站到了皇帝面前，讲了一通《春秋》《楚辞》什么的，大秀才艺，一下子就把汉武帝吸引住了：好，不错，封朱买臣为中大夫，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这一下子，朱买臣就厉害了，果然五十而富贵！

可是，富贵了没几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朱买臣被罢了官，财产被没收，又变穷了。

所幸的是，当时汉武帝还给他保留了一个“待诏”的身份，听候录用。他就每天赖在会稽郡守邸——相当于会稽郡的驻京办，蹭吃蹭喝。刚开始，来往驻京办的会稽郡官员还都敬着他，毕竟他曾是皇帝身边的大秘。可是，日子长了，大家就开始烦他了，但毕竟他还有“待诏”的身份，也不好撵他走。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汉武帝要打东越，才忽然想起朱买臣来了：那个叫朱买臣的，老家是会稽郡的吧，紧挨着东越，这人水平挺高，这回正好用上。来人，去把朱买臣给我召来。

于是，朱买臣再次站到了皇帝面前。汉武帝让他说说对于打东越的看法。朱买臣早就想好了，所以应对自如。

汉武帝大悦：好！讲得太好了，就这么办。封朱买臣为会稽郡太守，回去准备征兵，打东越。

朱买臣赶紧磕头：谢主隆恩，微臣一定不负圣恩。

朱买臣接过太守的印绶，捧着，谢过皇帝，出宫去了。出了宫门之后，他把这个印绶往怀里一揣，就回那个会稽郡驻京办了。正好，会稽郡好几个官吏来办事，都是会稽郡不小的官，正在院里一块儿喝酒呢。

看朱买臣进来了，谁也没当回事，都没搭理他，继续喝。朱买臣呢，还跟平常一样，蔫蔫地进了屋里。

驻京办主任的职务低，他上不了院里那张桌，但人还不错，他见朱买臣回来了：老朱啊，咱俩一块吃吧。

他俩就在屋里吃。吃饱了饭，这个驻京办主任不经意间，瞥见了朱买臣衣服底下露出的那一小块丝带。他怎么看都觉得像印绶。

印就是那个印章，有玉质的，有金制的，有银制的，上面刻着“太守之印”或者“将军之印”什么的。另一面是个印纽，有孔，孔上穿个丝带，就叫绶。绶也分不同的颜色、尺寸，代表着不同的官位级别。

驻京办主任对绶是很敏感的，他一伸手，就把朱买臣这个绶带给抻出来了，印也出来了，上面写着“会稽太守之印”。

这哥们立马愣住了，瞪大眼睛瞅着朱买臣。朱买臣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瞅着他。

这个主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子里：各位大人，别喝了，我要汇报个事儿——朱大人现在是咱们的太守了。

那几个官吏都已经喝高了：你……一……边……去！谁当太守，跟咱也没关系，继续喝！

主任：别喝啦，我是说，朱大人朱太守正在里屋呢。

官吏：哪个朱太守啊？

主任：就是朱买臣朱大人啊，我刚才看见，他带着太守印绶呢。

官吏：开什么玩笑啊？你小子胆大了，敢跟我们开玩笑。

主任：您要不信，您进屋看看去啊。

有个官吏平时最看不起朱买臣，他快步走到屋里。这时朱买臣身穿崭新的官服，佩戴着印绶，正襟危坐。

这小子一下子就慌了，扭头就跑：啊……是真的呀！

院里这几个人也都惊呆了，酒也醒了，赶紧按官职排好位置，在院子里给朱买臣行礼。

朱买臣缓步走到院中：好了，各位免礼，免礼。

随后，朱买臣离开长安，回会稽赴任。会稽郡的官吏们听说新的太守要来了，就都来迎接。而且，发动境内沿途的老百姓们清修道路，坑洼的地方填平，脏乱的地方打扫干净，得让新太守看着舒服。

朱买臣这真叫衣锦还乡，官吏们簇拥着，老百姓夹道欢迎。这队人马慢慢来到了会稽郡的治所吴县，也就是朱买臣的老家。

当时，可能还没有属地任职回避的制度，或者，这是汉武帝的一次特例。

朱买臣坐在车里，来到了吴县，一眼就看见人群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谁啊？正是他的前妻，他前妻跟现任丈夫正在清修道路，在欢迎他的人群之中。

朱买臣心中，肯定也曾预想过很多遍跟前妻重逢的情景。朱买臣该怎样面对这次重逢呢？他有怎样的表现呢？

买臣驻车，呼令后车载其夫妻。——《汉书·朱买臣传》

朱买臣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当作没看见，就过去了，过去之后，就掉泪了，停下车，命人载上他的前妻和她的现任丈夫。

到太守舍，置园中，给食之。——《汉书·朱买臣传》

朱买臣把前妻和她的现任丈夫拉到了太守的府邸，安排好住处，每天好吃好喝好招待。

朱买臣肯定以为，这就是他兑现当年那句“女苦日久，待我富贵报女功”的承诺的方式。虽然你改嫁了，但我照样要把你养起来，连你现在的丈夫一起养起来，不让你再挨饿受累。

然而，他的前妻却再次感到莫大的压力，就像当年她跟一个“异类”天天生活在一起时，承受的压力一样，只是这一次的压力更大了。结果，悲剧发生了。一个月后，他的前妻竟然上吊自杀了。朱买臣大恸，怎么会这样呢？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好拿出一大笔钱，送给前妻的现任丈夫。

悉召见故人与饮食诸尝有恩者，皆报复焉。——《汉书·朱买臣传》

朱买臣把几十年来给自己饭吃、有恩于自己的人，全部请来，该磕头的磕头，该还钱的还钱。

这就是正史里面，关于朱买臣与他妻子的故事。

朱买臣干了一年多的会稽太守，征讨东越有功，被汉武帝封为主爵都尉，位列九卿。他的儿子后来也做到了太守级的官员。

不过，朱买臣最终的结果并不好，没得善终，这是怎么回事呢？后面会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