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法币现世
上海,吴泰来的住所一扫往日的神秘低调,两扇大铁门嚣张敞开,门前还多了两个挎着盒子枪的保镖。特别是今天,小洋楼内外张灯结彩,大厅中高朋满座,一场欢宴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戴局长的情报果然准确,那个被秦东升一枪命中眉心的吴泰来居然又奇迹般地出现在客厅里,正春风满面地应酬着各路神仙。原来,狡猾的吴泰来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杀自己,因此派人从老家把跟自己长得十分相像的堂弟接到了上海,并且每天给他穿跟自己一样的衣服,由于两人长得本来就很相像,不熟悉的人很难分出真假。秦东升杀死的只是那个倒霉的替身。
今天来的客人既有商界的名流,也有江湖人士,大家都因为惧怕如今在日本人面前红得发紫的吴泰来,不得不卖他个面子。正当酒酣耳热之际,一个打手前来报告说:“老板,青帮大爷宋爷叔来了……”
吴泰来顿时面露喜色,忙不迭地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请呀!”说着话他也赶紧站起身来,亲自迎了出去。
吴泰来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这个宋爷叔虽然一直跟自己有来往,但却总是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偏偏这位青帮大佬又是他眼下最需要的人物,他遍布长江的上千兄弟,还有盘踞在长江各个码头的堂口,都是他眼下急于掌握的资源。
宋爷叔身材矮小,面容清癯,一个穿着黑风衣,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青年紧随其后,身上透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吴泰来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宋爷叔!您老肯来真是给我面子,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说着他便想拉宋爷叔入席,不想宋爷叔却谢绝了吴泰来的邀请,压低了声音说:“吴老板不必客气,咱们还是先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把正事说了。”
两人在二楼的小客厅里坐下,宋爷叔面容一肃,望着吴泰来说:“吴老板,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吴泰来一愣,随即傲然说道:“宋爷叔,您别埋怨晚辈狂妄!现在我有日本人撑腰,整个上海,没人敢动我一根毫毛!”
宋爷叔冷笑了一声,问道:“军统呢?老弟难道连军统也不放在眼里吗?”
提到无处不在、杀人如麻的军统,吴泰来语气有些软了:“你老莫非是知道了什么内部消息?您可不能眼看着泰来遭了他们的算计啊……”
宋爷叔听了哈哈一笑,点头答应道:“吴老板放心,这点义气老朽还是有的!现在上海谁不想跟着吴老板你发财啊?麻烦吴老板,请你派人去把跟我一起来的人叫进来!”
吴泰来推开门叫过了一名保镖,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那个穿黑风衣的年轻人便出现在了小客厅里,那个青年人摘掉了帽子,露出一头秀发,原来竟是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在吴泰来惊得目瞪口呆之际,那女子已经摘下了墨镜,露出了娇艳的面孔,赫然便是女特工冯琪。
宋爷叔对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冯琪的吴泰来说:“她叫冯琪,是老朽的干女儿。眼下恐怕也只有她才能保你吴老板的性命了……”
吴泰来心里将信将疑,但又不能得罪宋爷叔,只得勉强点了头。身为老江湖的宋爷叔当然知道吴泰来的心思,索性挑明了说:“吴老板可不要小看了我这个干女儿,老朽敢拿青帮偌大的基业和几十年的名声跟你担保。”
听了宋爷叔的话,吴泰来对这个美女更加好奇了,站起身望着冯琪说道:“冯小姐,不知要如何保住吴某人的命?”
冯琪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吴泰来答道:“军统已经决定,在你的洋行挂牌的那天,采取行动。”
吴泰来听了微微变色,颤声问道:“冯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冯琪一字一顿地回答说:“因为我就是那天在租界刺杀你的那个特工!”
咣当一声,吴泰来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板上,他瞪大眼睛失态地叫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爷叔微笑着说道:“吴老板不要慌,她要是想杀你,也不会告诉你了。我们准备给来刺杀的军统布置一个陷阱……”
陈文他们一行人来到一个叫虎头埠的小村,胡凯站在破败的村公所前,趾高气扬地对被从家里揪出来的村长说:“你听好了,我代表国军183团征用你的村公所,每天的饭食就有劳你了!”早已被国军、伪军和鬼子折腾得见怪不怪的村长连连点头,心里暗自庆幸这位长官没提出过分的要求。
陈文把一张钞票递给那个村长,客气地说道:“有劳了。”
村长受宠若惊,千恩万谢地把钱收下,好心好意地对陈文说:“长官,你们千万要多加小心,这一带很不太平啊……”
天渐渐地黑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宁静当中。在低矮的村公所里,大家吃过了村长送来的饭食,开始擦拭着武器聊起了天来。陈文看了看沉重的暮色,吩咐带队的班长:“张班长,马上安排岗哨,夜里可要多操点儿心……”
一旁的小苏北把嘴一撇说:“有这个必要吗?陈参谋,你是不是有点儿草木皆兵呀?”
陈文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耐心解释道:“小老弟,听那村长说,这里可不太平啊,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小苏北张嘴反驳道:“谁敢来招惹全副武装的国军!”因为出身于被视为将军摇篮的黄埔军校,小苏北一直对陈文很不服气,跟陈文拌嘴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陈文望着跟自己抬杠的小苏北认真地问道:“那我们不妨打个赌。”
小苏北满不在乎地说:“赌就赌!”
“如果你输了怎样?”
“那我就再也不跟陈参谋你顶嘴,都听你的!”
一向不与人争的陈文这次却点着头回答说:“好,那咱们就赌一把!”
胡凯瞪了小苏北一眼,没好气地数落道:“跟他赌?沈家弄前鬼子都赌输了,就你?哼!”
小苏北不敢跟这位学长较劲,只得讪讪地闭上了嘴。
此时村公所外,一个戴草帽的人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向着背后的小树丛里悄悄地招了招手。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突然钻了出来,紧接着,小树丛里又钻出好几个同样打扮的蒙面人。他们手里拿着寒光闪闪的利刃,迅速向陈文等人暂住的村公所摸去。
为首的黑衣人朝着院门口站岗的士兵投了一块小石头。那个哨兵循声前去查看,却被早已潜伏在一边的一个蒙面人迅速打晕,拖进了阴影里。几个等在外边的同伴儿鱼贯进到了院中。
来到房门前,带头的黑衣人先是把耳朵凑到门上听了听,然后便一脚踹开了房门,举着寒光闪闪的利刃扑进了屋里。
屋里的油灯突然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陈文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微笑着望着他们。在他身边,手持双枪的胡凯气势汹汹地把乌黑的枪口对准了他们。领头的黑衣人和他的手下全都惊呆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文笑着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上下打量着那些蒙面人说道:“几位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我们只是几个穷当兵的,哪儿值得你们这样兴师动众?”
正说着话,门开了,却是那个监视了他们一下午的黑衣人踉跄着被推了进来。学生官小苏北端着冲锋枪出现在他的身后。屋里的黑衣人知道大势已去,顿时慌乱了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突然叫道:“你们有枪不打鬼子却跑到这儿来耀武扬威!明告诉你们,我们来是为了借枪打鬼子的!”黑衣人把头倔强地一扬:“人家不肯借就算了,你们还等着人家请你们坐席啊?”说罢,黑衣人竟然扭头便走,全然没把陈文和他身边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放在眼里。她一张嘴,陈文等人顿时就是一愣。因为大家都已经从她这一嗓子里听出,对方竟然是个女人。
小苏北将枪口对准了她,瞪起了眼睛喝道:“老实点!”
那为首的黑衣人干脆扯掉了蒙面的黑巾,转头望着陈文冷冷质问道:“你要怎样才肯放我们走?”
刚才杀气腾腾的那个匪首不见了,一个明眉皓齿英气逼人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胡凯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放下了手里的枪。
陈文笑着对那个女子说:“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不去打鬼子?既然我们志同道合,还是坐下说吧。”
那女子丝毫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陈文对面的椅子上:“好吧,那咱们就谈谈打鬼子的事儿!”胡凯见状也把枪插在了腰间,搬了把椅子凑到了旁边。
从他们口中陈文才知道,这段时间,日本人已经基本肃清了上海周边,组建起了大量的伪军,到处设立关卡,不断向前蚕食。如今苏南也跟着乱了起来,大大小小的私人武装和土匪队伍纷纷登场,有的划地自保,有的打着抗日的名义跟鬼子、伪军暗通款曲。到处乌烟瘴气,鸡犬不宁。除了新四军跟鬼子正经干过几仗之外,其余的全都忙着抢山头,占地盘扩大实力。
“新四军?那不是共产党的队伍吗?”胡凯瞬间想起了已经离去的老团长耿伟剑。他打量着这群黑衣人:“那你们又是什么来路?”
黑衣女子朝他笑了笑说:“我叫阮飞燕,原本是江湖戏班‘裕兴泰’老班主的女儿。前不久因为在沦陷区的望江镇唱堂会,被伪军团长马行空看中了。这个家伙非要把我抢去做妾……”性如烈火的阮飞燕说到这里,眼睛里冒出了仇恨的光。“我岂能答应?当时就把前来提亲的保长给踹了出去!”飞燕眼圈一红,就要掉下泪来。
那个白天就跟踪着陈文他们的戴草帽的男子见状走上前来,自我介绍说:“在下白占彪,是飞燕的大师兄。剩下的事还是我替她说吧!”满脸江湖气的白占彪接着阮飞燕的话茬继续说,“飞燕很气愤,当时就要去找马行空理论。还是我们老班主久闯江湖,知道其中的厉害,硬是拉住了她。老班主最终定下了假意嫁女,让我们趁机逃走的计划……可她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老班主却在逃跑时,被马行空的手下乱枪打死了……”白占彪说到这儿,眼圈一红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阮飞燕拍案而起,红着眼大声说道:“为了给父亲报仇,我们便在附近的一座山里盟誓聚义,召集了一百多人准备去跟马行空拼命!可我们……却连一件像样的武器也没有……”阮飞燕叹了口气,颓然地再次坐下了。虽然阮飞燕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但屋里所有的人都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毫无疑问,阮飞燕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打起了他们的主意,所以才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阮飞燕的讲述令胡凯十分感动,他猛地一拍桌子,伸出大拇指对阮飞燕称赞道:“好,真是太好了!江湖儿女就该快意恩仇!”说这些话的时候,胡凯的一双眼睛却盯着阮飞燕看个不停,爱慕之色溢于言表。在胡凯热辣的目光里,阮飞燕的脸突然红了,羞涩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陈文看在眼里,暗笑胡凯这小子也动了凡心。于是趁机大声提议道:“不如咱们一起抗日吧!”
胡凯听了立即应和道:“没错,咱们一起杀鬼子!替你爹报仇!”
阮飞燕听胡凯说愿意为她的父亲报仇,一双俏目立刻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黑衣人中一个长得猴里猴气的家伙听了马上大声叫道:“对呀!那……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说着朝身后用枪对着他的小苏北做了个鬼脸,轻轻一纵便蹲在了凳子上。
阮飞燕笑着对大家介绍说:“他是我们班子里的‘猴子’,是个一会儿也闲不住的家伙。你还不下来!”大家全都笑了起来,陈文的手下也纷纷收起了手里的枪,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
“猴子”用仰慕的目光看着利索地把枪收起来的小苏北,眉开眼笑地跟他套近乎:“咱们交个朋友……不,干脆拜个把子吧!”
尽管小苏北有些看不惯“猴子”邋里邋遢的样子,但还是很喜欢他诙谐爽直的个性,顺口答应道:“好哇,等有机会我一定跟你结拜!”众人听了大笑,联手抗日的事情就算正式说定了。
就在这时,阮飞燕忽然笑着问陈文:“长官,你是不是能掐会算?如果不是这样,你又怎么会知道我们今晚要来借枪,事先做好了准备?”
陈文听了哈哈大笑,道出实情。原来,事情的经过一点也不传奇,陈文只是白天发现了有人跟踪,提高了警惕。因此,便和睡不着觉的胡凯在外间摸着黑聊天儿。当他们听到外边的动静后,立即布置了一番,然后就坐在屋里等着他们进来。阮飞燕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深深地佩服起陈文的细心和谋略来。陈文的目光无意中碰上了阮飞燕滚烫的眼神,略显拘谨地把头偏向了一边。
上海,吴泰来的旭日洋行在一阵鞭炮声中正式挂牌开业了。吴泰来满面春风地在门口接待着前来祝贺的客人。别看吴泰来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根据冯琪的情报,今天正是军统将要刺杀他的日子。虽然他已经做了周密的部署,但还是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显得有些恍惚。
随着管事的一声吆喝,被包下的酒楼顿时热闹了起来。伙计们开始吆喝着上菜了,请来助兴的演员也开始了他们的表演。在音乐声中,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魔术师出现在台上,开始为大家表演起妙手空空的把戏。引得来宾不停地喝彩,场面十分热烈。
魔术师挥手示意让全场安静,他夸张地大声说:“请大家安静,最精彩的节目就要开始了……”说着话,魔术师熟练地抖开了一块红里黑面儿的布,往面前的桌上一蒙,朝那块黑布做了个潇洒的手势。那块黑布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鼓了起来,最后变成了很大的一堆。来宾们不知道这块黑布里到底变出了什么,全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魔术师吸引住的时候,一个穿着夹克的人出现在上菜的通道,慢条斯理地插着兜走到了前边。突然毫无征兆地举起手枪,照着人群中的吴泰来就开了枪。“啪啪”两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多亏他旁边的冯琪及时把他的脑袋按到了桌上,才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子弹擦着吴泰来的脑袋飞过,打在了他身后的椅背上,顿时木屑飞溅,声势骇人。直到这时,随着一名穿旗袍的女子的尖叫,观众们才反应过来。全都站起身哭爹喊娘地向门口逃去。
那个开枪的男子并没有停歇,而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射击,呼啸的子弹寻找着被冯琪推倒在地的吴泰来。由于座椅的阻挡,他一连三枪都没能打中目标,却引起了更大的混乱。就在保镖们拥过来攻击他的时候,台上的魔术师却猛地一掀黑布,揭晓了那个节目的谜底。黑布下,一个小丑模样的男子突然现身,朝着吴泰来身边的保镖连连开枪。吴泰来正要弯腰躲进面前的桌子下,却发现拿着枪的汉子已经冲到了面前,狞笑着扣动了扳机。
吴泰来避无可避,只得两眼一闭等死。但枪响后他却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睁眼一看,原来是冯琪挡在了自己的身前,那一枪正打在她的肩膀上。负责警戒的日本人举着枪冲了进来,一边粗暴地推开人群,一边大叫着朝这边挤了过来。吴泰来手下的打手们也从各个方向围了过来,这时,酒楼里突然弥漫起一阵烟雾。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杀手们已经不知去向了。
死里逃生的吴泰来抱着冯琪大声命令道:“赶快把冯小姐送到医院抢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她的性命!”
吴泰来在开业典礼上遭到枪击的消息惊动了日本人,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日本人特地前来慰问。吴泰来简直受宠若惊。这个日本人名叫杉元彬,是日本军部准备在经济战线上发起进攻的“杉工作”的负责人。面对日本人的器重,吴泰来感激涕零,发誓般说道:“我一定为大日本尽忠,办好阁下您交代的事情!”
杉元彬拍着吴泰来的肩膀,开口说道:“吴桑,我希望你的商行马上投入运营,大日本帝国将用巨大的利益来奖励你的忠心!”
吴泰来面露难色:“杉元先生,你是知道的,眼下局势还很混乱……”
杉元彬听了微笑着回答说:“吴桑不必担心,我已经替你考虑好了一切!”说着,杉元彬从西装里边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单子,递到了他的手里。
吴泰来一看上面开列的品名,不禁狐疑地问道:“杉元先生,这都是被明令禁止在民间流通的战略物资啊……”
杉元彬点了点头,高深莫测地答道:“禁止就更说明了它们的重要!这就是旭日商行今后的工作。请放心,我已经为你搞来了特许批文,你只管放手去做就是!到时候我方将按照市价收购。”
吴泰来不傻,当然知道这里边所蕴含着的巨大利润,立刻喜形于色。
杉元彬郑重地对他说:“记住,你收购的范围不能在上海,只限于中国军队控制的那些地区。”
吴泰来心领神会:“请您放心,只是……只是这么大的买卖,我需要时间去筹备资金。”
杉元彬笑了,眯着眼睛看着吴泰来说道:“资金我也早给你准备好了,而且就在你的手上。”
吴泰来听了不解其意,一脸的茫然。杉元彬带着启发傻瓜一样的口气提示道:“还记得皇军占领上海前运到你仓库里的那批货吗?”
吴泰来当然不会忘记,因为正是这批货坐实了他跟日本人的勾结,引来了军统的追杀。他告诉杉元彬:“那批货仍在仓库里好好保存着,由您派去的人看守,我到现在也不知到底是些什么……”
杉元彬用欣赏的眼光望着吴泰来,称赞道:“吴桑,你果然很忠诚!”杉元彬凑到吴泰来耳边,神秘地说:“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三天后我就转交给你。”
送走了杉元彬,吴泰来立即亲自赶往医院去探视冯琪,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冯琪被子弹射中了左臂受了轻伤,只要再换几次药就没事儿了。吴泰来此时才真正相信了冯琪,他握着冯琪的手,关切地说:“冯小姐你安心养伤,等你的伤好了咱们一起去干大事业!”
面对态度骤然升温的吴泰来,冯琪抽回了手,淡淡地说:“多谢吴老板关心,我已经没有大碍,明天就准备出院了。”
吴泰来吃了一惊,“那怎么行?冯小姐的身子要紧,不能急着出院。”
冯琪恢复了往常的冷峻,回答说:“我这次救你,算是跟军统结下了梁子,他们肯定不会甘心这次失败的……”
冯琪走投无路,吴泰来却似乎大为高兴,他马上温柔地说道:“既然吴某连累了冯小姐,那今后冯小姐的安危吴某管了。既然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就索性绑在一起吧!从今天起,我任命你为我的贴身秘书,以后咱们有钱同使,有难同当!”
在回去的路上,管家小心地提醒吴泰来:“我看您还是不要轻信那个冯琪,她毕竟曾是军统的人……”
吴泰来此时已经满脑子都是冯琪的俏样,不等管家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多疑,冯小姐为了救我命都不顾,你还怀疑什么!她义父宋爷叔现在是我的合作伙伴,我死了,他投资的钱也算完了。对他们青帮没有好处。”管家听了不敢再说,只得讪讪闭上了嘴。
三天后,杉元彬把吴泰来叫到了他的仓库里。杉元彬指着堆得小山一样的木箱,吩咐手下:“山田,去打开!”山田拖出了一只箱子,放在了杉元彬和吴泰来的面前。
杉元彬笑吟吟地示意吴泰来:“吴桑,你亲自打开看看吧。”
吴泰来小心翼翼地撕掉封条,看清了箱子里的内容后,顿时被惊呆了。
“山元先生,这是……”由于过分的激动,吴泰来竟然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了……
在陪都重庆,蒋介石在一次会议之后,突然开口叫住了正准备离开会议室的戴局长,问道:“雨农,南京那里怎么样了?”
戴笠揣摩着委员长的真正用意,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日本人和汪逆……”
不料这句话刚一出口就被蒋介石不满地打断了,“我问的是新四军!”
蒋介石不待戴笠作答,背着手在屋里踱着步子说道:“别看南京眼下让日本人占着,可我们迟早是要打回去的!”说到这里,蒋介石停下了脚步,转身盯着戴笠,“我不想放任共产党在那里趁机做大!你们要尽快拿出一个有效的方案,限制他们在江南的发展!”
戴笠惶恐地点了点头。
蒋介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能让日本人心安理得地占据那里!你要在那里埋上一根钉子。”
戴笠长出了一口气,暗自为自己事先猜中了委员长的心思而庆幸。
“请委座放心,我们已经制定好了一份详细的计划,正准备呈报您审核。待委座核准后,我们就将向苏锡常地区派遣大量的军统骨干,召集散兵和地方武装组织‘救国军’实现这一意图!”在从委员长的脸上看到嘉许的神色之后,戴笠从他随身携带的装满了各式各样揣摩着委员长心思而制订的计划中拿出了一份卷宗,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委员长的面前。委员长接过卷宗,认真翻阅了起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左右,蒋介石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不错,不错!看来你的这个计划是用了心的!”他抓过面前的毛笔,蘸着墨略一思索,提笔在计划前加上了“忠义”二字,将“救国军”改成了“忠义救国军”。
“立即着手实施吧……”
戴局长一看自己应付委员长的计划竟然中了头彩,不觉精神大振:“请委座放心!我马上就回去安排。”
离开了蒋介石的官邸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戴笠马上吩咐自己的秘书:“火速给张大恒发报!要他立即开始行动!”
上海,仓库里让吴泰来目瞪口呆的东西原来全是一摞摞码放整齐的法币!吴泰来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但这堆积如山的钞票还是让他震惊不已。它们所代表的财富绝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震惊之余,吴泰来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些法币是真的吗?
杉元彬看透了吴泰来的心思,笑容可掬地说道:“吴桑,这些全是货真价实的法币,是大日本皇军从那些被占领的城市中收集来的!你要赶紧利用这笔财富按照我开列的物资清单大量购进,并瞅准机会套购外汇和银圆。”说到这里,杉元彬收起了伪善的面孔,“你必须明白,这件事情属于大东亚圣战的绝密!无论是谁,一旦泄露都将受到最严厉的制裁!”
望着杉元彬凶狠的样子,吴泰来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连忙说:“杉元先生放心,我吴泰来……”
杉元彬拦住了他下边即将出口的话:“这只是工作上的程序,我才不得不加以提醒。对于吴桑你,我们还是很信任的!”杉元彬这句话倒是句真心话,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吴泰来已经背叛了自己的民族,要再敢跟他们耍花样,那可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冯琪把一切全都听在了耳里。震惊之余,她觉得自己挨的这一枪还是很值得的,剩下的就是如何把这个重要情报尽快送出去了。
苏南的小山村虎头埠,已经结成了联盟的陈文等人正在商议着下一步的行动。
“咱们什么时候对靠江镇下手?”阮飞燕已经等不及了。
陈文思索着回答说:“不要急,要想一战打垮马行空和他的伪军,这件事必须得计划好!”其实陈文自己心里也没底。他清楚地知道,虽然自己和胡凯痛快答应了替阮飞燕报仇,但他们结盟后的实力却依然很薄弱。用自己手下一个班的兵力,带着百十名连枪也不会开的老百姓去对付有一个团兵力的马行空,谈何容易?
看见陈文陷入了沉思,胡凯对阮飞燕说:“放心吧,妹子!秀才心里有的是奇谋妙计。”
不想胡凯这句话触动了阮飞燕的别样心思,看着陈文的眼神更加热切。在短暂的接触过后,这位豪爽率直的侠女已经把陈文当成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思前想后,一条计策很快出现在陈文的脑海里。他一拍大腿:“干脆,咱们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让日本人来调动马行空,让他按照咱们的计划行事!”
为了进一步落实自己的计划,摸清靠江镇的虚实,陈文决定亲赴靠江镇侦查。当他换上一件长衫,化装成商人模样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英俊儒雅的模样顿时让阮飞燕看得目不转睛。当着大家的面,她故意做了个鬼脸高声叫道:“天呐,好俊的书生!”听了她的话,众人全都哄堂大笑。
“猴子”指着身背雨伞、一副随从打扮的小苏北嚷道:“看!我这个兄弟也很精神嘛!一点也不比城里相公差!”众人再次哄笑。
胡凯望着自己心仪的阮飞燕对陈文那爱慕的眼神,心里第一次有些不是滋味。他开玩笑似的对阮飞燕说:“我看你是看上我们陈参谋了吧?”阮飞燕大窘,立即挥舞着粉拳捶打胡凯,大师兄白占彪望着眼前的情景,心里悲哀地想: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带飞燕来找你们“借枪”了……
陈文和小苏北离开虎头埠,来到了伪军马行空盘踞的靠江镇。他知道,要想在各种武装和山头林立的苏南站住脚就必须首战完胜,来个惊人的大手笔。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在苏南大展一番拳脚,他将要在鬼子、汉奸密密麻麻的布局中找出一丝破绽,在他们的死穴放上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通过“借枪”事件,小苏北早已经对陈文服了气,终于相信了183团那些士兵嘴里所说陈文的战绩绝非空穴来风,因此在心里已把他作为自己的偶像和追随的目标。其实陈文也对小苏北很欣赏,觉得他已经完全具备了一个军官的素质,只要再增加一些实战经验,就能把潜能完全发挥出来。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陈文才故意打击他的傲气,让他心悦诚服地跟在自己的身边。
转过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两人来到了一间名为“有朋来”的小茶馆。打量了一下空荡荡几乎没有生意的茶馆,陈文摆出一副小商人的架势对没精打采的老板兼跑堂吩咐道:“沏一壶茶!”正在为生意清淡发愁的老板一下子来了精神,一边麻利地倒茶一边搭讪道:“两位来得不巧,今年的新茶还没下来,就先将就着喝点吧。我们店里刚蒸好的萝卜丝糕是本地的特色,两位要不要来上一碟?”
陈文看似随意地问道:“老板果然是个精明人,你是怎么看出我们是外地人的?”
老板笑着回答说:“咱们这儿的人全都是愁眉苦脸,一副欠了债的模样,哪有两位这么好的气色?”
陈文还没开口,坐在一旁的小苏北却奇怪地问道:“欠债?欠了谁的债?”
老板唉声叹气地回答道:“如今咱们这个镇上摊派多!每天一觉睡醒就欠了马团长的债,今天收捐说是支持大东亚圣战,明天派税修碉堡对付新四军,哪儿有个头儿哇!唉……”说到这里,老板机警地四下里看了看,“昨天他那死鬼老爹过生日,还硬是每家收了三块钱,说是要让他手下的弟兄也一块跟着乐呵乐呵!”说到这里,老板脸上的表情已经怨毒了起来,仿佛还在为那三块钱耿耿于怀。
陈文听了很感兴趣地问道:“你说的这个马团长倒也有趣,怎么当官还带着自己的老爹?”
老板呸了一声说道:“您是不知道,这个马团长叫马行空,原本是咱镇上的人,是马财主家的独子。后因家道中落了,就跑去日本加入了士官学校,回国后投军当了军官。前些时候日本人打南京的时候,他都已经混成了国军的一个营长了……”
听着老板的讲述,陈文对马行空的情况清晰了起来。原来,南京沦陷后,这位营长便带着残部跑回自己的家乡当了土皇帝。后来,他被一个追随在汪精卫的老上级收编,并被委任为皇协军的团长驻守在这里。虽然名义上是保境安民,但实际上却是在保护着附近的铁路。日本人派来的顾问官藤野才是靠江镇真正的太上皇,大事小事全要等他定期指导的时候再决定。陈文听了心里顿时一亮,终于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子中找到了落子的地方。
结账后,陈文带着小苏北离开了茶馆。看着陈文智珠在握的样子,小苏北忍不住开口问道:“陈参……陈老板,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好主意?”
陈文微笑着答道:“我倒是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但还要等咱们到了地方才能决定。”
小苏北狐疑地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陈文指了指通向镇外的大道说:“江阴火车站……”
陈文和小苏北一连走了三天,急坏了留在家里训练队伍的胡凯和阮飞燕。
到了第四天,阮飞燕终于忍不住望着胡凯说:“我说老胡,秀才他们一直没动静,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
胡凯无可奈何地说:“我今天已经一连派出好几拨人出去接应,但谁知道他们走的是哪条路啊?”
白占彪这几天总是如影随形地跟在阮飞燕身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后立即插嘴道:“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刚才派去靠江镇打听的人已经回来了,没听说伪军抓过什么人。”
阮飞燕这几天总是听胡凯讲述陈文在战场上的出色表现,心里对陈文简直佩服到了极点,特别对陈文下着棋打鬼子的故事十分神往。她缠着胡凯说:“老胡,再给我讲讲你们在上海打鬼子的故事吧!”
“行,我就给你讲讲陈文冒充鬼子中佐的事吧!”胡凯自然是不会拒绝阮飞燕的要求,但心里却不无醋意地想,如今自己已经无形中被大家摆在了陈文之后。要再这么下去,他堂堂正正黄埔出身的少校长官,就该给那个半路出家的眼镜少尉当跟班了。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去想亲如手足的陈文。
阮飞燕喜滋滋地跑去搬凳子了,胡凯瞟了一眼独自走到一棵树下闷头抽烟的白占彪,把“猴子”拉到身边问:“你们这个大师兄是怎么了?总是不阴不阳地防着我们,有时还故意找碴儿?”
“猴子”挤眉弄眼地对胡凯说:“他呀,天生就是小心眼儿。他这死相儿全都是因为飞燕发过的那个誓……”
胡凯听了更加不明白,忍不住追问道:“阮飞燕发的誓?这跟我们到底有什么关系?”“猴子”凑到他的耳边,偷偷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原来,白占彪和阮飞燕自幼就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白占彪一直爱着自己的小师妹阮飞燕,当年的老班主也曾动过把女儿许配给他的念头儿。但阮飞燕抵死不肯同意,这件事才因此搁置了起来。前一段从靠江镇跑出来的时候,阮飞燕曾经发誓,谁要是帮她报了杀父之仇就以身相许。白占彪从此就惦记上了这句话,上次偷袭陈文他们也是白占彪的主意,为的是搞些枪来发展武装,最终好娶了小师妹阮飞燕。不想最终碰上了陈文,成了现在局面。
胡凯终于明白了,白占彪原来是怕陈文抢了这个功劳。早就对阮飞燕生出了爱慕之心的胡凯,心里却有了主意,打算找机会把这个功劳抢到自己手里。
白占彪没心思听胡凯讲陈文的故事,走过去对阮飞燕说:“飞燕,我今天一个劲儿地头疼,先回去歇着了……”阮飞燕这时刚听胡凯讲到183团化装成俘虏与鬼子遭遇的紧急关头,只是随意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他。白占彪带着失落的心情离开了队伍,偷偷跑到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去喝酒了。
在酒馆里,喝着闷酒的白占彪竟然无意中从两个酒客的嘴里获悉了一条新闻。在旁边的桌上,一个商人打扮的人正在口沫横飞地对他的同伴说:“你不知道吧?最近一段时间,重庆那边的人老在这附近出现,到处打听哪儿有散兵,哪儿有土匪呢!”
他的同伴听了感到十分吃惊,问道:“重庆那边要干什么?难不成要在鬼子的眼皮底下剿匪?哼!他们要有那个本事,就不会连南京也给丢了!”
他对面的那个商人听了,眼睛里顿时带上了几分不屑。斜着眼回答说:“剿匪?剿个大头鬼!人家是要召集人马组建‘忠义救国军’!凡是能拉上个百十号人的全给官当,说等打走了日本人还重重奖赏呢!”
酒馆的老板听见,赶紧走过来低声劝道:“两位,咱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那些个犯忌讳的话就不要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听到他们的话,白占彪的酒也喝不下去了,他马上结账离开了酒馆。在回来的路上,白占彪盘算着找机会说服阮飞燕,让她跟自己一起去投靠“忠义救国军”,把陈文等人远远地甩开。
怀了这样的念头儿,白占彪很快便回到了营地里,找到了听完故事正站在一边望着队伍训练的阮飞燕。闻到了白占彪身上的酒味儿,阮飞燕用责备的语气说:“怎么又跑去喝酒了?没酒量吧又爱喝,你什么时候能有陈文那样的出息?”
白占彪一听阮飞燕又拿陈文来贬低自己,顿时满脸不悦地反击道:“陈文?我就不信那个戴眼镜的小白脸能有什么能耐?要真是像他们吹得那样,他为什么会跑到了这里?哼……”
一听白占彪贬低陈文,阮飞燕顿时火了,数落道:“人家小白脸怎么了?戏台上那些小生、公子的,哪个不是小白脸?难道你这张黑脸看着舒服?”
白占彪被刁蛮的小师妹气乐了,没好气地叫道:“就他?我看能耐实在有限,去个靠江镇都得好几天,没准儿是故意躲在窑子里等着回来装神弄鬼呢!”
阮飞燕一听就急了,叉着腰反击道:“得了吧!人家可不跟你似的,眼高手低,要是你去八成连自己的小命也得赔上!”
白占彪没料到才几天的工夫阮飞燕就变成了这样,便不服气地问阮飞燕:“你为什么这么护着陈文?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阮飞燕听了却毫不在意地回答:“我自打听了陈文那些唱词儿似的事儿以后很钦佩他,怎么样?不行吗?”
白占彪冷冷地说:“当今乱世要的是我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不是陈文那样的小白脸儿。”
阮飞燕的口无遮拦狠狠戳着白占彪的心窝子:“大丈夫?我看,你这样的大丈夫只配给陈文提鞋!”
陈文当然不知道白占彪打起了小算盘,更不知道他跟阮飞燕之间发生的小插曲。在江阴车站,他已经了解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凭借自己这副无害的外表,他很快就从铁路职员嘴里获悉,每个礼拜都会有日本人的军列准点从上海开出,在这里加水添煤后继续开,到那时老百姓乘坐的票车就会停运一天给军车让路。军列每次大约会在子夜前后通过靠江镇附近的铁路,这个规律自从日本人占领了南京后就没有改变过。陈文心里有了主意。
在上海,冯琪已经获得了吴泰来信任,被允许随时进出他的办公室。这天,军统的锄奸队又在法租界外干掉了一个大汉奸,吴泰来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显得有些惶恐不安。当冯琪出现在他面前时,吴泰来心神不宁地问:“冯小姐,你说军统那些人还会来杀我吗?”
冯琪面无表情地回答说:“吴先生,恕我直言,肯定会的。”
吴泰来心有余悸地望着冯琪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曾经是军统的人,了解他们的行事方法。”
吴泰来听了大感兴趣,继续追问道:“你给我说说他们的行事方法,让我也好有个防备。”
冯琪回答道:“在军统,目标一旦被锁定了就会有专人执行,不死不休,直到目标被彻底消灭!”
吴泰来听了有些坐立难安,叹了口气说:“看来我今后还要多加小心才是啊……”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草木皆兵的吴泰来被吓得一哆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接起了电话。嗯啊了几句,吴泰来迅速放下了电话,一边向外走,一边急促地解释道:“杉元先生找我,我要马上过去一趟!这次你就不用去了,杉元先生的车已经快到了。”
听着吴泰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冯琪快速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打开了卷宗,记住了那份清单里的内容。趁着吴泰来去杉元彬那里的机会,她偷偷地溜到了街上,朝着军统指定的联络点走去。
离开南京时,军统的那位上校军情专家给她指定的联络点,是距离吴泰来的旭日洋行不远的一个杂货铺。临行前那位专家再三嘱咐她,接头时一定要注意窗台上的平安标记。因此冯琪一边走一边朝杂货铺的窗台望去。当距离杂货铺越来越近时,冯琪却吃惊地发现,窗台上没有那个表示平安的标记。冯琪不动声色,脚步不停地从杂货铺前走过,径直进了对面的一条小巷,离开了已经充满杀机的联络点。
果然不出冯琪所料,这个联络点几天前就已经被日本特高课的电讯侦查室锁定了,几名特务正等在里边守株待兔。因为那个联络员在被捕后没有透露联络点的平安标记,日本人至今仍然蒙在鼓里。也正是这个举动,才使得冯琪及时远离了危险。
冯琪就此与军统断了线,心里顿时有些着急。她信步拐进了一条繁华的大街上,忽然,她的目光被前面不远处走着的一个人给吸引了。那人竟是西服革履的秦东升,正一边走一边机警地扫视着四周。就像溺水的人忽然得到了一块木头,冯琪连忙不即不离地跟踪秦东升,很快来到了法租界的一条弄堂里。秦东升最后终于在一根电线杆下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转过了身来,鹰隼般的眼睛里射出了两道冰冷的光。
就在这时,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后突然闪出了一个人,把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了冯琪的脖子上。冯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个人已经一把将她推进了车里……
受到了袭击之后,冯琪并没有反抗。冯琪也不出声解释,而是任由袭击他的人用黑布蒙上了眼睛。汽车马上开动了起来,走了很久也不见停,不时还有左拐右拐的感觉传来。冯琪作为一个军统特工当然知道这些把戏,汽车是在故意兜着圈子。过了一会儿,冯琪不露声色地提醒道:“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就不用再兜圈子了吧?”
虽然没人回答她的问题,但汽车却明显加了速,显然是直接开往了目的地。等汽车停下来,马上有人将冯琪拉出车外并迅速搜了身,当冯琪被拉着手走进了一扇门里后,蒙在眼上的黑布被拿掉了。上次在南京军统“甲地”连一句话也没说的秦东升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眼睛里依旧是那种鹰隼般的目光。
还没等冯琪张嘴,秦东升就冷冷开口说:“冯琪少校,我要提醒你!你跟踪自己人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军统的纪律。”
冯琪仍记恨着秦东升,头也不抬地开口说:“秦长官,你可能忘了,军统内部也有遇有重大情报需要传递时,可以打破常规寻求帮助的规矩。”
秦东升笑了,故意轻描淡写地问:“这么说你已经获得了重要的情报,所以才来寻求我的帮助?”
冯琪有些赌气地回答说:“我是因为联络站被破坏了才不得已而为之。”说到这里她还迅速地补充道:“我寻求的是军统的帮助,不特指某一个人!”
秦东升见冯琪对自己的气仍旧很大,干笑了两声问:“冯琪少校,你取得的是什么重要的情报?”
冯琪白了他一眼反问:“秦长官是不是也想违反军统的纪律?按照军统的规定,执行任务的特工决不能擅自介入别人的任务!”
秦东升听了果然不再问,他不想继续跟冯琪斗嘴了,便笑着问道:“好了,说吧!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无视了秦东升希图和解的笑脸,冯琪告诉他:“我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跟戴局长取得联系,否则会误了大事!”
秦东升想了想表示:“你可以用我这个组的电台把情报发出去。把电文的内容告诉我……”
冯琪却冷冷地回答道:“对不起秦长官,我必须使用单独的渠道直接联系戴局长。”
秦东升听了不再说什么,马上转身命令一个特工:“带冯琪少校到电讯室,让她使用自己的密码发报。”那个特工听了马上点头答应,转身去安排了。
秦东升倒了杯酒对冯琪说:“咱们是老搭档了,喝杯酒压压惊吧……”
不想冯琪轻轻地推开了酒杯回答说:“谢了,秦长官!我现在不想喝酒。”
秦东升苦笑了一声放下了酒杯说:“我知道你还在因为上次公共租界的事情耿耿于怀……”说到这里,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干脆挑明了说:“其实那全是上级的意思。作为军统特工,为了胜利完成任务,可以随时牺牲自己和同伴,就是我也一样。那天要不是用你的行动小组麻痹吴泰来,又怎能给我制造侵入他住所守株待兔的机会?”
冯琪心里虽然不能认同秦东升的说法,但也明白军统内部经常使用这种丢车保帅的做法,因此勉强端起了那杯酒跟秦东升碰了一下说:“处座,我懂了。”
正在这时,那个特工又回到了屋里,向冯琪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您可以跟重庆联系了。”
冯琪向秦东升点了点头,便跟着那位特工走了。秦东升望着冯琪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是你能学会为人处世,早就不止是少校了……”
冯琪终于拿到了重庆的回电,被命令好好记牢两句古诗,等待着接头人的出现。已经跟军统恢复了联系,冯琪便想转身告辞,却被秦东升苦笑着拦住了。望着他手里拿着的黑布,冯琪刹那间明白了秦东升的用意。原来,秦东升仍然要她蒙上黑布被他的人送出自己的据点。冯琪顺从地照办了,很快就被秦东升的手下送出了据点,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把她放下了。冯琪转过小巷向大和银行的方向走去。冯琪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陈文,要是没有这场战争,他应该依然在这里当他的银行小职员,跟他的妻子过着清贫却充实的生活吧?那个穿上了军装的秀才如今身处何方呢?冯琪轻轻地叹了口气,抛开了满腹的怅然,加快了脚步。
第四天下午,陈文终于回到了营地中。大家看他和小苏北平安回来都十分高兴。阮飞燕第一个跑上前去,拉着陈文亲热地问这问那。这个情景让白占彪生出了几许醋意,更加坚定了尽早摆脱陈文的决心。
回到了临时充作指挥部的房子里,胡凯急切地问:“赶紧说说,你这回又有什么好主意?”
陈文看了一眼身边那些热切的眼神回答说:“不瞒你说,我这趟还真是大有收获,已经想出了一步不仅能够置马行空于死地,还能在苏南立足的好棋。”虽然不知道这步好棋到底是什么,胡凯却第一时间放了心,周围的众人也十分振奋。
阮飞燕急不可耐,催促道:“赶紧把那个奇谋妙计说出来吧,我这儿都快急死了!”
“猴子”听了挤眉弄眼:“你是急着入洞房还是急着上轿啊?”众人听罢忍不住全都大笑了起来。
阮飞燕大大方方地说道:“我要的彩礼是马行空的人头,现在还没谁做得到!”胡凯和白占彪听了暗下决心,要在这次战斗中压倒对方。
陈文招呼大家安静下来。大家明白陈文要揭晓作战计划了,赶紧各自找地方坐好,把焦急的目光投向陈文。
陈文笑吟吟地对小苏北说:“兄弟,把咱们新买的东西拿出来吧。”
小苏北从褡裢里拿出了一副围棋,铺开棋盘放在了陈文的面前。陈文带着自信的表情信手拈起了棋子,很快摆出了敌我双方的态势。陈文指着棋盘上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的黑子解释道:“大家都看见了,代表伪军的黑子实力很强,咱们这边的白子却少得可怜。要想打破这个局面,咱们就必须要这样……”陈文拈着白子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方案,每说一条自己的计划,就顺手在黑棋的空档里布上一颗。等他讲完了全部计划的时候,棋盘上的黑子已经被分割成几块,再也没了先前的气势。在他整个讲解的过程中,大家全都带着崇敬的表情静静倾听着。只有白占彪心不在焉,满脸不信任的表情。
当陈说完的时候,阮飞燕却不干了。她用不满的眼神望着陈文嚷道:“我说秀才,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听见你的计划里有铲除马行空的话呀?杀马行空的事情到底还办不办了?”
陈文望着她笑了笑,指着盘上的一颗代表马行空的棋子对他说:“你觉得他还能活下去吗?”
阮飞燕低头一看,只见这颗黑子的前后左右已经被白棋封死了,没了半点退路。
陈文告诉阮飞燕:“这种情况在围棋中叫没了气。一颗没气的棋子被拿离棋盘被称作‘提子’,马行空这一回是很难逃脱被提出棋盘的命运了!”
带着由衷的敬佩与信任,阮飞燕望着陈文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通过刚才陈文的一番讲述,阮飞燕更是对陈文佩服得五体投地,只盼着赶紧结果了马行空,好名正言顺地以报恩的名义嫁给他。白占彪望着眼前的情形心里更加惶恐,打定了主意干完这一票就赶紧去联络“忠义救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