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朝鲜不对称威慑的能力

基辛格认为，“威慑需要能力、使用能力的意志及潜在进攻者对二者的估计等三者的结合，威慑是所有这些因素的乘积而不是它们的和。其中任何一个因素为零，威慑就会失效”。^[9]这段话简洁地指明了威慑成功需要三个要素：能力、意志和威慑信号的有效传递。下面主要围绕这三个方面来研究朝鲜不对称威慑的特点。

首先，有形的军事力量是威慑成功的基础。威慑战略的可信性需要建立在能力的基础上，需要确保拥有能实施惩戒或报复的军事能力和手段。^[10]朝鲜的不对称威慑战略首先需要以实际的不对称威慑能力作为后盾。截至2012年，朝鲜人民军现役总人数约合119万，军队总人数排列世界第四。朝鲜装备有2.1万门各类火炮，包括5100门多管火箭炮，8500门自行火炮和牵引式火炮，7500门迫击炮，其中大部分都部署在坚固的地下设施中或隐藏于大山的隧道里，其隐蔽性和机动性能让韩国在受到朝鲜火炮攻击前几乎没有预警时间。^[11]在朝鲜庞大的炮兵装备中，有两种射程足以覆盖首尔城市圈的远程火炮最值得注意。一种是170毫米的远程自行加农炮（M-1978），射程达到了54公里；另一种是240毫米的多管火箭炮（M-1985），射程达到了65公里。这两种火炮的最远射程都超过了韩国军队装备的最先进的K-9式155毫米自行火炮（最大射程为40公里），到2012年这两种火炮已经共部署了约1200门。^[12]根据美国军方人士的估计，一旦朝鲜半岛爆发战争，朝鲜能在一个小时内向首尔城市圈发射50万发炮弹。^[13]而以首尔特别市为中心的首尔城市圈不仅是韩国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也聚集了全国近50%的韩国人口，所以朝鲜威胁利用远程火炮打击首尔地区的手段的确可以达到威慑韩国的战略效果，从而平衡了韩国在空中和海上力量的战略优势。

不过，虽然朝鲜的火炮具有威慑韩国首尔地区的能力，但常规火炮也存在如机动性较差等一些缺点，容易遭到敌人优势空中力量的打击。因此朝鲜在保持常规火炮威慑的同时，积极研发和部署各种中短程弹道导弹，企图利用导弹射程远、速度快和精度高等优势对韩国甚至是美国发起精确打击。截至2012年，朝鲜已部署了24枚FROG（“蛙”式）火箭弹，50～70枚KN-2（“大毒蛇”）短程导弹、不少于30枚SCUD-B/C（“华城-5/6”）短程导弹，10～50枚NO-DONG（“劳动”）中程导弹，以及不超过50枚的Taepodong-1（“大浦洞-1”）中程导弹。^[14]朝鲜在2009年4月成功发射了Taepodong-2（“大浦洞-2”）中程导弹，射程超过3500公里；在2012年12月成功发射了Musudan（“舞水端”）中程导弹，射程在2400～5000公里之间，可以覆盖美国的关岛和夏威夷地区。^[15]Taepodong-2导弹和Musudan导弹的试射次数较少，在可靠性方面仍存许多疑问。在外界已知的朝鲜导弹中，射程在1300公里以下的三种导弹——KN-2、SCUD-B/C和NO-DONG技术已经相对成熟，是目前朝鲜不对称威慑战略的中坚力量。

KN-2（“大毒蛇”）短程导弹是朝鲜目前部署的唯一一种固体弹道导弹。该导弹射程约为110～130公里，由于使用了固体燃料火箭发动机和车载发射形式，因此具备很强的战术机动和快速反应能力。KN-2平时隐藏在坚固的地下设施中，战时可以在5分钟内完成发射准备。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韩国空军很难对其完成搜索、识别、决策、打击的全过程，也就无法阻止导弹发射。因此KN-2较高的生存能力和相对火炮而言更远的射程使其能够随时从“三八线”朝鲜一侧的战役纵深区域打击首尔地区，从而为朝鲜提供可靠的不对称威慑能力。更重要的是，KN-2的命中精度（Circular Error Probable）小于150米，雷达末端制导型的KN-2的命中精度甚至小于15米，已经具备精确打击能力。^[16]这意味着如果战争爆发，朝鲜在“三八线”附近使用KN-2导弹，就可以精确打击首尔的政府行政中心、电视台、变电枢纽、供水供气设施等要害机构，这会对韩国的民心士气造成极大的影响。SCUD-B/C（“华城-5/6”）短程导弹又称朝鲜的“飞毛腿”导弹，射程约为500公里。虽然这种导弹采取了不可存储的液体推动剂，发射准备时间较长，但其500公里的射程可以使朝鲜从具有战略纵深的预设阵地打击韩国全境，对朝鲜争取战争的主动权十分重要。NO-DONG（“劳动”）中程导弹的射程约为1300公里，可以覆盖除冲绳以外的日本列岛，并且具备携带核弹头的能力。这意味着只要核弹小型化的技术达标，朝鲜就可以将常规威慑提升至核威慑的水平，拥有从中朝边境地区对日本进行核打击的战略潜力。

除了远程火炮和弹道导弹外，近年来国际社会有目共睹的是，朝鲜为了获取更大的不对称威慑能力积极研发和生产核武器，至于已经生产了多少核武器，朝鲜官方从未给出过具体的数据，外界也无从得知。不过，通过分析钚和浓缩铀这两种核原料的生产能力，外界可以大致推算出朝鲜目前的核威慑力。在钚的生产方面，朝鲜起步很早。早在20世纪80年代，朝鲜在宁边就建设了一座5兆瓦的核反应堆和核处理工厂。这座核反应堆属于石墨反应堆，装有8000根核燃料棒，可被用来提取制造核武器的原料——放射性钚。^[17]朝鲜在2004年向美国提交了一份一万多页的核原料生产清单，上面显示已经生产了37公斤的放射性钚，理论上可以生产6～10枚核武器。^[18]同时，在浓缩铀的生产方面，朝鲜近年来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目前朝鲜基本拥有了从铀矿开采到核废料处理的核燃料循环体系，具备了提炼高浓缩铀来制造核武器的能力。2010年，朝鲜宣布在宁边已建成一个配备数千台离心机的铀浓缩工厂。2011年3月，据美国国防情报局（Defence Intelligence Agency）局长罗纳德·伯吉斯（Ronald Burgess）将军披露，朝鲜已经生产了6枚钚弹，而且已能使其小型化，能够通过中程导弹或轰炸机携带，可对远方目标实施核打击。^[19]这是美国情报高官首次承认朝鲜具备了远程核打击能力。截至2013年5月，朝鲜已经进行了三次核试验。据美国科学家联盟（The Federation of American Scientists）估算，早在第三次核试验前，朝鲜储存的放射性钚就足够制造4～12枚裂变核弹（原子弹）。^[20]美国军方认为，由于朝鲜的四种中程导弹——NO-DONG、Taepodong-1、Taepodong-2和Musudan均具有搭载核弹头的能力，所以一旦实现了核武器的小型化，朝鲜就有了能用核导弹打击美国部分地区的核威慑力。^[21]此外，朝鲜空军目前拥有82架H-5B（轰5改进型）轰炸机，理论上该轰炸机也可以携带朝鲜现有的威力相对较小的原子弹对韩国境内的目标进行战术核打击。^[22]

需要注意的是，即使目前朝鲜的核武器数量可能很有限，搭载核爆炸装置的运载工具也可能不够精确，但只要朝鲜拥有核武器，外界对朝鲜作为有核国家的威慑可信度的判断就会发生巨大改变。核武器的毁灭性能力很大程度上简化了外界对朝鲜威慑可信度的计算判断：朝鲜即使目前无法给美国本土但也能给韩日及美国在这两国的军事基地带去灭顶之灾。“在一个无核世界里，地理距离的遥远、远程军事打击工具的有限、威慑的可信度有疑问等这些因素的存在，导致威慑的能力大打折扣。但核武器的出现使得对对手的军事误判减少了很多。”^[23]正如一则冷战时期的反核标语所说的那样，“一枚核弹就能毁掉你的所有”。^[24]因此只要朝鲜具有核武力，不管这种能力如何，都能使外界感到恐惧和惊慌，也就自然增加了朝鲜不对称威慑战略的可信性。

朝鲜在发展不对称威慑能力的过程中也把目光投向了化学和生物武器。在20世纪50年代朝鲜战争结束后不久，为了对抗美国在韩国部署核武器，朝鲜决定研发化学和生物武器作为不对称反制措施。从20世纪60年代起，朝鲜展开对塔崩、芥子气等化学毒剂和炭疽菌、天花、鼠疫、霍乱等生物病毒的研究，在冷战结束前就已具备规模化制造化学武器的能力，同时也装备了如芥子气弹、沙林弹、塔崩弹和VX（“维埃克斯”）弹等多种化学毒剂弹。从美国军方和伦敦智库的研究报告来看，朝鲜现拥有世界上第三大化学武器库，具备生产神经毒剂和窒息性毒剂等化学武器的能力，储存有2500～5000吨化学毒剂，以每发化学弹的毒剂用量4公斤计，至少可供制造62.5万发毒剂弹。^[25]朝鲜的化学武器可使用飞机、炮弹、导弹等多种工具进行投射，其对韩国甚至美国的威胁或许并不小于核武器。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军方认为，朝鲜近年来十分重视提高网络和电磁空间作战能力，这是朝鲜寻求不断提高不对称威慑能力的表现。^[26]2009年7月7日晚，韩国境内的1.2万台计算机和包括青瓦台、国防部、外交通商部等政府和军事机构在内的多家网站同时遭到朝鲜网络战部队的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Distributed Denial of Service Attacks），瘫痪时间长达4个小时。^[27]2011年4月，韩国最大的银行之一——农业协会联盟银行（Nonghyup Bank）的网络系统因遭到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而连续瘫痪了3天，据韩国首尔地区检察厅调查，朝鲜的网络战部队利用远程操作发起了这次网络攻击。^[28]2009～2011年，从计算机网络刺探（Computer Network Exploitation）到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朝鲜频频对韩国的政府、军事和商业机构的网络系统发起网络攻击，网络空间战（Computer Network Operations）已成为朝鲜对韩国进行不对称威慑和获取外部情报机密的一种“高性价比”路径。^[29]另外，朝鲜的电磁作战能力在近年来也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朝鲜的电磁作战武器主要是仿照俄罗斯同类产品研制的大型车载式GPS干扰机，能在50～100公里的范围内对GPS信号进行强电磁波干扰。2010年8月，朝鲜在美韩“乙支自由卫士”联合军事演习期间首度尝试对韩美联军的GPS信号进行干扰。由于GPS系统广泛应用于韩国的民用基础设施，朝鲜的GPS干扰机可以远距离地制造韩国社会和经济混乱。2012年4月28日到5月13日，朝鲜连续16天对韩国的民用GPS信号进行干扰，导致在首尔地区起降的670多架次民航飞机和在仁川江华岛海域航行的120多艘民用船舶被迫关闭GPS设备，给韩国的社会经济造成了巨大损失。^[30]

在朝鲜拥有的不对称威慑能力中，最近越来越引起美国军方关注的还有朝鲜的特种作战部队。朝鲜有一支由8.8万人组成的“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特种作战部队”，美国国防部认为，朝鲜的特种部队受到朝鲜国防委员会（The DPRK National Defense Commission）的“特别关照”，“训练充足”“装备优越”“资金充裕”并且“作战积极性极高”，是其不对称作战的重要力量。^[31]此外，为了配合特种部队的发展，在朝韩对峙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朝鲜根据半岛独特的地理环境研发了一些具有明显不对称作战特点的特种装备。例如韩国86%的边境线是海岸，岩石岛屿星罗棋布，因此朝鲜专门为特种部队装备了数量众多、尺寸不同的船艇来执行海上渗透任务，包括微型潜艇、高速半潜艇、两栖气垫船等，利用这些运载工具，朝鲜能在战时较短的时间内将数千名特种兵沿海岸线投送到韩国，甚至绕到韩美联军的背后实施突然袭击。考虑到朝鲜半岛特殊的多山地形，朝鲜空军还专门备有AN-2（“空中马驹”）轻型运输机来运送特种兵。虽然AN-2十分老旧，但由于采用全木质与合金机体，重量较轻，不会反射雷达波，即使被韩美防空雷达捕捉到也容易被误认为是鸟群，并且能在200米左右的低空持续飞行，适合穿越朝鲜半岛的山区地形，因此被认为是朝鲜特种部队进行隐秘渗透的利器。^[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