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四书”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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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章

首节

经理世道者,将以范围天下。曲成万物,断非此三事不可。故曰“三重”“重”字,与“至道”“至”字相照。

《精要》云:“王者当兢兢业业,慎以行此三事。故谓之‘三重’,即寓‘不骄’意在内。”

按:此说甚妙。须知本是重事,故王者当之。当合此两层看,而下一层尤切要。

此发明“居上不骄”,原重在“有三重”,见君子“不骄”以尽道处。必又言“寡过”者,乃是逼拶出上句之意。不说到“寡过”,犹未见“有三重”之精神力量也。“有三重”,正是尽“居上”之道。所以“有三重”,正本于“不骄之心”。“有”字中,原藏得“不骄”在,即于下句醒出。玩“寡过”二实字,“其矣乎”三虚字,是子思从君子一段“兢业退逊”之念中指点出来。大概论之,是“寡过”由“有三重”而得。细按之,惟真“有三重”,方可信其“寡过”,有“不敢遽信”意。“止可信其寡过”,又有“不敢全信”意,岂非纯是“不骄”意思?

“寡过”由“有三重”而得,是“有三重”以尽道之力量,“有三重”方可信。其“寡过”亦止可信,其“寡过”是“有三重”本于“不骄”之精神。兼此两层,方尽其义。《时讲》止说得上一层,则“寡过”字殊不踏实地。

按:“自用、自专、生今、返古”,则“灾及其身”,此分明蹈于罪恶了。然自君子观之,不能真“有三重”,无以使民信从,则是陷民于“悖上”。不是民有心为恶,只可谓无心之过耳。上即真“有三重”,亦不敢遽谓尽除民过,庶几可以寡民之过耳。按实字义看,则全从君子“不骄之心”出可知矣。

次节

“上焉者”“下焉者”,照“王天下”说来。“虽善无征,无征不信;虽善不尊,不尊不信”四句,便见不能“有三重”。两“不信民弗从”,便见不能“寡民过”。将申言“有三重”可以“寡过”之实义,故先从两旁面反激起。各上截是激起三、四节,各末句是激起第五节。吴因之谓:“善”与下“本诸身”应,“不信、不从”与下“征诸庶民”应。

按:此意亦有。但谓此节只是起下“本诸身”二句,与“寡过”意无与,恐误。再详。

此节是欲正先反,以总起下三节。但下文是本德以“有三重”,所以“寡民过”。此却是说无时无位不能“有三重”,自不足以“寡民过”。乃借旁面说,故《困勉录》有“补出德方完”之说。

三节

按次节意,盖言“无时无位”者虽善于礼,尚不能致民之信从。况无德而制作不善,又安能使民信从乎?此节首用“故”字,即承言有德征民。而“制作之尽善”,正以应次节上下“虽善无征、不尊”意。五节是“故”字承上两节说,下却正言“民之信从”,自兼应次节“民不信,弗从”意。若《章句》验其所信从,似乎应了上文,然此是说君子制作时,体验摹拟之事,原非正应“民弗信从”也。

“君子之道”,应前“至道”“道”字。

此节正发“有三重”之实际。当是悬空论理,见君子本“不骄之心”经营制作,必须是如此如此,方为“有三重”耳。《蒙引》就“已然者”说,《精言》就“方然者”说,并觉看得拘执。

上章分“德、位、时”三项说,此章以“上焉”“下焉”应“时、位”,以“本诸身”应“德”。故《章句》一一标明。两章“德”字,俱从“修凝”来。此向来通解,《精言》异说,不可从。

“本诸身”,有其德也。据《章句》,即用上章“虽有其德”语,可知此即是上章“德”字。不应上章,在“仪礼、制度、考文”之上,此独在“仪礼、制度、考文”之中。《精言》驳《蒙引》说,谬甚。且君子有“修德凝道”工夫,则德已为圣人之至德,道已凝圣人之至道,故制礼作乐,全从圣人至德中发出。著为“三重”,以一天下之心志,此即所谓“行至道”也。如《精言》作“三重之德”说,既与前一章不相应。而本文并无说制礼之实义处,则下“征、考、建、质”俱无根矣。看来“三重”之礼,自是君民一体同行底,故下文有“动、言、行”之说。但君子既负了“修凝”之德,此只是自率其常,随时顺理而已,原无烦另标“三重”之德名目。即有“三重”之德,亦是因“修凝”之德而自及之,断不宜埋没了本身以制礼底正意,而直以身有“三重”之德之余意当之也。《汇参》亦附其说,俱不可从。《课讲》则平分此德为两意而兼用之,亦失主张。

“本诸身”,《条辨》不作“自然”看,极是。但只是本此“修凝”之德,以斟酌裁定此“礼、度、文”(11)耳,不是本身去行此“礼、度、文”。

“本诸身”者,谓本“修凝”之德,去制作“礼、度、文”。出其学问之识以审度之,务使三事无一毫粗疏;尽其德性之理以裁处之,务使三事无一毫偏弊。此是内而尽乎己事,“三重”已大段能有了。“征诸庶民”,谓又详审民情,遍考土俗,务使三事敷布之,下不拂其情,而与民相宜,不戾乎俗,而随处胥协。此是外而验乎人事,合人己以为制作,则三事已全有而无憾矣。然君子犹不敢自信,又以此三事考之已然之迹,而必不谬于三王。参之自然之道,而必使不悖于天地;证之鬼神之屈伸往来,必使微妙相契而无可疑;断诸后圣之财成辅相,必使致极相同而无可惑。如此,则尽善尽美,而真“有三重”矣。

“本德”,以“制礼”释义。所谓明礼乐之情,循事物之则,知之明处之当是也。只此一句,已可了毕得“三重”事。然道理虽尽,而施及于民,其情势互异,又有宜有不宜,故须验其所信从,而务得其必信必从者以施之。然推君子“不骄之心”,必合上下幽明一一参考过,务使略无遗憾,方为了毕此重大事也。玩“征、考、建、质”,俟固属之君子。即“不谬、不悖、无疑、不惑”,亦从“不骄之心”体贴出来,绝不是张大君子之制作尽善也。俗讲多误。

此发明“居上不骄”之义。通章原以“不骄”为骨子,此节正是“有三重”之实际,尤句句见“不骄”意思。本身之德以制礼独为主本切要处,诸家总不曾剖析分明。“征诸庶民”五句,通是君子“不骄之心”,一一实在考验处。《时讲》多以“赞叹制作之尽善”混过,总缘略了承上之来龙也。今俱改正,未知是否?当再详之。

四节

推出“知天知人”,是“知明处当”意。须知不甚重推原,只是解说上文,仍归到“本诸身”去,以见本“至德”,以行“至道”也。

五节

“世为天下道”,“天下”字不必张惶,只作“人民”看,方不侵末二句。

末节

“无恶无射”,《条辨》作“名誉”看,不如《存疑》为妥。再详。

“庶几”,难必之词。即章首“其寡过”“其”字语意。首尾相应,总从“不骄之心”说来。言“无恶无射”如此,庶几夙夜之间兢兢自持,有以永终其誉乎?“夙夜不必”是言“工夫”,然连“庶几”字,自是“时时矜慎,不敢自信”意。将前后打合一片看去,方合书旨。

结语下“未有者也”字,作决断之词,总含有“不骄”意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