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看到这样的研究进展,除了开心和继续期待,有什么需要我们担心甚至警惕的吗?
当然有。
我必须提醒你,利用基因编辑技术修改人类基因,不光能治疗某种特定疾病,甚至不光是能用来治疗疾病,它还是一项处在历史和科幻边缘,甚至可能彻底改变人类的革命性技术。
在前面章节里我们已经提到了这种可能性。实际上已经不是单纯的可能性了。在2018年年底,中国科学家贺建奎的疯狂举动,已经把CCR5基因被人为破坏的“基因编辑婴儿”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困惑,同样都是中国科学家的研究,同样都是试图破坏CCR5基因,为什么邓宏魁他们的研究我赞赏有加,贺建奎他们的研究我就大加挞伐呢?
魔鬼藏在细节里。
在邓宏魁他们的临床试验中,编辑修改CCR5基因,是在骨髓捐献者的一部分身体细胞(造血干细胞)上完成的,而且是在人体之外完成的。基因编辑操作完成后,才会将细胞输入患者体内。患者本人和捐献者的生殖细胞(也就是精子和卵子)并未被修改,因此这种基因操作的影响范围有限,更不会遗传给后代。就算基因编辑操作出了什么问题,影响的也只是人体的一小部分细胞;就算问题非常严重危及生命,受影响的也只是这一位孤立的患者。
而贺建奎的操作则完全不同。贺建奎宣称,他是在试管婴儿过程中,就编辑破坏了两位婴儿的CCR5基因。
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受到其中的区别?
请允许我稍微展开一下。
首先,和邓宏魁他们的做法不同的是,贺建奎试图改变的,是两个原本就没有艾滋病、完全健康的婴儿的基因。这就从根本上违背了患者利益至上的基本医学伦理。两个原本健康的孩子,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科学家的野心,在自己甚至都无法表达意愿的时候,去接受一项不必要的手术呢?
其次,和邓宏魁他们的做法不同的是,贺建奎试图改变的,是这两位婴儿全身所有细胞当中的CCR5基因。别忘了我们刚刚提到过,尽管携带CCR5-Δ32基因缺陷的人总体健康情况还不错,但是他们仍然有一些健康问题需要注意。换句话说,贺建奎的做法,其实明确损害了这两个婴儿的健康乃至是寿命!
绝不应该对她们进行这样的低收益、高风险操作——不管这项操作有多少潜在的科学、公益,或者商业价值。
与此同时,贺建奎的试验也开启了一个危险的先例——对人类生殖细胞进行基因操作,人为地、永久性地改变人类群体的遗传物质。
基因编辑婴儿可能将人为编辑过的基因传递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放眼未来,这项操作如果当真大规模进入人类世界,将对人类的基因多样性、人类的个体选择权,乃至人类的社会结构和生活方式构成重大挑战。面对这些后果,我们还远远没有做好准备——不管是法律上的、道德上的、经济上的,还是世界观上的准备。
在我看来,一个现实的方案是,在这一切成熟之前,我们需要将基因编辑技术的应用,局限在一个可控范围内:治疗特定的高危疾病、只能用于身体而非生殖细胞,等等。不管是“柏林病人”和“伦敦病人”的做法,还是邓宏魁他们开展的研究,都值得鼓励、推广和期待。
而贺建奎的尝试,至少在基因编辑技术真正成熟、人类世界对此做好充分的法规和思想准备之前,绝不应该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