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4章 初次召唤
今岁残冬,恰是彩蝶承了通房丫头的头一日。
按规矩,通房丫头的寝居需与主子卧房相连,便于夜间听唤。只是时已三更,不便唤匠人拆墙开阖,九娘便着人在人杰的拔步床旁添了张花梨木小榻,又取来一架金漆点翠的落地围屏,屏上刻着“凤穿牡丹”的纹样,将两处卧榻隔作内外。
离立春尚有几日,湘城未降大雪,只阶前覆了层薄冰,花木间凝着星点白霜。彩蝶端着铜盆从暖阁走来,足底踩得咯吱作响,好几次踉跄欲倒——
她心里正揣着兔子,想着头回伺候主子,定要做得熨帖些!
人杰下课后,与罗横聊会天才回到屋内。一推门便觉暖意扑面,原是彩蝶早煨了两盆银丝炭,又见她捧来绞釉盆,内盛温水、豆粉与素面巾。他取了豆粉洁面时,见彩蝶捧着面巾怔在一旁,便自行动手擦拭。
彩蝶此时才回过神,暗自懊悔:
哎呀,怎的让主子自己动手了。
待他净了面,彩蝶又打来洗脚水,蹲身为人杰濯足。一边揉捏着,彩蝶又忍不住思绪纷飞,想到了平日里主子的种种,不自觉地开始傻笑起来。
这时人杰抬了抬脚,惊得彩蝶立马起身,铜盆倾侧,热水泼了满地。
“啊,奴婢该死!”
彩蝶慌忙磕头,却被人杰扶起,听他温声道“往后不必如此拘谨”,才红着脸取了抹布来擦地。
蹲在地上时,方才的糗事又涌上心头,直让她耳尖发烫,偷眼瞧去,人杰正闭目坐在杌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通房丫头的要务,原是为主子暖床。
白日里九娘曾拉着彩蝶细说了一些男女间的情事,羞得她满脸臊红。末了九娘塞给她一方红绫元帕,道:“顺其自然便好。”此刻她摸了摸袖中帕子,心想以人杰的性子,怕是用不上的。
于是她放下床幔,褪去外衫,轻身躺入人杰的锦被里,将脸埋进绣着兰草纹的枕间。被褥上散着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男子清冽的气息,直让她从耳根热到脖颈。
约莫一炷香功夫,她才探出头来,见人杰仍如磐石般坐在凳上,便轻声道:
“主子,被褥暖好了,快来歇息吧,奴婢这就到小床上去了。”
却听人杰头也未抬:
“你便在那安歇,不必去小榻。”
“啊...是...”
彩蝶“呜”地一声缩回被子里,心跳如鼓。她虽有心理准备,终究是未经人事的姑娘。
她平静了一会儿,思忖片刻,竟背过人杰解了发辫,褪去中衣,露出欺霜赛雪的肌肤,才哆嗦着钻进被底,还依着九娘的吩咐,将元帕垫在身下。
人杰虽未回头,却将彩蝶的举动尽收“神眼”之中。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可以说满湘城女人的身体都已经看遍了。当然,在人杰那双眼睛里,世间女子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红粉骷髅。
他只是奇怪彩蝶今天为什么要脱去衣服睡觉。他之前交代彩蝶不用换床,是因为他夜里从不上榻,只在屋内练刀,以免扰了旁人。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人杰定了神,又继续把注意力转向了视线。神眼透过窗棂,这时他凝视着的,赫然就是那湘城天道书院的藏书馆。
四层楼中九万余册书卷里,他很快寻到“文字精义”的牌匾,架上除了人族字书,还有《妖族文字历阶》《魔文大典》等异族典籍。
终于,他看到了这次的目标:《仙界繁体字便览》。
在神眼高速计算的帮助下,人杰先在脑中过了《千字文》等三书的字形字义,又以神眼极速研习《说文解字》,待生僻字尽皆通晓,才将目光投向仙界文字,认真对照起来。
……
彩蝶在被中绷直了身子,小鹿乱撞地等待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到来。然而,等了许久却不闻动静。
床幔隔开了两个人,让彩蝶此刻看不见他的样子。
彩蝶紧张得伸出手,想撩开床幔看看主子在做什么,可看着自己不着一缕的玉璧,又羞得不敢伸出来,她咬着拇指想了想,然后轻轻唤了声:
“主子,您还不歇息么?”
连唤几声,都没见主子答应,彩蝶感觉有点奇怪。她鼓足勇气,爬起身,尽量用被子遮住自己洁白诱人的身躯,轻轻掀开了床幔的一角。
这时,她看见人杰站在原地,拔出刀,斩向了自己!
……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人杰已将仙界文字尽纳于心。他神眼扫过背上那片蜿蜒的文身——墨色纹路密如蛛网,笔势透着仙韵,其内容果然与《仙界繁体字便览》一一对应,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人杰蓦地起身。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变的他,此刻喉结微微滚动,玄色衣摆下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刀柄。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终于可以解开了!
杰背脊的文身分作三个部分,宛如一幅仙卷。
最上端是一行篆体仙文,译来乃是:引汝灵气,取汝精血,观想此形,心念此语。
其下绘着一幅生灵图,形若老鼠,却透着仙兽威仪。
那妖物生得浑圆如球,头颅与躯干一般大小,头顶双丸毛茸茸的耳尖,眼瞳下晕着两抹腮红,蒜头鼻下是瓣状鼠唇,一枚板牙自唇间支棱出来,偏生透着憨态。
“看意思应该是要激发我的灵气,取一些我的精血,观想这个妖怪的形态,并一边念念下面的咒语。”人杰指尖轻叩桌案,眸光凝在虚空,“只是这精血……不知要多少才够?”
青锋乍闪,寒刃已划开小臂,刹那间涌出的精血被黑色妖气裹作珠串,悬于胸前。人杰神眼灼灼,凝着背上文身,一字一顿念诵:
以血为识,以灵为力,以心为梁,以身为器。
三神开路,四象成门,谨以仙召,唤汝魂魄摇乾坤。
上清天在上,请遵照契约,引吾之召唤兽贝鲁鲁,降临!
就在这时,上清天突然在他的头顶上开了一个口,以人杰为圆心凝作丈许法阵。光纹若金蛇游走,半虚半实地覆了满室。
法阵甫成,便如活物般吞了一滴精血,霎时金光大作,人杰只感体内妖气如决堤之水,尽数涌入阵中...
……
修仙界,钧天州,万仙葬谷,云脉乡,落皇洞。
此洞乃云脉乡通连苍茫山脉的亘古隧洞,洞阔千里,纵深何止万里。洞内岔道如蛛网交错,暗河与石室犬牙相制。这是圣战时期人皇陨落之地,纵使岁月磨平了骸骨痕迹,洞壁间至今犹存道韵残响,引得万族修士结队来此探寻机缘。
此时洞渊深处的的一处死角,悬着一道百丈见方的幽光禁制。禁制边缘倒伏着残肢断骸,血肉已凝作紫黑色,其间插着的阵旗正泛着幽绿鬼火,旗面符文扭曲如活物蠕动。
这个禁制的作用只有一个——
将内中气息锁死如棺,纵是天仙窥探亦难察分毫。
被它锁住了气息的,是一大片漆黑的光芒。黑光似乎在不断变小,但若仔细一看实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中心坍缩,每一次蠕动都伴有无形的空间撕裂声。
黑暗的最深处,贝鲁鲁正绝望等死。突然,上清天从其头顶开了个口子,一道召唤法阵将他裹了起来。
“来了!终于来了!”贝鲁鲁猛地弹起,鼠须剧烈颤动,“宝贝大人终于来救我了!天啦噜!我以为这次死定啦!哈哈哈!我家可可真是个天才,这种办法都能想得出来!”
狂喜之下,贝鲁鲁将残存灵气注入法阵,试图撕裂两界壁垒。眼看周遭空间泛起水纹般的涟漪,法阵却骤然黯淡,如风中残烛般熄灭。
“不!!!”
贝鲁鲁悲戚地喊出声。片刻之后,法阵再一次闪亮,他瞬间点燃了希望,然后过一会法阵又接着暗了下去。
“不!!”
法阵又亮了。
“耶!”
法阵又消失了。
“不!”
“……”
如此一亮一暗五次之后,彻底没了动静。
贝鲁鲁望着彻底沉寂的虚空,鼠目泛起血丝——他已明白,宝贝大人此时在至圣凡界是想召唤他的,定时由于灵气不足,难以维系整个召唤仪式。
在贝鲁鲁再次陷入绝望之后,整头妖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鼠爪轻抚着腰间暗淡的铃铛,喃喃低语:
“看来本皇子是要交代在这了。”他嗤笑一声,鼠牙磨得咯咯响:
“先伤圣女,再咒宝贝大人,最后布下这绝地杀阵……三重毒计环环相扣,当真是好手段!好手段!
幸好有‘破界灯’,幸好我修了宝仙气,不然早被这帮杂碎得逞了。”他望着禁制外的黑光,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执拗:
“只要宝贝大人安好,定会为我们讨还血债!
只可惜鼠来宝随羞儿姐姐一同沉睡,宝仙气的反噬又让我连本命真器都无法祭出……”他蜷起身子,声音渐轻:
“不然我一定要在死之前再见可可一面。
我若在这个时候求她做我媳妇,也不知道她是否会答应?”想到此处,他干裂的鼠唇竟勾起一抹笑意,只是眼底的水光却映着洞顶的幽光:
“哎,说好了要随宝贝大人睥睨九天,怎料神徒前三使徒竟要埋骨于此……”他重重叹了口气:
“无迹、英英,你们定要替我等实现那个梦想!
还有‘玉简’,终究没机会告诉宝贝大人真相……也好,反正如今人族被大圣爷爷庇护,宝贝大人定不会害了人族。”
看着相隔自己只有半丈的黑光,贝鲁鲁估计再过两三个时辰就避无可避,换算成凡界的时间,也就是两三个月。他扯动着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凡界果然是灵气枯竭的不毛之地,也不知宝贝大人何时才能恢复……罢了,我是等不到了。”他吸了吸鼻子,仿佛能闻到记忆中的肉香:
“若能再尝一串可可烤的羊肉串……可可,我好想你啊……”
……
三更梆子敲过第二响,铜漏里的细沙簌簌坠落。人杰一次又一次回复灵气,一次又一次放出精血,一次又一次召唤,然而法阵总是在明灭数息后归于沉寂。
好在他发现每次召唤只需要一滴精血,否则以这般频次,纵是铁打的身躯也难免精血亏空。
“主子,您没事吧!”彩蝶将一切看在眼底,一手攥着床幔流苏,一手掩着唇瓣,见他收了法咒,才从幔后探出头,声线里裹着七分惊惧三分关切。
见人杰摇头示意无恙,彩蝶悬着的心方落回原处,复又轻声问道:
“主子今夜不歇息么?”
“我晚上不睡觉,你安心睡吧。”
听闻此言,彩蝶霎时明白自己闹了何等笑话——此刻她还光着身体,烛火舔过玉肌时,羞赧的红从锁骨蔓延至耳根。
她忙放下床幔,在屏风后窸窣着穿戴衣衫,待整理好裙裾才款步走到人杰身侧,轻声道:
“主子,我给您上药,前儿老仙长给的灵药还余下些。”
人杰颔首应允,复又坐回檀木杌子,墨色衣摆扫过凳面时,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他垂眸望着臂弯,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结痂的伤口,疼意顺着神经蔓延,却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
“太弱了...“他喃喃自语,指腹在杌子上留下暗红指印。窗外梆子声透过窗纸传来,却像重锤般砸在他翻腾的经络上。那里的灵气早已不复往日蓬勃,只剩下几缕幽色妖光。
数度召唤失败的经历,让他深知,自己离施术成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此刻的他,从未如此急切地想提升修为。对灵气的渴求,便如同一簇烈火,在胸腔翻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