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都市化进程与都市人伦理经验的变迁
都市化进程对当代人的伦理意识和道德实践的影响无疑也是非常巨大的。一方面,都市化加速发展的结果,不仅建立起人类历史上最为发达、完善和高效、便利的物质体系,同时也建立起最为规范、健全、文明和活泼、丰富的文化生活制度,当代都市在给人以极大物质保障和享受的同时,也最大程度地满足了人们日益变化和增长的精神生活要求。但另一方面,正如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一样,都市化亦有负面性的影响,无论是古典时代人们对于城市的恐惧与逃避的情感,还是近代对都市那种放荡、丑恶、扭曲的描写,或者是当代对欲望与性的赤裸宣扬,都表明了都市化有令人担忧的一面。这可以通过对比传统社会与都市社会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念来加以认识。
传统社会中,人们在心理结构上是自由意志主宰的个人,即康德所谓的奉守内心“道德律令”者。例如人们不断追求个人道德的完满性,注重个人道德品质的培养,如阅读名人传记是为了更好地培养个人的高尚情操,在更高层次上实践人生。因而传统社会中人们的道德伦理观念及价值观念,是以个人的意志自由为核心的,同时又是以理性意识和知识积累为基础的。他按照自己的内心原则做出理性判断,不会受商业化浪潮的影响而改变。例如英国作家高尔斯华绥的短篇小说《品质》中所描写的鞋匠格斯拉兄弟,他们一丝不苟地坚持自己的行业标准和内心道德,他们耐心、真诚、优质地为每位顾客服务,从不肯登广告、降低成本以及迎合人们追求快速消费的要求,最终在同业竞争中失败并饿死。根本原因在于受自由意志高度主宰的古人,其一切行为动机都有内在道德和伦理标准为准绳,而外在的功利目标不足以影响他存在的自由和心理平衡。
而当代都市消费文明中的个人则大异其趣。那种以个人意志为中心的需要结构,在消费文明中发生了巨变。随着近现代以来以血缘为纽带的人际关系逐渐为职业关系所代替,人们由注重群体利益转向注重个人利益的实现,个人伦理与情感需要被放在首位。当代都市化进程则进一步加剧了这一趋势,社会分工越来越明细,消费伦理越来越兴盛,都市人也越来越远离传统的伦理范畴而追捧标榜个性、自由、欲望的消费伦理。同时,都市社会中外在的消费信息的引导和极度刺激,彻底瓦解了传统社会的个体意志自由,使人的感官性本能需求和消费欲望被完全调动起来。缺乏理性反思能力的普通大众,更是受社会消费环境的裹胁和诱导,不自觉地接受了当代消费价值观。因而受消费逻辑支配的当代人,种种商业化宣传使其主要靠外在社会的认同,而不是依据主体自身的判断进行选择,传统的个人精神和道德追求被感性身体需求的满足所取代,成为当代个人意志需要结构的中心。
随着都市化进程的加快,都市人道德实践的负面影响也越来越严重。这不仅表现在当代文化生产与消费中泛滥的“身体化”与“粗俗时尚”趣味上面,也深刻地反映了当代都市化进程中人们道德实践的沉沦与操守失范:“作为一种以‘身体欲望’为中心的大众文化趣味,它既反对道德制约,又反对审美幻觉,它的核心特征就是表现形态的粗俗化:不要伦理‘内容’,故而粗;不要审美‘形式’,故而俗。当然这里的‘不要’,只是一种相对的说法。不要‘内容’是指它对生命的道德内涵不那么认真,因而不像道德理想主义者那样深沉、严肃、充满悲剧感;不要‘形式’则是指它不把美感看得太重,因而像艺术家那样把艺术当做人最高的生存方式,在它看来简直荒诞透顶。因此,不论是道德理想主义者坚持的‘伦理高于现实’,还是诗人哲学家向往的‘美拯救世界’,对它说来都是扯淡。进而言之,当代大众文化趣味的兴奋点主要集中在一种与崇高的道德愉悦、雅致的艺术趣味完全不同的生理快感上,它的典型表现形态则可以称之为‘粗话’与‘暴力’”。
因此,随着都市消费文明的兴盛,传统社会的文化、道德价值判断与实践也随之土崩瓦解。如近年极为流行的“超女”“好男儿”等选秀、模仿秀活动。对这些欲望化、身体化的消费表演,很多家长多半不是反对而是接受,甚至积极地参与其中。又如当代对美容、名牌物品的过度消费,往往诱使并不富裕的女大学生做整容、购买奢侈品,甚至一些人甘愿以非道德、非法的手段来获取所需资金。可见当代消费伦理要人们不是被动地进行消费,而是主动地迎合各种消费潮流;不是要遵守传统的理性规定与主观条件相符合的实践规则,而是要按照欲望需求的原则尽可能地进行一切消费。对于这种剧烈的变迁,我们在都市化过程中不是要进一步地加以认同,而是要时刻警惕和加以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