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稀见墓志书法精选:李潘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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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与观看

刘彭

从东汉到隋唐,墓志作为一种记载书写方式,其规范和文风的变化最能体现时代风气的转变和社会各阶层各族裔的人士寻求自我塑造的过程。墓志固然体现了社会和文化的价值取向,但是这种体现绝非是单一和直接的,也不是一触即发的。墓志本身作为一种文体也受到文体观念和书写习惯的制约。有些唐代墓志中的书写习惯,与较正规的官方楷书有些差异,这从南北朝后期的墓志中我们也可发现,也就是说墓志的书写有着自己一套约定俗成的方式。目前唐朝墓志的数量已经十分可观,有足够的样本可以让我们去寻找其书写习惯形成的轨迹。

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个《李潘墓志》,全称为《唐故朝议郎使持节光州诸军事守光州刺史赐绯鱼袋李公(潘)墓志铭并序》,铭文由李恭仁撰写。这一墓志书法运笔自然流畅,捺脚重按后显得上肥劲利,使得笔画粗细不同,对比强烈,又具有新意。字体优美,刻工精细,其笔画方折峻厉,而亦参用圆笔,直画收笔多作悬针形,凝练端正足以并驾浑脱细腻之风。

除了正常的书丹之外,刻工的随意之处更是值得注意,也就是刻工对于墓志书法的“二度创作”。比如“问”“乃”等较为简单的字形结构,在《李潘墓志》里呈现出来的空间结构并不是特别的严谨,正是这种“误差”,让我们看到刻工的机智敏锐,根据墓志的石质特点和整体布局对结字略加调整则成佳构,匠心独运,巧思妙笔。每到起笔之处,总是于法度之外而近乎自然,收笔之处更是得奇巧天趣。结体生动活泼,攲侧变化鲜明,形成了一种秀丽多姿的风格,在唐代碑版楷书结体多严谨端正的庞大阵营中别具一格。如折木旧痕,深藏于石头骨髓,结体的坦荡自然。不好说那个年代的书写者内心是秉着书写的自由还是对于逝者的哀悼之情,反正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一品墓志,书写娴熟,无不体现着一种磊落大气,一种俊迈豪气,每一个字的空间里也都充满着智慧之光。

当我们站在《李潘墓志》面前,话语是无力的,所述古人的人生经历,也许只有看到这样的字才能与之相配。观看的记忆里,在一定时空之内形成的书写,看似不太严谨的楷法,却可见点画情趣。那么还有一个重要的图像提示就是,满篇流露出来的“金石气”。在时间变幻、风雨剥蚀的日夜里,我们能看到的不仅仅是墓志文字内容承载的文学价值和人物生平,从书法的角度来深入观看,会进入一种“美学观照”,关乎汉字生命与悠远神秘的想象。对以石头为载体的墓志书法,完全可以从中感受和品读出流溢其间的金石气韵。正如于明诠在《碑帖之争与墓志书法审美》一文概括地那样:“‘金石气’的审美内涵体现为三个方面:一是雄浑,二是古拙,三是虚穆。如果说,帖学的‘书卷气’体现了一种技法高超娴熟、人工修饰的儒家美学风范;而碑学的‘金石气’,则体现为一种天工造化、返璞归真、自然浑穆的老庄美学态度。或者换一个角度,前者是优雅、飘逸、秀润的阴柔之美,而后者则是返虚入浑、积健为雄的阳刚之美。”

特别是《李潘墓志》书法气格朴茂生动、野逸苍茫,在与刀刻及石面的剥蚀、石材纹理的起伏等诸多因素共同形成的独特风格之中散发光芒,它对于我们今天学习书法,无疑具有多方面的参考价值和启发意义。启功先生说“透过刀锋看笔锋”,这是对于学习碑版书法的一种提醒。可还有一种提醒,是否可以“透过刀锋看到刀锋”呢?前提是一味地追求刀刻的痕迹肯定适得其反。既然是一种提醒,那么如何“透过刀锋看刀锋”呢?有趣的地方则在于“如何看”和“如何写”之间。用笔千古不易,那写墓志书法当然也应该有一种属于自我“写”的方式。“透过刀锋”,这里的“刀锋”是我们能看到的墓志表面的“刀锋”,后面的那个“看刀锋”的“刀锋”肯定不是一种简单意义上的表面呈现,而是侧重 “看”的“刀锋的内容”。内容是多样性的,这里我重点要说明的是以书写性为主导的内容,随之在当代书写创作中的运用。

其一,刀锋的爽利感。现在更多的人把墓志书法写成了温文尔雅的小楷或者中楷,大同小异,不见各墓志之独立风骨。然,在书写中保留原本刀锋爽利的感觉,并注重方圆结合的可能性,才会有所不同,于相同之处求不同。其二,刀锋的准确性。何为准确,不是临摹的跟墓志一模一样,而更多的思考点在于用笔与刀锋之间的契合处相对准确。这对于书法创作的造型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三,刀锋的随机性。这一点是我最看重的。刀锋不是笔锋,石头不是纸张,在刻画期间会有一定的随机变化,各种意想不到的变化其实给我们书写提供了另一种书写间隙。例如,点画由平直到弯曲的变化后,看刻工是如何应对其他呼应点画变化的。其四,锋颖的动作。主要需要看到的是起收笔与线条中段的运行动作。相对于毛笔书写,刀锋自然简化了笔锋的动作,这一点无可厚非。反过来看,对于我们当下的创作,这种简约化的处理,依然会提供各种变化的方式与未知。如果在包世臣《艺舟双楫》中所谓:“余观六朝碑拓,行处皆留,留处皆行。凡横直平过之处,行处也,古人必逐步顿挫,不使率然径去,是行处皆留也。转折挑剔之处,留处也,古人必提锋暗转,不肯擫笔使墨旁出,是留处皆行也。”这种典型的“透过刀锋看笔锋”的说法之外有所突破的话,我想,“透过刀锋看刀锋”不失为一种较为有效的“观看之道”。这让我们回到最原始而又最具有想象力的“观看”。

墓志书法在整个书法史中是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墓志书法的认知程度与观看之道是值得更多探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