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产业资本与生产过剩的危机
（一）产业资本及其内在矛盾
虽然在资本主义早期阶段，即工场手工业阶段，商业资本非常活跃，但是因为各种因素的制约，此时的商业资本的扩张能力是很有限的。资本的快速扩张是资本主义进入机器大工业时代才得以发轫，可以说，产业资本就是资本进行快速扩展所表现出来的最早的历史形态，而且资本内在的逻辑悖论也正是从此时期得到逐步显现。机器大工业是资本主义危机的可能性向现实性转化的物质基础。因为当机器大工业产生以后，资本本身的扩张力突然增强。这样“一旦与大工业相适应的一般生产条件形成起来，这种生产方式就获得一种弹力，一种突然地跳跃式地扩展的能力，只有原料和销售市场才是它的限制”[4]。
所谓产业资本，主要是投放在工业中的资本，它是指在资本的循环运动中，依次采取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和商品资本形式，接着又放弃这种形式，并在每一种形式中完成着相应职能的资本。产业资本的主导地位一直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才让位于金融资本。
1.产业资本循环及其有效运转的条件
产业资本的扩张经历了一个G—W…p…W′—G′连续的过程，其职能是要完成从G—W—G′的转换。这个过程包括了购买、生产和售卖三个阶段，并分别采取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商品资本三种职能形式，相应地完成三种职能，最后又回到原来的出发点，最终实现价值增值。在这个过程中，资本从货币形态出发，经过一定的运动，又回到货币形态，因此这是一个循环过程，我们把这个过程叫做产业资本的循环。具体来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购买阶段。如果用G来表示货币，用W来表示商品，用A来表示劳动力，用Pm来表示生产资料，那么购买阶段中产业资本的运动形式可以表示为：
这一阶段的购买活动是为生产剩余价值作准备而进行的购买活动。这里用于购买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的货币与一般的货币是不一样的。资本的形态或职能形式是货币资本。所谓货币资本，是指以货币形式存在的资本，其职能是在资本循环阶段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为生产剩余价值作准备。
第二，生产阶段。在经过购买阶段，物质资料的生产条件已基本具备，由此进入产业资本循环的第二个阶段——生产阶段。这个阶段是产业资本家以资本主义商品生产者的身份，使用购买到的劳动力和生产资料进行生产，生产出包含剩余价值的商品的阶段。如果用P表示生产过程，省略号表示流通过程的中断，W′ 表示包含着剩余价值的商品，那么，生产阶段可用如下公式表示。
第三，销售阶段。在完成了商品的生产之后，产业资本循环进入第三阶段——销售阶段，资本所有者把他的大量商品在市场上出售，实现价值与剩余价值，换取货币。用W′、G′分别表示包含着剩余价值的商品和货币，则销售阶段可以用公式表示为：
W′—G′
这里的售卖阶段不同于一般商品的价值实现过程，而是资本价值和剩余价值的实现过程，马克思将之形容为“惊险的跳跃”。这是因为：（1）如果W′卖不掉，资本家就会破产，资本的再生产运动就会中断。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这个跳跃如果不成功，摔坏的不是商品，但一定是商品所有者。”[5]（2）如果卖的速度不同，就会影响资本的扩张。（3）如果只卖掉一部分，有可能只够补偿预付的资本价位，不能实现剩余价值；如果卖掉很少，有可能不仅不能实现剩余价值，甚至不能补偿资本价值。
总之，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和商品资本是产业资本循环过程中依次采取的三种职能形式，而不是三种独立的资本。它们统一于生产和占有剩余价值这个根本目的之上，只是在剩余价值的生产中起着不同的作用。资本循环的三个阶段是互相承接、互相依赖的。资本循环要正常地进行，就必须依次不断地通过三个阶段。无论在哪一个阶段上受阻，资本循环都会受到影响和中断。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产业资本的连续进行的现实循环，不仅是流通过程和生产过程的统一，而且是它的所有三种循环的统一。”[6]
2.资本扩张逻辑悖论与产业资本循环中断
资本为了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就会不断扩大再生产。由此决定其在客观上存在着一种不顾市场限制而盲目提高生产能力和扩大生产规模的趋势。但另一方面，资本家为了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又会尽可能地压低工人工资。正如马克思指出的：“资本迫使工人超出必要劳动来做剩余劳动。只有这样，资本才能增殖自己的价值，创造出剩余价值。”[7]由此导致，资本主义生产无限扩大的趋势同时并存的却是工人的贫困和有支付能力的需求的相对缩小。可见，与资本扩张的趋势相对应是劳动人民贫困的加深。在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过程中，这一趋势表现为工人的“绝对贫困化”；在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过程中，这一趋势就表现为工人的“相对贫困化”。无论是绝对贫困化还是相对贫困化，其结果都必然会束缚广大劳动群众购买力的增长。
由此可见，资本扩张的必然结果是消费品迅速增长，其增长的速度必然超过消费的增长速度，由此引起生产过剩，从而破坏资本扩张的条件。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指出的：“这个消费力还受到追求积累的欲望的限制，受到扩大资本和扩大剩余价值生产规模的欲望的限制。这是资本主义生产的规律，它是由生产方法本身的不断革命，由不断和这种革命联系在一起的现有资本的贬值，由普遍的竞争斗争以及仅仅为了保存自身和避免灭亡而改进生产和扩大生产规模的必要性决定的。”[8]
总之，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的扩张本身就包含着两种截然相反而又相互联系的积累：在一极上，是财富作为资本在资本家手里的积累；在另一极上，是创造这些财富的无产阶级的贫困的积累。它在每个资本主义国家表现不同，主要表现有以下几个方面：（1）失业人口的大量增加。这是无产阶级绝对贫困的主要或集中表现形式。（2）实际工资下降。这是因为资本主义国家往往采取通货膨胀的政策，造成物价、房租、医药费用等不断上涨、而货币工资并未相应提高，特别是在经济危机爆发时，大批工人失业、工资被压低的情况下，都不可避免地引起工人的实际工资下降。（3）大量的工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的：“资产阶级日甚一日地消灭生产资料、财产和人口的分散状态。它使人口密集起来，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使财产聚集在少数人的手里。”[9]而对于无产阶级来说，“工人变成了机器的单纯的附属品，要求他做的只是极其简单、极其单调和极容易学会的操作。因此，花在工人身上的费用，几乎只限于维持工人生活和延续工人后代所必需的生活资料。但是，商品的价格，从而劳动的价格，是同它的生产费用相等的。因此，劳动越使人感到厌恶，工资也就越减少。”[10]“挤在工厂里的工人群众就像士兵一样被组织起来。他们是产业军的普通士兵，受着各级军士和军官的层层监视。他们不仅仅是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国家的奴隶，他们每日每时都受机器、受监工、首先是受各个经营工厂的资产者本人的奴役。”[11]所有这些问题的结果必然导致资本主义生产的无限扩大与劳动人民有限支付能力之间的矛盾，由此，造成了生产与消费之间的脱节，最终不可避免地导致产业资本循环的中断，这是产业资本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随着这一矛盾的日益积累，最终将爆发普遍性的生产过剩危机。
（二）产业资本扩张与生产过剩的危机
资本主义社会必然要爆发经济危机，这是由产业资本内在矛盾决定的。其中生产与消费的矛盾是经济危机的直接原因。正因为此，当经济危机到来时，我们会看到的是：大量商品积压卖不出去，甚至被成批毁掉，许多工厂停工、减产，生产急剧下降，大批工商企业、银行和金融机构倒闭等。
同时，面对市场激烈的竞争和对剩余价值的贪欲，资本家总是千方百计地改进生产技术，以提高劳动生产率。因此，每个企业内部的生产都具有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同时，资本主义生产高度的社会化不仅要求个别企业生产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而且要求社会各部门、各企业之间的生产保持一定的比例关系，这样才能协调有序地进行生产活动。但是，由于生产资料的私有制把整个社会生产割裂开来，每个企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和如何生产，都由资本家根据利润的大小来决定，因而社会生产由市场进行自发调节，这样，整个社会生产完全呈现出一种无政府状态。企业内部有计划、有组织的生产，提高了企业的生产能力和竞争力，使更多的商品投入市场，进一步加剧了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而社会生产无政府状态和竞争的加剧，反过来成为一种外部强制力量，迫使企业进一步加强经营管理，改善生产条件，提高生产效率。这又进一步加剧了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随着竞争和无政府状态的日益加剧，必然会引起再生产的比例严重失调，社会再生产的实现条件遭到破坏，使生产与消费的矛盾以激化的形式暴露出来从而表现为经济危机。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工人的消费能力一方面受工资规律的限制，另一方面受以下事实的限制，就是他们只有在他们能够为资本家阶级带来利润的时候才能被雇用。一切真正的危机的最根本的原因，总不外乎群众的贫困和他们的有限的消费，资本主义生产却不顾这种情况而力图发展生产力，好像只有社会的绝对的消费能力才是生产力发展的界限。”[12]
由此可见，在资本占据统治地位的情况下，其危机的根源不是因为生产的不足，相反，是由于生产过剩的危机。危机时期产生的各种现象都是直接或间接地由生产过剩引起的。需要指出的是，这种生产过剩并不是生产的绝对过剩，而是生产的相对过剩。从消费资料方面来看，它的生产只是相对于劳动人民有支付能力的需求而言是过剩的。从生产资料方面来看，它的生产也只是相对于生产资料作为资本价值增值的手段而言是过剩的。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的：在经济危机期间，资本家“一方面不得不消灭大量生产力，另一方面夺取新的市场，更加彻底地利用旧的市场”。但是，“这不过是资产阶级准备更全面更猛烈的危机的办法，不过是使防止危机的手段越来越少的办法。”[13]
1825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生产过剩危机首先在英国爆发。这次危机爆发的主要原因就是由于机器工业确立了以后，市场的扩大赶不上生产的扩张引起的。
1825年初，从表面上看，英国经济呈现一片“繁荣”景象。物价猛涨。例如连续下降多年的物品价格，在1924年末和1925年初猛涨了50%以上，机器价格也提高了20%，棉花价格比1924年12月提高了一倍以上。在这种情况下，创业热潮蔓延到所有经济部门，工业建设如火如荼。“1924—1925年创立的公司共约600—700家，资本总额达3亿英镑到3.5亿英镑。1924—1925年先后成立了48家铁路公司，其资本总额达2200万英镑。销往中南美洲的订货不断增加，从1922—1925年，英国商品对这些国家的输出由320万英镑增至640万英镑，增加了一倍。”[14]这一切造成了四海升平和空前繁荣的假象，似乎英国经济前景“晴空万里”，美妙无比。
然而到1925年秋，生产的盲目扩大、急剧膨胀超过了国内外市场的容量。于是，销售出现停滞，物价逐步下跌，生产过剩原形毕露了。投机商人和银行首先大量破产，继之危机席卷英国主要工业部门。1826年工业危机达到高潮，大量商品卖不出去，物价暴跌，大量工商企业破产。据统计，1825年10月至1826年10月，破产的工商企业达到3500多家。1824—1826年，英国当时重要的出口产品棉布从3.45亿码降为2.67亿码，即减少了23%。机器制造业、建筑业以及其他几乎所有的行业都遭到了危机的沉重打击。整个社会经济处于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之中。此后，危机每隔若干年就爆发一次。从1825年英国发生了第一次经济危机算起，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主义进入垄断阶段前，世界上一些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如英、美、法、德等国，先后于1836年、1847年、1857年、1866年、1873年、1882年、1890年、1900年、1907年共发生了9次经济危机。这些危机大约平均十年就爆发一次。经济危机的爆发导致大批企业倒闭，生产大幅度下降，大量商品被毁掉，使资本主义生产力遭到巨大破坏，并以此为代价强制地暂时缓和了生产和消费的矛盾，恢复了社会再生产所必要的比例关系，呈现出以下几方面的特点。
第一，危机一般首先爆发于产业资本发达的国家。英国是工业革命的爆发地，也是工业化最为发达的国家，因此，在19世纪中期以前，经济危机也大都在英国爆发。19世纪中期以后，其他资本主义国家，如美国、法国等国家工业化也得到了较快的发展，与此相适应的经济危机的爆发地也呈现出转移的趋势。如1825年、1836年等几次经济危机都是在英国爆发的，但其后的1857年、1867年的经济危机则开始在美国爆发。经济危机爆发的更迭既反映了资本主义主要国家经济实力的变化和工业化发展程度的变化，同时也反映出经济危机与一个国家工业化发展程度的关系。即随着其他资本主义国家产业资本的发展，经济危机的主战场也开始发生转移。可以说，在这个时期，产业资本越发达，经济危机发生的可能性就越大。
第二，经济危机一般产生于产业资本扩张最为迅速的工业部门。以英国为例，在工业革命时期，英国的棉纺织也非常发达，技术很先进，由此吸引了大量资本的涌入，由此进一步推动了纺织行业产业资本的迅速扩张。1824年英国输往中南美洲的棉纺织品为150万英镑，但到了1825年就激增至395万英镑。出口猛增刺激生产和投资迅速扩大，使供给严重超过需求。1825年下半年，物价下跌，投机商人和银行首先大量破产，继之经济危机席卷英国主要工业部门。同样，这一时期的其他经济危机也大都首先在工业部门爆发。
第三，经济危机呈现出周期性的特点。总的来看，这一时期资本主义再生产周期一般包括危机、萧条、复苏、高涨四个阶段。
危机—萧条—复苏—高涨—危机，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中不断交替出现。这既体现着经济危机的周期性，又体现着再生产一个周期经过的四个阶段。离开了这四个阶段的周而复始，不循断环，也就不存在资本主义再生产。
资本主义周期性经济危机的物质基础是固定资本的更新。所谓的固定资本更新，是指以厂房、机器设备等物质形式存在的那部分生产资本，由于磨损或其他原因而用新的物质形式来更新。资本家为了对付激烈的竞争，获取高额利润，便要不断地更新科学技术，提高企业的劳动生产率，以降低生产成本，获取更多的高额利润。这就使得作为资本人格化的资本家往往会利用经济萧条阶段物价低、生产不足的有利时机，购买新的生产设备，或者更换落后生产设备，以为资本的扩张做准备。
固定资本的更新既是资本再次扩张的基础，同时也为下一次经济危机周期性的爆发埋下了风险的诱因。之所以如此，这是因为：（1）固定资本的大规模更新为暂时摆脱危机，促进复苏和高涨的到来准备了物质条件。由于大规模固定资本更新，就必然推动生产资料生产部门的恢复和发展，从而促进整个社会经济从萧条走向复苏和高涨。（2）固定资本大规模更新又为下一次危机的到来准备了物质前提。因为大规模的固定资本的更新，一方面会促进社会生产力的急剧增长；另一方面会造成社会资本有机构成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其结果必然增加社会相对过剩的人口，引起劳动者有支付能力需求的相对缩小，从而使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激化，引起新的经济危机的到来。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指出的：“所使用的固定资本的价值量和寿命，会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而增加，与此相适应，每个特殊的投资部门的产业和产业资本的寿命也会发展为持续多年的寿命，比如说平均为十年。……这种由若干互相联系的周转组成的包括若干年的周期（资本被它的固定组成部分束缚在这种周期之内），为周期性的危机造成了物质基础。这是否意味着危机的周期与固定资本的更新周期相一致或有关联？这一点是可以由实证研究来检验的。在周期性的危机中，营业要依次通过松弛、中等活跃、急剧上升和危机这几个时期。虽然资本投下的时期是极不相同和极不一致的，但危机总是大规模新投资的起点。因此，就整个社会考察，危机又或多或少地是下一个周转周期的新的物质基础。”[15]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固定资本更新只是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的物质基础，而不是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的根源，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的根源是资本扩张逻辑悖论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