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一次剥削六亿人民”

麦收过后是农闲，于是，想回家看看。同行的共五个知青。先是乘长途汽车（大卡车）到平陆县的茅津渡，再花一角五分钱乘大木船过黄河，用手掬一汪浑浊的黄河水，雅兴未尽，就到了河南省的三门峡，再乘汽车到三门峡火车站。此时，兜里只剩四、五元钱了。心里不免惴惴不安。但是，一路上走山路，过黄河，心里还是很兴奋的。一过黄河，当地的老乡们操着一口河南话，和山西话迥然不同了——真是十里不同风啊！

到了三门峡火车站，我们花五分钱买站台票，等有火车路过，只要是向东开的，就上车。可是一上了车，乘警就查票，就把我们轰下来了，再等下一班火车，再被轰下来。于是我们就改变策略——改乘货车。我们先溜进货车站，看火车尾部守车车箱有工人师傅，就过去聊天，当然，先要递上一支烟。聊天的内容是说，我们是北京插队的知青，现在农闲了，想回去看看父母，生产队没分红，我们没钱买火车票。工人师傅很同情我们，告诉我们这辆货车几点钟发车，到石家庄火车站就停下不走了，你们可以先到石家庄，再想办法。于是，我们就上了货车厢。因为时间还早，就到处转一转，找点报纸，硬纸壳什么的。因为车厢里比较脏乱，到处是煤渣子。在车厢地板铺上报纸，再垫一块砖头，正好睡觉。货车开动前先挂车头，一节一节车厢相互撞击的声音很大，车厢也剧烈震动。但一开起来，就好了。

天亮时，火车开进石家庄站。向工人师傅致谢之后，我们就溜进站台。站台上几乎没有乘客。有一位警察看我们可疑，就把我们逮到车站派出所分别盘问。最后，派出所领导把我们五个知青叫到一起训话。训话的要点是：第一，现在农村都学大寨，没有农忙农闲的差别，你们应当回农村积极劳动，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第二，火车是六亿人民的火车，火车站也是六亿人民的火车站，你们不买票就坐车，性质十分严重。解放前的大地主，比如刘文彩，他剥削人民，最多剥削一个村，几个村，顶多是一个县，可你们呢，一次就剥削了六亿人民；第三，这种不劳而获的思想就是剥削阶级的思想，你们到农村去，接收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看来政治觉悟还不及格，要深挖思想根源。

然后，派出所给我们分发了纸和笔，写检讨。写完了检讨后一同交上去。过了一会，那个警察说，有四个知青的检讨写的比较深刻，但是我的写的检讨不深刻，还得重新写。我就悄悄问他该怎么写的。他们告诉我，必须写上“一次就剥削了六亿人民”。后来我就把这句话加到检讨书的最后一个自然段里，交上去。又过了一会，派出所负责人宣布，检讨写的还可以。不过，你们要把身上带的钱都交出来，统一给你们补买火车票。于是，我们都主动配合，把身上的钱都如实交给那个民警。过了一会，民警拿着五张火车票过来，发给每个人一张，说，你们到候车室候车吧！我们千恩万谢地走出派出所。

我们到了候车室，定下心来，拿出车票一看，才大吃一惊。原来警察给我们买了相反方向——三门峡方向的火车票！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有人建议，咱们还是回村儿吧。有人建议，把票卖了再说。还有人建议，咱们继续往东走，还去坐货车。经过讨论，大家同意最后一个意见。于是我们沿着铁路，一直向东走。一直走进正定火车站。然后溜进货车站找货车。我们终于找到一列开往北京的货车。

这列货车走走停停，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丰台车站。在工人师傅的指点下，我们从丰台火车站侧面的出口溜出车站，去找公共汽车站。要分手了，我从内裤小兜里取出最后的两元钱，在路旁的小店处换成零钱，每人四角钱，回家差不多是够用了。最后，大家商定，今后谁也别提写检讨的事儿！

虽然经历了不少艰难困苦，但是，我们终于回家了！我心里想，在家，父母最亲。在农村，农民最亲，一进城，工人阶级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