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汉籍研究集刊(第十七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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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中古時期詩格文獻考

張宇超

在中國傳入日本的詩格書籍影響之下,日本人開始自己編撰詩格以指導本國人漢詩文的寫作。日本漢詩學主要是受到唐人詩格的影響而逐步發展起來,具有詩格化、初學化的特點張伯偉師《中國古代文學批評方法研究》,中華書局,2002年,頁522—523。。日本詩格著述不僅在詩學規範形成時的平安時代廣泛流傳,即便在形成之後的鐮倉室町時代、江户時代也都同樣盛行。就大正九年(1920)至十一年間池田胤編輯的《日本詩話叢書》十卷63種而言,其中除了鐮倉時代虎關師鍊所著《濟北詩話》一種以外,主要都集中在江户時代。鑒於此,本文主要彙集平安時代和鐮倉室町時代的詩格類著述,以期展現更爲完整的日本漢詩學面貌。

一 見存

(一)《作文大體》

一卷。大概編成於平安時代中期,現存有鐮倉時代抄本。《作文大體》自成書以來在日本流傳甚廣,傳本繁多,又多有增補。各種傳本中現多爲此名,從其内容來看當爲《文筆大體》,即是關於文(詩歌)與筆(散文)的漢詩文寫作指導書。在其諸多傳本中,一直以來,學界均視東山御文庫本爲保存最古的善本,而觀智院本僅存前部分。但觀智院本中的部分爲多種傳本繼承,可知其爲《作文大體》的基本部分,反而東山御文庫本則有增補和重複之處。觀智院本現存天理圖書館,爲國家“重要文化財”,1934年曾由貴重圖書影本刊行會影印刊行,其後1984年再度收入《天理圖書館善本叢書》和書之部第五七卷《平安詩文殘篇》中。卷末識語曰:“寶永元年(1704)仲秋上旬令加修復者也。僧正杲快。”内容包括五部分:一、序。二、十則,即按題、五言詩、七言詩、句名、詩病、字對、調聲、翻音、用韻、俗説。三、筆大體。四、詩本體,即五言詩、七言詩、雜言詩。五、詩雜例。最後引用《文鏡秘府論》中南卷“論文意”與地卷“六義”中的兩條。書中既有受《文鏡秘府論》的影響,又有當時和歌論影響的痕迹。如第五部分“詩雜例”中有餘情幽玄體、破題體、似物體、題意仿佛體、結句述懷體、雙關體等,源自《文鏡秘府論》地卷形似體、質氣體、情理體等十體。《和歌體十種》中餘情體,《古今和歌集·真名序》中又有“幽玄”,“似物”則又在《俊賴髓腦》中有使用。

關於本書的作者,川口久雄認爲前部分爲源順(911—983)撰《詩大體》,後則是中御門右大臣藤原宗忠(1062—1141)增補《筆大體》川口久雄《三訂平安朝日本漢文學史の研究》,明治書院,1990年,第二十二章第五節。。此觀點可能是基於東山御文庫本而得出。但在成簣堂文庫本末有識語曰:“嘉承三年(1108)初秋七夕閑居之暇,染筆書出之。是小僧某人,學問之道頗有骨法。仍爲令知文章,所書出也。雜句體其數甚多。然而僧俗可用,大概不可過斯歟。有愧外見,無及披露,努努。中御門右府撰。”東山本則爲:“此筆者中御門右府御筆也。”其識語則在上述五部分内容之後,後尚有“諸句體”等。其實,諸句體又與觀智院本第三部分筆大體性質類似,大致可以判定藤原宗忠只是《作文大體》流傳過程中一個抄本的作者,並非該書最早的編撰者。

另外,江户時代所編《群書類從》卷一三七收録此書。群書類從本流布較廣,最爲學界熟知,實則内容與觀智院本差距頗大,有較大幅度的增改。如論蜂腰病“五言七言共每句第二字與第四字,同平上去入是也,謂之二四不同矣。平聲不爲病,但上句云云。”把蜂腰病等同於近體詩的“二四不同”,與觀智院本大爲不同。今當以東寺觀智院本爲底本,校以東山御文庫本、真福寺本。

(二)《王澤不渴鈔》

兩卷。書名取自班固《兩都賦序》“昔成康没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而誤“竭”爲“渴”,其後沿襲使用。編成於鐮倉時代後期建治二年(1276),全書採用對話體的方式,對後世的詩學書及詩歌創作影響很大。關於此書作者一般認爲是僧良季,因在《王澤不渴鈔》中云:“此鈔者良季撰也。池之坊不斷光院住寺,仁王九十代後宇多院建治年中之撰也。”其内容在承繼《文鏡秘府論》的同時,也凸顯出自己的特徵。一是與當代符合當時詩壇的旨趣,二是與佛教疏離的立場。因此,前輩學者構建的《文鏡秘府論》在真言宗的傳承體系中,《王澤不渴鈔》作者的創作立場不免有些疏離。作者可能不是僧侣而是一般的在俗者,爲清原良季(1221—1291)的可能性更大。

就抄本而言,真福寺本最接近原本,但僅存上册。卷首序文完備,云:“分之爲兩帖,題曰王澤不渴鈔,蓋是先作詩故也。”叡山文庫真如藏本保存完整,寫於室町時代末期。上卷末識語云:“本云:于時福德元稔(1490)重光大渕獻衣更著下旬二二二日。于時慶長廿(1615)乙卯年閏六月下旬模寫之畢。筆者内供奉奝順。”此本不僅抄寫年代早且内容完備,較之刻本系統,多卷下末《春雪賦》、《池蓮賦》兩篇,可能刻本系統所據祖本有脱落。就刻本而言,有成簣堂文庫(洒竹文庫舊藏)高野版,慶應義塾大學附屬研究所斯道文庫藏寬永年間異植字版日本文獻學術語,一般指在木活字版中將誤植之處用其他活字代替,而與原版産生異同,故云。整版則與之相反。,及國立國會圖書館藏寬永十一年(1634)整版刻本。真福寺本、真如藏本與刻本之間未見明顯差異,僅有一處在真如藏本第十二頁,由此可見真福寺本與刻本的祖本大致相同。

本書繼承《作文大體》而來,用問答體的方式指導詩歌與文章的寫作,其中間或引用前人之作與己作。現可將其内容釐定如下。上卷詩,包括吕律大體、七言四韻之詩作法、按題詠吟之曲、四季句題詩作法、勒韻、古調詩、回文、離合等。下卷文,包括詩序、和歌序、願文、諷誦文等。

今當以真如藏本爲底本,參校真福寺本及國會圖書館藏寬永刻本。

(三)《文筆問答鈔》

室町時代真言宗學僧印融所撰漢詩文指南書。印融,生於永享七年(1435),卒於永正十六年(1519)。武州久保縣人。弱冠枝策,遍學南北,駐高野山,主無量光院。晚年東行,居武州鳥山三會寺。著有《杣保隱遁鈔》二十卷、《釋論指南》十卷、《古筆拾遺鈔》六卷等。以上據《本朝高僧傳·紀州高野山沙門印融傳》。《文筆問答鈔》現存的版本分爲抄本和刻本兩大系統。抄本系統分爲上下兩卷,刻本系統分爲上中下三卷。抄本系統上卷爲“作文之法”,下卷爲“雜筆之體”,即韻文(文)和散文(筆)兩類分而論之,尤側重討論對句與四六文。故抄本系統可能保存原來的編排面貌。

《文筆問答鈔》的版本有如下幾種。抄本系統有:一、慶應義塾大學附屬研究所斯道文庫藏本。兩卷兩册。卷上識語:永禄三年(1560)庚申神無月中旬寫之畢。又右筆空賢三十八才。卷下識語:永禄肆年辛酉暮春中旬有形繪任道理寫之了。右筆空賢五十(?)才。上卷末有“已下作文躰私書入也”,可能其中的“文章有十二對”、“八病”、“平地同訓字”、“同訓兩音字”、“句體事”等部分乃從《作文大體》中引用。二、前田育德會尊經閣文庫藏本。兩卷一册。封面署名“無量光院玄仙”,末有識語曰:“天正十九年(1591)潤(?)正月廿八日於南山修禪院染筆了。”三、高野山正智院藏本。船津富彦認爲其寫於慶長年間(1596—1615)船津富彦《續〈文筆問答鈔〉覺書—特に正智院本について—》,載《密教文化》五五,1961年6月,頁41。。文本大概在印融在世時書寫,後經過修改。四、石川縣立圖書館藏川口文庫本。兩卷一册。卷上末識語:“已上二卷抄印融私抄,於時永禄拾丁卯六月十八日於西院養智院寫了右筆,何阿闍梨賴旻賢榮生滅六七二歲春秋也。於時寬永五年申辰五月十六日寫了阿州觀心寺菊藏院法印權大僧都宣海。”卷下末識語:“永禄九年丙寅十月十七日於西院養智院書寫了,右筆賴旻賢榮囗六七一才春秋也。於時寬永五戊申曆五月廿二日法印權大僧都宣海寫也阿州觀心寺檜尾山菊藏院也。”可見,此本乃觀心寺檜尾山菊藏院宣海於寬永五年(1628)根據西院養智院賢榮永禄十年(1567)抄本的再抄。川口文庫本卷末另有七言絶句《題富士山》一首及“作善甄録次第”,他本無。

刻本系統最早是延寶九年(1681)刻本。三卷三册。牌記:“延寶九辛酉年仲夏榖旦攝津屋重兵衛刊。”内閣文庫藏有昌平坂學問所求版本日本文獻學術語,指從其他出版商處購得板木後再次印刷出版。,其牌記曰:“延寶九辛酉年仲夏榖旦文臺屋宇平求版”。此後又有大正七年(1918)高野山無量光院翻刻延寶本。刻本系統與抄本系統差别較大,抄本中間或夾雜日文,刻本則全無。如“詩頌不同事”論“詩”與“志”區别時,川口文庫本作“詩字ココロサシト訓,志字ココロサシト訓,在言云詩,在心云志”。尊經閣文庫本大致相同,内閣文庫本則歸納改寫成漢文:“然則詩志兩字共訓志。”又刻本中的例詩也較抄本大爲不同,反映後世的不斷增改過程。

二 待訪

(一)《筆大體》

《石山寺緣起繪》梅津次郎編《新修日本繪卷物全集》第22卷,角川書店,1979年,頁54。引慶滋保胤(933?—1002年)奏狀謂有此書。川口久雄以爲此書乃高野山金剛三昧院藏《作文大體》甲本之一部分川口久雄《三訂平安朝日本漢文學史の研究·上》,明治書院,1990年,頁69。

(二)《言詩肝心抄》

一卷。寬政四年(1792)十二月柴野彦助、住吉内記奉幕府命赴京都、奈良各大寺社調查後,所著《寺社寶物展閲目録》卷二《高山寺外典目録》載京都大學藏本作五卷,幸田成友稱富岡鐵齋藏本亦爲五卷。九州大學萩野文庫本作四卷,有改裝痕迹,今據九州大學藏本。《寺社寶物展閲目録》被稱爲德川時代之國寶目録,關於此書的詳細考證可參看幸田成友《讀史餘録》,大岡山書店,1928年,頁242—246,及竹治貞夫《柴野栗山の旅と作品》,載《德島大学国語国文学》第7號,1994年,頁1—10。另,同行書法家屋代弘賢所寫日記《道の幸》(内閣文庫藏寫本,三卷,日文)記載最爲詳盡。。查新近所編《高山寺經藏典籍目録》(1985年)則無高山寺典籍文書綜合調查團編《高山寺經藏古目録》,高山寺資料叢書第14册,東京大學出版會,1985年。,待考。傳濟暹作《弘法大師御作書目録》、聖賢撰《御作目録》、心覺撰《大師御作目録》等,都有《文筆肝心抄一卷》的記載,小西甚一推測可能即是《文筆眼心抄》小西甚一《文鏡秘府論考·研究編上》,大八洲出版,1948年,頁25—26。。“肝心”爲佛教經疏常用語。本書或與《文筆眼心抄》類似,但川口久雄以爲此書與《菁華抄》相類川口久雄《三訂平安朝日本漢文學史の研究·上》,前揭本,頁62。。《寺社寶物展閲目録》中在本書之後又載《詩抄》一卷、《雜筆集》一卷,均屬秀句集一類,故不計入。

(三)《雜筆大體》

一卷。《寺社寶物展閲目録》卷二《高山寺外典目録》載,未見。此書可能爲《作文大體》後半部分。

(四)《詩髓腦》

一卷。《寺社寶物展閲目録》卷二《高山寺外典目録》載,未見。元兢《詩髓腦》在平安時代流傳廣泛,此書可能即爲元兢之作。川口久雄疑此書與源順《新撰詩髓腦》有關聯,未示緣由川口久雄《三訂平安朝日本漢文學史の研究·上》,前揭本,頁68。。又,《日本國見在書目録》中“小學家”載有《注詩髓腦》一卷,可能是日本人所著。

(五)《文筆要鈔》

一卷。鐮倉時代《本朝書籍目録》“詩家類”載,未見。和田英松據《寺社寶物展閲目録》“高山寺”條載有《文筆要集》(一卷),“集”、“鈔”二字雖不同,疑爲同書和田英松《本朝書籍目録考證》,明治書院,1936年,頁416。。九州大學藏《寺社寶物展閲目録》卷二《高山寺外典目録》作“朝筆要集一卷”,“文”或誤作爲“朝”,三者可能爲同一種書。

三 附考

以下第一種編撰時間未定,第二種性質與詩格相似,故一併納入附考。

(一)《作分略集》

一卷。高野山三寶院藏,現存高野山大學圖書館。元和三年(1617)抄本,外題“印融記”,内題“策彥ノ”(即“一作策彦”)。首爲“四六文章大略法”,述駢文隔句六種(輕、重、疎、密、平、雜),發句、傍句、送句、漫句、長句、緊句。次爲五言詩、七言詩調聲法,分平起、仄起兩類以圖例示之。以上爲詩、文作法,此後爲四書五經等儒學經典相關的漢文常識。末尾載《東福寺開山聖一國師百年忌》詩四首。當時日本禪家多以“四六”謂之駢文大曾根章介《四六駢儷文の行方》,收入《王朝文學論考》,岩波書店,1994年,頁313—332。,但印融《文筆問答鈔》、《秘鍵文筆抄》中並無“四六”一詞用法,而謂之“雜筆”。其中又云“宋朝儒學不原於晦庵不以爲學焉”,以朱子學作爲儒學根本,印融著作中没有此類關於儒學的記述。故本書作者是印融的可能性較低,可能是内題所記臨濟宗僧人策彦周良(1501—1579)大石有克《文筆問答鈔の版本について》,載古典研究會編《汲古》第48號,汲古書院,2005年12月,頁31—33。。策彦周良有《策彦和尚四六圖》等書,也可見其中之關係。要之,此書與禪宗關係較大,而其書在高野山的流布又可見高野山與五山之間的學問交流,而並非如通常所言兩者學問疏遠。

(二)《文鳳鈔(抄)》

十卷,菅原爲長(保元三年1158—寬元四年1246)編撰。元久元年(1204)承菅原氏家業補任文章博士,歷任土御門、順德、後堀河、四條、後嵯峨等天皇侍讀。菅原輔正以來兩百餘年,菅原氏公卿輩出,爲長亦於建曆元年(1211)昇叙公卿。承久三年(1221)任大學頭、兼任式部大輔。著有《字鏡集》、《帝國系圖》等。《文鳳鈔》亦有題作《秘抄》者,主要彙集詩文創作相關的詞彙與故事,具有類書的性質。先於此書的和製類書《幼學指南鈔》全爲漢文,此書則爲和漢夾雜的訓讀漢文。大約成於建曆法元年(1211)至嘉禎元年(1235)間,此後數次增補,傳本甚多。現存較早的傳本有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藏高松宫本、真福寺弘安元年(1278)本等山崎誠《菅原爲長撰文鳳抄傳本考》,載《國文學考》第86號,1980年6月,頁20—32。。編於同時者,尚有藤原孝範(1158—1233)的《擲金抄》,實爲孝範所編《秀句抄》三卷之一部分佐藤道生《平安後期日本漢文學の研究》第十五章,笠間書院,2003年,頁281—300。。爲長、孝範兩書性質約略相似,爲便於初學的漢詩文指南書。

(作者單位:上海大學文學院)

天理圖書館藏觀智院本《作文大體》

叡山文庫真如藏本《王澤不渴鈔》

延寶九年(1681)攝津屋重兵衛刊本《文筆問答鈔》

石川縣立圖書館川口文庫本《文筆問答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