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办了一所美术学校
东渡不成,我便打算自己来办一所美术学校,为祖国培养更多的美术人才。
我在上海背景画传习所学画时,同学乌始光兄,同我堪称莫逆。他大我二十多岁,我把办美术学校一事和他商议,他也表示支持,经过具体研究,制定了较周密的计划。父亲和大兄也解囊相助,这样上海图画美术院就诞生了。从此,我与艺术教育结下了不解之缘。我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最大的精力,献给了这个事业,在民主主义思想指引之下,对祖国的美术事业,做了力所能及的贡献。
这个学校的“路标”是我所拟定的三条:
第一,我们要发展东方固有的艺术,研究西方艺术的蕴奥;
第二,我们要在残酷无情、干燥枯寂的社会里,尽宣传艺术的责任,并谋中华艺术的复兴;
第三,我们没有什么学问,我们却自信有研究和宣传的诚心。
这三条揭载于报纸之后,引起社会上一些遗老遗少的嘲弄。有人公然提出:“美术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要办专门学校去学,未免多此一举。”这类论调,对我们办学起不到什么阻碍作用,只要自己信念坚定,外因可以排除。
比较大的困难还是经费,父亲津贴,显然不足。大哥后来是云南盐务稽核所总办,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每天盐税收入几十万两银子,这笔巨款只需存入银行一天,利息就是几百元,但他不愿这样做,只是在他的工资之内抽出钱来支持学校费用。大哥赠我的一部宋拓柳公权《玄秘塔》,纸墨佳绝,清劲沉厚,古气森然。平时天天临写,见帖如见兄,爱若拱璧。一九一三年四月,房租及教员工资无法开支,出于急需,只好请乌始光将此帖送通运公司抵押四百元,后来赎回,喜出望外。
大哥逝世,儿子刘狮才十四岁,从昆明送回上海,我看作自己儿子一样教育,后来又送他去日本深造,回国后执教于上海美专,如我右臂。他在台湾、香港同胞及海外侨胞中有一定影响,现居美国洛杉矶。
上海美专对于旧中国的教育制度,作了不少改革:
男女同校读书,始于美专。
清末,男女授受不亲等封建礼教,仍有较大市场。重男轻女,女子无才便是德等谬论,束缚着女孩子的创造力。一九一七年,有女学生提出:“世界潮流的趋势,现在思想的变迁,多系于艺术,急待开放女禁,以惠女界。”对此,我深表同情,但限于校舍经费,未能立即招收女生。一九一九年,有丁素贞、史述、陈慧娘、庞静娴诸同学毕业于神州女校国画专修科,联名来函,请求入学。我在校务会议上提出四点,得全体教职工通过:
1.先收插班生,限定名额;
2.需经严格入学考试;
3.秋季开始招生;
4.由学校办理食宿。
是年秋,收插班生潘玉良等十一人,为男女同校之始。稍后,北京大学也实行了。男女生之间互相竞赛,并未发生任何桃色新闻,可见那些封建卫道士的反对是无的放矢。
美专制定了旅行写生制度。春秋佳日,由教师率领写生队去苏州、常熟、南京、青岛、杭州、普陀山等地,在大自然中陶冶性情,搜尽奇峰作画稿。我常常和学生们同行,吃住在一起,夜间评改习作,十分愉快。
美专对个别成绩优良,家庭贫困的学子实行免费,制定了专门条例。如谢之光同学极有绘画才能,文化课较差,我便破格录取,给予奖学金。
一九一五年,在沈恩孚、黄炎培二先生支持下,试办过第一期暑期进修班,反映良好。一九二〇年,正式开办暑期学校,吸收中小学校美术教师、工艺音乐教师前来进修。后来苏、浙、皖美术教师闻风而至,学生多至五百余人;也有毕业生返母校进修的。一九二五年办了艺术师范科,后来颇享画名的张书旂、吴茀之,便是艺术师范科高材生。张书旂后来在南京中央大学美术系任教多年,吴茀之曾任浙江美院教授。
一九三一年,我欧游归来,曾以极大精力振兴美专,设立了西画研究所,所长潘玉良,导师有王济远、李超、庞薰琴、张弦和刘抗等教授。又设立了中国画研究所,由黄宾虹、张大千、王个簃、谢公展、钱瘦铁等教授主持工作。教师、学生常常在一起合作绘画,讨论学术,学生多达八百余人。到抗战以后,我应邀去南洋办画展,动员华侨捐款抗日,学校处境极端困难,部分校舍为散兵占领,人数才逐渐减少。行前曾办过宋、元、明、清名画展,展出文天祥、史可法、倪元璐、黄道周等人作品,以提高观众爱国主义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