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封锁消息
“殿下……现在……还想杀臣吗?”
傅奕辰沙哑虚弱的声音,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谢蛮混乱不堪、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她摇摇欲坠的仇恨基石上。
“不……不可能……”
谢蛮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紫檀木矮几上,棋枰上残存的黑白玉子被震得四散飞溅,哗啦啦滚落一地,如同她此刻被彻底搅乱、分崩离析的世界。她沾满暗金色血液的手死死攥着那枚温润的玉蝉,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它捏碎,又仿佛它是唯一能证明她还未坠入深渊的浮木。
掌心的玉蝉,沾染着傅奕辰滚烫而粘稠的血液,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灼人的温度。那温度透过皮肤,直抵灵魂深处,与她体内因剧烈情绪冲击而再次狂暴翻涌的深海之力激烈碰撞!冰冷的毁灭气息与玉蝉温润的奇异力量在她经脉中疯狂撕扯,冰火交织,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眼前不再是奢华的暖阁,而是无数破碎的、重叠的、令人窒息的光影碎片!
——是七岁那年,冰冷刺骨的深海!巨大扭曲的墨绿色巨藻如同活物般缠绕勒紧!窒息的痛苦!下沉的绝望!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即将吞噬一切……
——是那只穿透死亡阴影、带着惊人温度与力量的大手!紧紧抓住了她下沉的手腕!将她从深海的魔爪中狠狠拽离!
——是模糊视线中,那张年轻、冷峻、带着水痕的脸庞轮廓!还有……那枚在挣扎中被她无意抓握在手中的、温润的玉蝉……
——是十年后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母妃绝望的叩首!满地滚动的、散发着幽光的珍珠!还有帷幔缝隙外,那双冰冷注视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呃啊——!”
剧烈的头痛如同被重锤猛击,谢蛮痛苦地弯下腰,一只手死死按住太阳穴,另一只手却像被那玉蝉烫伤般紧紧攥着。幽蓝的光芒在她眼底疯狂闪烁明灭,皮肤下诡异的纹路如同活物般游走,周身散逸出的冰冷狂暴气息让暖阁的温度骤降,连空气中都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她的身体因力量的冲突和记忆的撕裂而剧烈颤抖,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倾覆的孤舟。
十年!整整十年!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就是那刻骨铭心的仇恨!她将自己伪装成温顺无害的花朵,将所有的痛苦、绝望、力量都淬炼成复仇的利刃,只为有朝一日能亲手斩断仇人的咽喉!
可如今……这柄复仇之刃,却刺入了……救命恩人的胸膛?
这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感,几乎要将她的灵魂生生扯成两半!
“嗬……嗬……”傅奕辰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将她从混乱的深渊边缘拉回一丝清明。她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的情况显然糟糕到了极点。那张昳丽近妖的脸庞此刻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薄唇紧抿,却依旧无法阻止暗金色的血液不断从唇角溢出,蜿蜒而下,滴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晕开大片刺目的深色。胸膛处,匕首虽已拔出掉落,但那狰狞的伤口却暴露在空气中——幽蓝的冰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撕裂的皮肉和断裂的骨茬向内蔓延、侵蚀!那是她深海寒铁匕首附带的、源自遗珠之力的极寒侵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带来剧烈的抽搐和闷哼。他高大的身躯摇晃得厉害,全靠一只手死死撑住旁边的圈椅扶手才勉强没有倒下,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痛苦的血丝,瞳孔甚至有些涣散的迹象,却依旧死死地、复杂无比地锁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此刻混乱崩溃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他快不行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谢蛮混乱的思绪冻结了一瞬。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她还没弄清楚真相!她还没弄明白,为什么逼死母妃的仇人,会是十年前救她性命的人?!这巨大的矛盾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吞噬着她所有的认知!
“为……什么……”她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眼中是滔天的困惑、痛苦和未散的恨意交织,“为什么……是你……救了我……又……”后面的话,她哽在喉咙里,说不下去。是“又逼死我母妃”?还是“又要锁住我”?巨大的矛盾让她语无伦次。
傅奕辰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剧痛而变成了嘴角的抽搐。他喘息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窗外的海浪声淹没,眼神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为什么……不能是……同一个人……”他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生命力,“这深海……这皇权……本就……浑浊……难分……”暗金色的血液再次大量涌出,他的身体剧烈一晃,撑在椅背上的手也滑脱了!
“相爷!”
就在傅奕辰即将倒地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暖阁凝固的空气,瞬间出现在傅奕辰身侧!
来人全身笼罩在毫无光泽的纯黑劲装之中,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墨色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死寂、如同深海礁石般的眼睛。正是傅奕辰最神秘、最忠诚的心腹,墨鸦!
墨鸦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他一只手迅疾无比地扶住傅奕辰软倒的身体,另一只手早已掏出数个精致的墨色玉瓶。瓶塞弹开,一股混合着浓郁药香与奇异金属气息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甚至盖过了浓重的血腥气。墨鸦看也不看,动作精准得如同预设的机关,将数种不同色泽的药粉(闪烁着星砂般蓝光的、如同熔岩般暗红的)、散发着寒气的药丸、以及几片薄如蝉翼、刻满繁复暗金色符文的金属薄片,一股脑地按在傅奕辰胸膛那狰狞的、被幽蓝冰霜覆盖的伤口上!
“嗤——!滋啦——!”
药粉、药丸、金属薄片接触到那幽蓝冰霜和暗金血液的瞬间,发出剧烈而诡异的反应声!冰霜的蔓延肉眼可见地被遏制,甚至开始缓慢消融,发出刺鼻的白烟。但同时,伤口处也冒起了浓烈的青烟,皮肉仿佛被灼烧腐蚀!傅奕辰的身体猛地绷紧,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失去了意识。
墨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一台精密的墨家机关。他迅速用特制的、闪烁着暗沉符文、仿佛由某种深海生物皮鞣制而成的绷带,将伤口层层裹紧、加压。他处理伤口的手法冷酷而高效,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仿佛在处理一件损坏的器械,而非血肉之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沉默无声,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睛,在面具后飞快地扫过傅奕辰的伤势,以及……僵立在一旁、手中紧攥染血玉蝉、眼中幽蓝光芒明灭不定、如同失了魂般的谢蛮。
那眼神,冰冷、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如同在看一个必须被清除的威胁!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锁定了谢蛮,让她体内的深海之力都本能地感到一阵颤栗!
但墨鸦最终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迅速处理完伤口,然后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昏迷的傅奕辰打横抱起!高大的傅奕辰在他怀中,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只有那不断渗出绷带的暗金色血渍和依旧微弱扩散的幽蓝寒气,昭示着伤势的沉重。
墨鸦抱着傅奕辰,转身。那双冰冷的眼睛最后深深地、带着刻骨警告意味地看了谢蛮一眼。那一眼,如同极北寒渊吹来的风,瞬间冻结了谢蛮混乱的意识,让她如坠冰窟。
接着,墨鸦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汁,抱着傅奕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暖阁门口,速度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刺鼻的药味、金属气息以及那令人心悸的冰冷杀意。
暖阁内,死寂得可怕。
王德全依旧瘫倒在地,昏迷不醒。珠泪蜷缩在角落里,捂着嘴,无声地流泪,碧波般的眼眸中充满了恐惧和对谢蛮的担忧。
“哐当。”
谢蛮手中紧攥的那柄染血的深海寒铁匕首,终于彻底脱力,掉落在地,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声响。
她依旧僵立在那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宽大的月白云锦宫装下摆,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暗金色血渍,如同雪地上绽开的诡异花朵,刺目而讽刺。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掌心,一片狼藉。
暗金色的血液已经半凝固,粘稠而冰冷,散发着淡淡的、不同于寻常血液的铁锈与深海混合的腥气。而在那一片刺目的暗金之中,那枚温润洁白的玉蝉,静静地躺着,蝉翼纤薄,被血污浸染了大半,却依旧顽强地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微光。那光芒,此刻却像最锋利的针,刺痛着她的眼睛和心脏。
血染玉蝉。
十年前,是这玉蝉的主人将她从深海巨藻的死亡缠绕中拖回人间。
十年后,是她亲手将淬炼了十年恨意的匕首,刺入了这玉蝉主人的胸膛。
这枚染血的玉蝉,此刻仿佛重逾千钧,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掌心,也沉沉地压在她被彻底颠覆的灵魂之上。冰冷与灼热交织,救赎与毁灭同源。那温润的微光,映照着她满手的仇人之血,映照着她破碎的信念,也映照着那个巨大而无解的谜团——傅奕辰,他到底是恩人,还是仇人?
“嗬……”一声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终于从谢蛮的喉咙深处溢出。这声音里,不再仅仅是仇恨,更掺杂了无尽的迷茫、痛苦和被命运玩弄的绝望。
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几滴暗金色的血珠。她蜷缩起身体,将那只紧握着染血玉蝉的手,死死地按在心口的位置。
那里,是母妃逝去的冰冷空洞,是十年仇恨燃烧的灰烬,如今……又被这染血的玉蝉和颠覆的真相,烫出了一个巨大的、鲜血淋漓的、不知该如何填补的窟窿。幽蓝的光芒在她眼底深处明灭不定,力量在混乱中躁动不安。
暖阁内,血腥弥漫,死寂无声。只有窗外,归墟之渊的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冰冷的宫墙,发出沉闷而恒久的轰鸣,仿佛在嘲笑着这深宫之中,命运那荒诞而残酷的翻云覆雨手。一颗被血染透、被真相撕裂的深海遗珠,在仇恨与恩情的冰火炼狱中,剧烈地颤抖着,濒临破碎的边缘。她紧紧握着那枚染血的玉蝉,如同握着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也如同握着坠入深渊前,唯一能抓住的、带着血腥温度的信物。前路茫茫,深如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