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时的修养2:自然与诗系列(套装共8册)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2章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昏沉,

在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本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温柔的眼神,

回想它们往日浓郁的阴影;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欢畅的岁月,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诉爱情的消逝,

在高高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群星之中隐藏自己的脸庞。

白鸟

亲爱的,但愿我们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双白鸟!

流星尚未陨逝,我们已厌倦了它的闪耀;

天边低悬,晨光里那颗蓝星的幽光,

亲爱的,它唤醒了你我心中从未离去的忧伤。

露湿的百合、玫瑰梦里逸出一丝困倦;

啊,亲爱的,可别梦那流星的闪耀,

也别梦那蓝星的幽光在滴露中低徊:

因为但愿我们化作浪尖上的白鸟:我和你!

我心陶醉于无数岛屿和绵长海岸,

时间终会忘记我们,痛苦也将再不回来;

转瞬就会远离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蚀,

只要我们是双白鸟,我的爱人,飞翔于茫茫大海之上。

衣、船和鞋

“你在做什么,如此明亮和优美?”

“我做了件伤心的衣裳,

人见人爱,

但那是件伤心的衣裳,

人人都那么认为。”

“你在造什么风帆去远航?”

“我造了只伤心的小船,

昼夜飞驰在海面,

一只流浪的伤心船,

夜以继日,飞驰在茫茫的大海之上。”

“你用如雪的羊毛织什么?”

“我织了一双伤心的鞋子,

穿上它脚步轻悄,

落入众人伤心的耳朵,

轻微又赫然。”

印度人致情人

岛在曙光中沉睡,

巨大的枝条,寂静;

雌孔雀在草地上舞蹈,

鹦鹉在树上跳跃,

对如釉的海上的身影喊叫。

我们停泊孤舟,

永远牵手漫游,

轻轻诉说,轻吻,

走在草地,走在沙滩,

远离一切喧闹之所:

诉说这里只有我们,

在静寂的枝条下隐身,

我们的爱像印度星,

一颗灼热的流星,

与发亮的鸟羽、闪光的海波相映。

沉重的枝条,发亮的鸽子,

哭泣、叹息了一百天:

我们死后,灵魂游荡,

黄昏寂然,

脚后跟潮湿。

叶子落下

秋天覆盖下来,在充满爱意的叶片之上,

覆盖麦堆里的田鼠,

头顶的叶子变了颜色,

变黄了,湿润的野草莓叶子。

我们也会遭遇爱情凋萎,

遭遇厌倦疲乏,悲哀的灵魂;

分手吧,趁炙热的季节尚未遗忘我们,

最后轻吻你低垂的眉,一滴泪,一个吻。

被偷走的孩子

乱石嶙峋的斯利什树林。

一座小岛向着湖心倾斜,

岛上枝叶葱茏,苍鹭振翅,

惊醒睡意沉沉的水耗子,

那里,我们隐藏了我们

盛满浆果的幻想的大缸,

还有偷来的樱桃,红红地闪烁。

走吧,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

走向荒野和河流,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你不懂。

那里月光荡漾,

灰暗的沙砾抹上了光芒。

在那最遥远的罗塞斯,

我们整夜踩着步子,

交织着古老的舞影,

交换着双手,交换着眼神;

最后连月亮也都已消失,

我们前前后后地跳去,

追赶着一个个虚幻的气泡;

而这个世界充满了烦恼,

梦也如此焦虑。

走吧,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

走向荒野和河流,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你不懂。

那里,水流从格伦卡[8]的山上倾泻而下,

流入芦苇间的缝隙,

连一颗星星也不能在这里游泳,

我们寻找熟睡的鳟鱼,

在它们的耳边低语,

给它们带来一场场不安静的梦。

在那些朝着年轻的溪流中

滴下眼泪的一片片蕨上,

轻轻把身子倾向前方。

走吧,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

走向荒野和河流,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你不懂。

那个眼睛严肃的孩子

正和我们一起走去;

他再也听不到小牛犊

在温暖的山坡上哞哞,

或火炉架上的水壶声声

向他的胸中歌唱着和平,

或望着棕色的耗子

围着燕麦片箱子跳个不已。

因为他走来了,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

走向荒野和河流,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他不懂。

水中央的一个小岛

羞涩,羞涩,

我羞涩的心上人,

她在火光下忙碌,

一个人,一颗抑郁的心。

她捧着碗碟,

把它们,摞成一摞,

我想和她一起,

去水中央的一个小岛。

她取来了蜡烛,

点亮窗帘紧闭的房间,

羞涩地站在阴影里,

羞涩地站在门后;

羞涩如一只兔子,

活泼又羞怯,

我愿和她一道,

飞往水中央的一个小岛。

柳树园里

柳园里,我和她曾经相遇,

她洁白的小脚,从柳园走过。

她劝我把爱情看淡些,像树会长绿叶那样看淡些;

但我年少愚笨,始终不肯同意。

我和她站在河边的草地,

她把雪白的手放在我倾斜的肩膀。

她要我把人生看淡些,像堤上长绿草那样看淡些;

但我年少愚笨,而今泪水不止。

柯尔山庄的天鹅

森林已是秋风袭人,

林间小路不再潮湿,

十月的夕阳下,

清澈的河水映照天空:

礁石间,潺潺池水中,

五十九只天鹅在嬉戏。

从我开始统计它们的数量,

这已是第十九个秋天,

天鹅猛然飞起,

扑打着翅膀,

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当初我为如此的美景沉醉,

而今却心碎。

全都变了,

记得第一次来到池边,

也是一个黄昏,

天鹅在此嬉戏,

翅膀在上空如钟鸣,

我放轻脚步静静地欣赏。

它们如情侣般依偎,永不疲倦,

或划行于清爽宜人的水中,

或盘旋于天空,

它们的心啊,如此年轻!

无论它们在哪儿,

总怀着激情和雄心。

此刻它们浮在静寂的水面上,

多么美丽,多么神秘!

有一天它们飞走,

会飞到哪个池边?

去让哪些人欣赏?

两年后

没人对你说过,这一对

敏感温柔的眼神中充满着智慧吗?

或者让你去看飞蛾

扑火时的无望?

我还是要忠告你,但你太年轻,

我们总是话不投机。

噢,你欣然接受别人的馈赠,

指望所有人都成朋友,

你母亲曾也是你这样的人,

但她最终还是饱受磨难。

是的,我是老了,你还年轻,

所以我不想和你空谈理论。

回首青春

人生戏剧随时间落幕;

我从爱情处获得智慧;

什么事我都能机智应对,

自然得到她的青睐,

但该死的来自严冬的阴云,

把月光下的爱情遮蔽。

相信我说的一切都是真话,

我赞颂她的肉体和灵魂,

骄傲让她眼露光芒,

欢愉让她两颊绯红,

虚荣让她脚步轻快,

尽管我百般赞颂,

但黑暗还是笼罩头顶。

直到我们相对无言,

我们都知道,

最美好的爱情也会因此死亡,

幸好一只最滑稽的小鸟去叫醒了爱神,

他来撕扯去阴云,

露出了明亮的月光。

朋友们

现在我必须赞美——

是这三位女人成就了

我一生的欢乐;

有一位,

十五年风雨飘摇之路,

唯有心灵依偎着心灵前行,

彼此从无芥蒂。

有一位,赋予我力量

卸下年轻时不切实际的梦想,

是她助我成长,

使我在辛劳中获得喜悦。

剩下的一位啊,她啊,

带走了我的一切,

全部的青春,

却没换来她的眷顾,

哪怕一个怜悯的眼神她都如此吝啬,

我怎么还对她赞扬呢?

天色初明的时候,

我计算我的得失,

因她而保持清醒,

回想着她的所有,

她鹰一般冷酷的眼神,

念那些甜蜜的回忆,

如一股清泉,

不由得涌上心头,

让我一阵阵地心痛。

摩尔·梅吉歌谣

围过来吧,孩子们,

可别向我掷石头,

可怜可怜我梅吉,

一边嘟囔,一边快走。

我男人是个穷渔夫,

会说的,只有海岸线,

腌鲱鱼是我的绝活儿,

从早到晚,干一整天。

有时走出鱼棚,

双腿沉重,

有时去有福的月光下,

沿着卵石的街道,缓缓走着。

身子很孱弱,

恰逢第一个孩子降生,

邻居白天照看她,

夜里我守她到天亮。

我压在了宝宝身上,

孩子们你们细听,

凌晨清亮又寒冷,

我的孩子冷如冰。

倦妇睡死过去,

气得男人脸发白,

给了点钱他把我

往金赛尔[9]老家轰。

把我赶走关上门,

他还继续怒咒我,

默默出门远去,

不见邻居来相送。

窗子门户全关好,

孤星相照空气蓝,

只见小草轻轻摆,

凌晨荒凉的街头。

默默无语我前行,

来到马丁牛棚边,

看见一个好邻人,

忙着生火做早点。

我的事她听说过——

我的钱已全用掉,

双眼轻蔑又怜悯,

供我饭食和饮品。

她说我男人肯定会

把我重新接回家,

可我到处在流浪,

在别人门里和檐下。

堆罢木头堆草皮,

或到井边打水去,

心里惦念着孩子,

独自哀哭又流涕。

她准知道我相信,

一旦上帝打开门,

点亮星星和蜡烛,

他会看到穷苦人。

听罢故事,孩子们,

不要对我掷石片,

鲜亮脸蛋围住我,

摩尔·梅吉真可怜。

人与回音

人:

在阿尔特的裂谷中,

我在洞穴的下面的

断石处歇脚,

中午的阳光被遮挡,

我对着石头说我的秘密。

如今我老病缠身,

我全部的言行,

竟成为一个疑问,

一夜又一夜地失眠,

对此我还没有答案。

是我的那出戏促使某些人

被英国人枪杀?

是我的话给那女人

昏沉的头脑施加了过大的压力?

我的话就能阻挡那些人

让一所庄园荒废?

这种种就像是邪恶缠身,

惊扰得我夜不成眠,

我宁愿躺下后死掉算了。

回音:

死掉算了。

人:

只是为躲避生活中理性的劳役,

那是徒劳的。

匕首或疾病不会放过你,

也没有什么工具,

能擦去人的劣迹。

人还拥有他的身体时,

劣酒和情爱让他昏沉入睡,

醒来了,他感谢上帝,

他还拥有身体,当然还有愚昧,

当皮囊死了,他就不再睡觉,

直到他的理性明确地告诉他,

这一切都是已安排好的,

我追逼索取我的思想,

去审判他的灵魂,

这些都做完了,

把视线范围内的一切理性驱逐,

最后沉于黑夜。

回音:

沉于黑夜。

人:

噢,山石传来回音,

是在这伟大的夜里我们的欢呼声?

可什么消息都还没有来,

我们只能在这里互相望着无可奈何?

嘘,不要出声,不要让梦落空,

这场欢聚才是今夜的主题;

猫头鹰从空中飞扑而下,

远处传来野兔的哀叫,

回音扰乱了我的思路。

几种意象

要是我叫你离开,

思维的空洞?

在阳光下,微风里,

获得更好的养分。

我可从没让你,

去莫斯科或罗马,

别干那费力的傻事,

你去找缪斯回来吧。

寻找那样的意象,

构成狂人和处子,

构成狮子和婴孩,

构成街头的娼妓。

你到半空中寻找

展翅的雄鹰,

承认那五种东西,

它们得到了缪斯的唱颂。

致风中起舞的女郎

你在海滩上舞蹈,

有什么必要在乎耳畔海风和浪花的呼啸?

湿咸的海风吹散你的长发;

你那么年轻,还不懂得,

世间小人得道,

爱情转瞬即逝,

更不懂那最好的劳力已死去,

庄稼尚未捆束,

你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别理会那海风的呼啸。

猎狐人歌谣

“把我放上软躺椅,

靠垫把我全环绕,

你四个抬我起,

我再把世界看一遍。”

“去到狗窝和马厩,

带来该带的东西,

让罗拉特来回走,

或者慢慢溜圈圈。”

“椅子放在草地上,

找来劳台和狼狗,

这样我可安下心,

从这人世间离开。”

他眼睑下耷头低垂,

老眼昏花梦一片,

照临万物的太阳,

落入惺忪的溪边。

棕色罗拉特踩草地,

向扶手椅走过去,

老人的梦已消失,

他摸摸棕色的鼻子。

许多快活的舌头,

伸向他枯萎的手掌,

带来老少的狼犬,

猎人站在他身旁。

“猎人劳台,吹响号,

让群山发出回音。”

猎人们面向朝阳,

吹出响亮的号角。

老人眼里火光闪,

他的手指来回摇,

回响的音乐一消失,

只听他无力地说道:

“猎人劳台,吹响号,

让群山发出回音。”

“我不能再吹号,

我只想哭泣和呻吟。”

仆人们围着软躺椅,

心里充满着哀伤;

猎犬们注视他脸庞,

老老少少一个样。

一只盲犬孤单单,

躺在阳光闪闪的草地,

它与他的心密切交谈,

时光悄悄然过去。

那盲犬一声哀鸣,

徐徐抬起那脑袋,

仆人们搬遗体进屋,

猎犬们为死者哀哭。

仙谣

新婚之夜,狄阿米德和葛莱尼亚在一处石栅栏下相拥而眠时,诸神环绕他们,为爱情而歌唱。[10]

我们老了,年老而快活,

啊,真是老!

有一千岁,一万岁,

如果全都算上。

给这些新降临尘世的孩子

宁静和爱情,

凝露的长夜,

和头上的星星;

给这些新降临尘世的孩子

一角清净之地,

有什么更好的事,更好的事,

跟我们说说。

我们老了,年老而快活,

啊,真是老!

有一千岁,一万岁,

如果全都算上。

湖中的因尼斯弗里岛

现在我就要动身,去湖中的因尼斯弗里岛,

用树枝和泥巴筑起一座小屋子;

种上九行豆角,钉一个蜂箱,

独自住下来,只有蜜蜂的嗡嗡声。

我将得到安宁,缓缓降临的安宁,

从清晨的纱落到蟋蟀歌唱的地方;

子夜的清辉,正午是耀眼的紫光,

黄昏的天空飞舞着红雀的翅膀。

现在我就要动身,因为我听到

波浪日夜拍打湖岸的声音;

无论我站在街头或灰暗的人行道上,

这是我内心深处听到的声音。

摇篮曲

天使们俯下身体

围在你的摇篮边;

他们厌倦了哭泣

不愿与魂灵做伴。

天堂里上帝在大笑

看着你们这般可爱:

巡天的七星

也随上帝而欢畅。

我吻你又不禁叹息,

因为我知道,

我将会失去你,

当你长大离开家。

爱的怜伤

一种无法诉说的怜伤,

隐藏在爱的心底:

正做着交易的乡亲,

天空中的流云,

阴冷的风呼啸不止,

和幽暗的榛树林,

以及奔流的鼠灰色的河水,

都在威胁着我的爱人啊。

爱的悲伤

屋檐下雀儿叽喳喧嚣,

月光如水下的星空,

片片树叶优美的合音,

遮蔽了人类的模样和呼喊。

一位少女浮现,红色的双唇带着忧愁,

仿佛整个世界都随她垂泪,

命运如奥德修斯与他多舛的船队,

傲然如普里阿摩斯与战友一同殉城。[11]

一弯明月升上空旷的天宇,

浮现在喧嚣的屋檐上,

片片树叶阵阵哀歌,

只能组成了人类的模样和呼喊。

梦见死亡

我梦见有个人死在异乡,

身旁无亲无故;

那些当地的农夫

钉了几块木板遮盖她的脸庞,

诧异地把她埋在孤寂的地下,

在她坟上竖起

用两根木棍制成的十字架,

四周种下柏树,

从此她和天上清冷的星星相伴,

直到我刻下这行字:

她曾经比你的初恋还要美,

如今葬于此棺。

女伯爵凯瑟琳在天堂[12]

沉重的日子都过去了;

艳丽的躯壳,

留在丛生的荒草下面,

双脚并列放在一起。

沐浴在滚烫的职责之泉里,

她不要奢侈的服饰;

把所有哀怨可叹的美丽,

装进芬芳的橡木箱子里。

圣母马利亚的亲吻,

是否可使她脸庞洋溢起音乐,

她依然步履款款,

优雅而透着大地的谦让。

七天使的脚步之间,

舞者何等地闪亮,

诸神向上帝致敬,

火焰与神光交织,羽翼和羽翼相连。

退休老人的哀歌

尽管我现在躲在断树下,

不会淋着雨,

但我也曾坐在最靠近炉火的椅子上,

和来的每一群朋友,

高谈爱情或政治,

直到,时光,把我变老。

如今年轻人又在磨制刀枪,

愤怒反叛,

痛骂人间,

我想的却是,

那把我变老了的时光。

没有哪个女人回头,

望向那棵断树,

我曾爱过的女人,

依然在我的记忆里,

我真想朝时光的脸上啐唾,

因为是它把我的容颜改变。

两棵树

亲爱的,请凝视你自己的心,

神圣的树正在那里生长,

从欣喜中生出神圣的枝条,

颤巍巍的花朵缀满枝头。

果实变幻着色彩,

赠予群星炫目的光芒,

它深埋的根茎扎实可靠,

为夜晚植下了安宁;

它茂密的叶子随风摇曳,

致海浪以乐曲,

使我的双唇与音乐契合,

为你低吟一支迷幻的歌曲。

在那里爱情围绕为环,

日复一日发光的圆圈,

旋转,旋转,来来回回;

在茂密的枝叶覆盖的大路上,

回想那舞动的长发,

会飞的仙履轻盈起舞,

你的眼中充满了温柔:

亲爱的,请凝视你自己的心。

不要再去望那面悲痛的镜子,

那是奸诈魔鬼的伎俩,

趁我们经过时竖在路旁,

仅能凝视它一小会儿啊;

那里面立着一个致命的影像,

是暴风雨的夜晚留下的,

树根裸露于积雪,

折断的枝条,焦黑的枯叶;

大地已变为荒芜,

魔鬼高举的昏暗的镜子,

那是映射外在的烦恼的镜子,

是趁年迈的上帝睡着时所铸。

那里,折断了的枝丫间,

思绪不宁的乌鸦穿行,

飞着,嘶叫着,来去不停,

喉咙饥渴,利爪残忍,

摇动着蓬乱的双翅。

不要再去望那面悲痛的镜子,

你温柔的眼睛会变得冷酷无情。

致明天的爱尔兰

要知道,我愿意被认同为

那一群人的忠实兄弟,

唱着歌来减轻爱尔兰的创伤,

用民谣和诗歌来唱诵;

而我不愿比谁逊色,

因为她那红玫瑰镶边的衣裙,

拖曳过每一页文字:

他的历史早已开始,

在上帝创造这天使的家族之前,

当时间开始喧嚣发怒,

她舞动的双足轻快起落,

爱尔兰的心儿随之跳动;

时间命令他所有的烛火,照亮她的处处舞步;

如今,爱尔兰之魂,

仍在神圣的宁静中沉吟。

不要把我看得不如

戴维斯、曼根、弗格森,

相比任何一个思想者,

我的诗更深沉。

而古老的智慧,

上帝只把它给了长眠的人。

四大元素[13]创造的种种,

在我桌子周围来回走动,

从混乱的脑海中向外涌出。

在洪水大风中狂嘶怒吼。

而踏步前行的人,

必遇到他们坚定的眼神。

人类永远与他们一道前进,

追随那红玫瑰镶边的衣裙。

啊,在月光中舞蹈的仙女,

神的国土,神的乐章!

只要我能够,就要为你唱诵,

我体验过的爱、我沉醉过的梦。

从出生一直到我们死亡,

不过是一眨眼时光,

而我们,我们的歌唱和爱情,

却能在时光长河中一直闪耀,

吸引万物,

围绕在我桌子旁。

这一切正流向该去的地点,

那真理融化的狂喜里,

在爱情和梦想的所到之地,

上帝走过,踩出雪白的足印。

我把心融入我的诗篇,

使你们在缥缈的未来时光里,

明白我的心与他们同往,

追随那红玫瑰镶边的衣裙。

永恒之声

噢,永恒甜美的声音,请安静下来吧,

请去找天堂之境的守卫者,

要他们遵从你的指令去巡游,

光焰灼烧光焰,直到时间泯灭;

你们可曾听说,我的心已衰老?

任你们在鸟鸣中,在山风中,

在摇动的枝叶中,在岸边的涛声中呼唤。

噢,永恒甜美的声音,请安静下来吧。

听爱人讲他心中的玫瑰

那所有的丑陋残破的一切,

苍凉的牧野,嘎吱的运木车碾过,

耕者沉重步履,路旁婴孩啼哭,

都在扭曲你的样子——我心深处怒放的玫瑰。

丑陋之物对你的歪曲,诉说不尽,

我渴望重塑万物,然后歇坐在青草的山坡,

望大地、天空、流水重铸为一只金匣,

为梦中你的样子——我心深处怒放的玫瑰。

空中的魔军[14]

赶着鸭群,

奥屈力斯柯尔唱着歌,

从荒凉的哈特湖边

穿过繁茂的芦苇丛。

因黑夜已降临,

芦苇变得灰暗,

他梦着新娘碧丽吉,

和她那头乌黑的长发。

在歌中和梦中他听见

有人横笛边走边吹,

从未有笛声如此悲伤,

从未有笛声如此轻快。

他看见年轻的男女

在草地上舞蹈,

他的新娘碧丽吉也在其间,

那张欢快又悲伤的脸庞。

舞者围绕着他,

说着恭维的话,

小伙子捧上美酒,

姑娘们送白面包给他。

但碧丽吉牵着他衣袖,

离开了舞蹈的人群,

遇见一个玩牌的老人,

他有一双苍老迅疾的手。

面包和酒都是灾祸,

因它们是空中的魔军;

他坐在那儿玩牌,

却望着她的长发出神。

他和这个老人玩牌,

没料到灾祸的降临,

有人抱起新娘碧丽吉,

从快乐的舞蹈中劫走。

是那个最英俊的小伙子,

他抱着她离开了人群,

她的乌黑的长发,

披散在她的臂上和胸前。

奥屈力斯柯尔扔掉了手中的牌,

却从梦中惊醒,

老人、小伙子们、姑娘们,

轻烟一样了无踪影。

但他听见天空中,

有人横笛边走边吹,

从未有笛声如此悲伤,

从未有笛声如此轻快。

走进曙光

心和时代都已衰老,

来呀,跳出是非的罗网;

笑吧,心啊,迎来青色的曙光,

叹息吧,心啊,迎来早晨的露珠。

你的母亲爱林[15]永远年轻,

似朝露般晶莹,曙光般温暖;

即便希望破灭,爱意衰减,

在流言蜚语的火中燃烧。

心啊,走到深山里来,

那里的太阳和月亮、山谷和森林、

河流和小溪,

有着神秘的情谊,

在这里将完成它们的志愿。

上帝在一旁吹响寂寞的号角,

时间和世间如无尽的流水,

这里,曙光比爱情温柔,

朝露比希望可亲。

漫游中的安格斯[16]之歌

心里憋着一团火,

我来到了榛树林,

砍下树枝削成一根木棍,

系上长线挂一个浆果;

白蛾子四处纷飞,

繁星漫天闪烁,

我把果子投入河中,

钓上一尾银色的鳟鱼。

我把鳟鱼放在一旁,

去吹旺炉火,

身后发出声响,

有人正唤着我的名字:

光彩动人的姑娘站在我身后,

长发簪着苹果花,

一边唤着我的名字,

一边向屋外跑去,

消失在一片光亮中。

我穿越山谷,攀上高峰,

走遍四方,眼看垂垂老矣,

我一定要找到这姑娘,

牵她的小手,吻她的双唇。

我走进杂草丛生的山野,

去采摘月亮银苹果,

去采摘太阳金苹果,

直到时间终结。

老母亲之歌

天刚亮我就起来,蹲在地上生火,

等炉中的火苗燃起;

我收拾屋子,烤面包,拖地板;

忙到星星布满天空;

年轻时躺在柔软的床上

想着用哪条丝带搭配明天的衣服,

那时的日子过得真悠闲,

风吹乱一束头发,也要叹气;

现在我老了,可我仍需劳作,

即便我的火苗已快燃尽。

爱者伤悼爱的消亡

浅眉,静手,暗色头发,

我有过这样一位美丽的朋友[17],

预感到那旧日的绝望

到最后会让爱终结;

有一天她窥探我的内心,

看到你的容颜还在那里,[18]

她伤心地哭泣,离我而去。

他责备鹬鸟

鹬鸟啊,请别在这里鸣叫不停,

飞走吧,飞去西方的大海,

你的鸣叫让我想起

那双热情迷蒙的眼睛,

和铺散在我胸膛的秀发;

呼啸的风已表达了足够的恶意。

致诗人的所爱

我用虔诚的双手,

献给你充满我无数梦想的诗集,

激情漂洗了你的白衣,

如潮汐冲荡浅灰的沙滩,

我比月亮还古老的心,

让时间的残火重燃;

白衣的你充满了梦想,

请让我献上我热情的诗篇。

他致爱人的短诗

用一支金簪子穿过你的长发,

束紧每一缕散乱的发丝,

我用心拼凑出这些拙劣诗句:

日复一日,

在同时间的斗争里,

造出哀伤的美丽。

你只需抬起白皙的小手,

拢起长发,仅一声轻叹,

所有男人便会痴狂;

夕阳下的浪花冲洗朦胧的沙滩,

群星攀上夜晚垂露的天空,

这一切,只为照亮你经过的脚步。

致他的心,让他不要害怕

静一静啊,静一静,你战栗的心;

记住古老相传的诗句:

他面对穿过群星的狂风、熊熊的烈火、

肆虐的洪水而发抖,

那就让狂风、烈火和洪水吞噬他,

因为他不配加入到

那群孤独而勇敢的人的行列。

带饰铃的帽子[19]

伶人在花园散步,

周围一片寂静,

他让他的灵魂出窍,

立于她的窗台上。

在夜鹰初啼的时刻,

它穿笔挺的蓝衣升起,

脚步要轻轻的,

说话就会变得伶俐。

年轻的皇后不愿听,

披起睡衣,

关上沉重的窗扉,

再用插销紧锁。

夜鹰已不再哀鸣,

他命他的心向她飞去,

穿着红斗篷,

唱着歌进了门。

梦中她秀发如花般美丽,

它唱着赞美她的歌,

她却拿起扇子

把它赶向空中。

他想“我要送给她那顶带饰铃的帽子,

然后我就去死”。

在清晨时分,

帽子放在她必经的路边。

她拥帽子在胸前,

戴在如云的秀发上面,

红唇轻启哼唱情歌,

直到星星挂上天空。

她打开门窗,

允许心和灵魂飞进,

红的心落在右手,

蓝的魂落在左手。

它们像夏虫一样鸣叫,

对话聪颖又甜蜜,

她秀发像待放的花朵,

脚下是爱的恬静。

他口中的无瑕的美

啊,淡云般的睑,梦影般的瞳,

诗人们穷尽一生,

只为了用格律写出完美的诗篇,

却因一个女人的注视而毁。

以及天上那些无所事事的星星;

因此,当露水滴落睡意,

我的心向你和天上的星星致敬,

直到上帝把时间燃尽。

他听见菖蒲的呼叫

在这荒凉的湖畔,

我踽踽而行,

听菖蒲在风中呼叫:

直到有一天天轴折断,

星辰不再运行,

东西方的旗帜[20],

都沉入大海,

光环带[21]一下崩断,

你和爱人才会安睡,

亲密地依偎。

他想到那些诽谤他爱人的人

你的眼半睁半合,长发蓬松,

想想那些权贵以及他们的傲慢;

他们诽谤你的话在四处传播,

用这首小诗足以反击他们;

我呼吸间就写成了它,

他们的后代都会知道他们的谎话。

爱人向你为老友辩解

如今你青春年少,

身边围绕着新朋旧友,

所有人都喜欢你,

但请不要骄傲,

要对人和善,

要把老朋友常记心间啊;

随时光流逝,

你不再年轻,身旁的人像云流散,

除了那些老朋友。

宁静少女

宁静少女去哪儿了?

她赭红色的头巾,

掀起了星辰的风,

吹得我神魂荡漾。

噢,我怎么还能平静,

当她就要离去?

电闪雷鸣,

激荡着我的心。

他祈祷爱人已死去

假若你已死去,身体冰冷,

星光暗淡,隐于西天,

你来到这里,低着头,

我把我的头放在你胸口。

你轻轻地说温柔的话,

请原谅我,因为你已死:

不然你会起身匆匆走开,

虽然你有鸿鹄之志,

但你要明白你头发已捆绑于

星星、月亮和太阳。

噢,爱人,但愿你躺卧

在羊蹄叶草覆盖下的草原,

看星光一个接一个地暗淡。

他祈求天上的云裳

要是我有一件天上的云裳,

用炫目的金线和银线织成,

那蔚蓝的、灰蒙的、深色的云裳,

绣上白天、黑夜和黄昏,

我愿把这件云裳铺在你脚下;

但我穷啊,只能在梦中祈求,

把我的梦铺在你脚下,

轻些踩,因为你脚下是我的梦。

杜纳好琴手

在杜纳只要听到我的琴声,

乡亲们就欢快地舞蹈,

我的表兄弟在基尔瓦内当牧师,

他们在莫卡拉比。

那天,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们正诵读《圣经》,

我拿着从斯莱戈市场新买的歌本。

转眼我们度过一生,

看彼得正坐在天堂门口,[22]

微笑看着我们三人,

彼得叫我在前头走。

好人永远快乐,

即使面对噩运,

快乐喜爱跳舞的人,

快乐喜爱小提琴的乐声。

天堂的人们看见我,

大家围绕着我舞蹈,

“这是杜纳的好琴手。”

欢快得像浪花滚滚。

那支箭

我一想起你的美,

那支用痴狂锻造的箭,就射入我骨髓。

从没有男人敢窥视她,

从没有,

当她长大成为一个女人,

身材修长而高贵,

肌肤娇嫩如迷人的苹果花。

如今她越发优雅,

而我却为怀念她昔日的美而悲伤。

受人安慰的愚蠢

一位好心人昨天说:

“你的爱人青丝中已生白发,

眼睛周围长出了黑斑;

时间终会让人清醒,

或早或晚,如此说来,

你只需要耐心。”

我的心喊道:“不,

这话丝毫不能安慰我,

一丝一毫也不能,

时间只会让她更加风姿绰约,

因为她高贵而纯洁,

她周身跳跃的火焰,

走动时更加明艳。

噢,她不会那样,

她眼中始终充满夏日的光芒。”

心啊!心啊!只要她转过头来,

你就知道受人安慰是多么愚蠢。

回忆

黄昏时回忆一段旧日的时光,

思念啊,飞吧,飞向她,去告诉她吧:

“你的力量如此崇高,刚强而仁慈,

唤醒一个的新时代,让我想起,

很久以来大家想象中的女王

还不及你的一半;

他在面团里揉入了青春的悠悠岁月,

谁能想到这一切,不仅仅这一切,会烟消云散,

亲密的话语毫无意义?”够了,

我们责备风才配责备爱情,

或者,还有什么说的,也不必说了,

别再责备那些迷途的孩子。

切勿把心掏空

切勿把心掏空,

为了爱情,热恋中的女人会不顾一切,

绝不曾想到爱情的消退,

随着一次次的亲密,

一切的可爱的欢愉,

只是短暂虚幻的梦。

噢,切勿把心掏空,

她们柔唇说的甜言蜜语,

把真情当成游戏。

看谁做的这场好戏,

爱得魂不守舍。

写下这首诗的人最了解所有的代价,

因为他把心掏空,却一无所得。

树枝的凋敝

月亮对鸟群低语时,我喊着:

“让田凫和麻鹬去自由鸣唱,

我渴望听到你欢快、温柔、悲悯的话语,

路途漫漫,却不知我心能置于何地。”

乳白色的月亮垂于睡梦中的山间,

而我在孤寂的埃赫蒂山[23]溪流睡去。

树枝不是因寒风而凋敝,

而是因为听我讲述了我的梦。

我知道女巫们走过的落叶小路,

她们头戴珠冠,手持纺羊毛的纺锤,

露着神秘的微笑,由湖水深处走来;

我知道昏暗的月亮经过之处,妲南[24]们,

在苍白的浪花间交织着舞步,

当月光冷却于海岛的草地。

树枝不是因寒风而凋敝,

而是因为听我讲述了我的梦。

我知道在那沉睡之地,

天鹅被金色锁链拴着,盘旋鸣唱。

巡游中的国王和王后因为这歌声,

快乐到无求,目盲又耳聋,

伴着智慧,一直巡游到岁月的尽头,

我知道在埃赫蒂溪上田凫、麻鹬也知道。

树枝不是因寒风而凋敝,

而是因为听我讲述了我的梦。

亚当的诅咒[25]

在一个夏末,我们围坐一起,

你和我,还有你的好友,

那位美丽温柔的女人,

一起谈论诗歌。

我说:“得一句诗常常花几小时,

如果它不是灵感所得,

再推敲也是徒劳。

还不如去屈膝做工,

擦厨房的地板,当采石工,

像个老乞丐,无论春夏秋冬;

因为要连缀文字吟出美妙的韵律,

要比做一切工都辛苦困难,

而校长、银行家、牧师那些夸夸其谈的一群人,

所谓社会贤达却嫌我们是游手好闲。”

那女子低声作答,轻柔而甜美的声音,

触痛过多少人的心脏:

“有一件事,女人们都会知道——

虽说学校里从没教我们——

为了美好就该付出辛劳。”

我说道:“对呀,自打亚当堕落以来,

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需要耗尽心力,

恋人们曾以为爱情

总该显示出优雅的礼仪,

带着博学的神色,

从古书中引证幸福的先例,

如今看全都是无稽之谈。”

谈到爱情,我们忽然沉默无语,

眼前的夕阳射出最后的一缕光芒,

青蓝色的天空,

残月如一只贝壳被时光的潮水冲荡;

在星辰间起伏,岁岁年年,

消磨殆尽。

我的这个念头,只能说给你听:

你那么美丽,我已尽力爱你,

用古老的优雅的方式爱你;

仿佛幸福美好,然而我们的爱,

已像那残月那样被消磨殆尽。

老人看水中的自己

我在听很老的老人说:

“世间万物都会改变,

无一例外,我们也是一样!”

老人们的手干枯如鸡爪,

膝盖老化得像岸边的老荆树,弯曲又丑陋。

我在听很老的老人说:

“美好的一切终将逝去,

就像我们面前的流水。”

繁乱的树林

喂,快来看,

脚步轻快的雄鹿正同他的夫人,

驻足在树林的湖水边,

看湖中的倒影,他们同时发出叹息声——

但愿世上谁都不曾爱过,除了我和你!

或许,你能听见纯洁的女神脚蹬银履

划过天际,

引得太阳掀起金色的帐篷向外张望?——

啊,但愿世上谁都不曾爱过,除了我和你!

啊,快来这繁乱的树林,

我要逐出所有相恋的人,大声喊道——

啊,这是世上我的珍爱,那一缕金色秀发,

但愿世上谁都不曾爱过,除了我和你!

噢,无需爱得太久

亲爱的,无需爱得太久;

我就是爱得太长太久,

像一首老情歌,

渐渐被人遗忘。

当我们年轻时,

彼此的思想总是一致的,

我想的即是她想的,

我们就像是一个人。

可是啊,一转眼她就变了——

噢,可别爱太久,

你会像一首老情歌,

渐渐被人遗忘。

被荷马歌颂的女人

那时我年轻,

要是哪个男人走近她,

我就想到“他会对她钟情”,

担心恐惧让我发抖。

可是,

如果他无动于衷地走过,

我又觉得他是犯了天大的错。

为此我执笔写作,

到如今,鬓发如霜,

我梦想,

我的诗能达到那样的高度,

让将来的人说:

“他的诗像一面镜子,

留下了她的绝美。”

那时我年轻,

她青春靓丽,

步伐柔美,

就像脚下踩着云霞,

被荷马歌颂的女人,

在人生和文学中,

不过是一场英雄梦。

文字

我忽然明白了:

“我的爱人并不明白,

我在这片愚昧的土地上,

做过什么,或将做什么。”

这让我整日感到困惑,

直到我理清思绪,

我做的最正确的事,

就是对你从无隐瞒。

每一年我都在呼喊:

“我的爱人,你终会明白,

我所做的一切,

从我的文字中,

我已获得驾驭它的能力。”

她真这么做了,谁又能保证,

筛子不会漏下些什么?

或许,我会丢下贫乏的文字,

过好自己的生活。

人间再无特洛伊[26]

我为什么要责备她,

让我的日子过得不安,怨她最近

鼓动无知的平民去反对朝廷,[27]让他们敢想敢为?

她有一颗高贵的、

如勇士的弓箭般坚毅的心,

并拥有女神般的容颜,

单纯而热烈的她,

又怎能同这样的时代共处?

算了,她天生如此,还能做出什么大事?

难道有第二个特洛伊让她去焚毁?

和解

也许有人会责怪你

离开后带走了我的灵感。

使我在雷鸣电闪时毫无作为,

我已写不出那些感人的诗句。

除了写些国王、盔甲、刀剑,

剩下的都是与你有关的记忆

——但现在,

我们该走出去了,因这世界依旧。

我们哭着笑着,

把盔甲、王冠、刀剑的诗句通通抛掉。

我爱的人哪,还请靠近我,

因为你走后,

空虚已深入我的骨髓。

安定

啊,假若时间能绘画,

就让它画出荷马时代的美人吧,

那可是献给胜利者的礼物。

“如果生活安定,

怎会没有画家勾画出那美丽的形体?”我说道:

“那发髻高贵优雅,

娇美的脸庞透出力量,

甜美的微笑充满坚毅。”

啊,安定终会到来,

当时间画出这位美人。

反对无价值的赞美

心儿啊,平静吧,

无需理睬那些蠢人,

也不需要他们的喝彩,

只求那个女人能明白。

够了,假如这份辛劳

已使你的力量恢复,

就像一头醒来的狮子

在荒野上大吼,

你俩的秘密,

是骄傲者之间的秘密。

什么,你还要他们赞美?

那这里有一段更高傲的文字:

她迷惑于生活的迷宫,

她困惑于自己为梦想付出的一切;

却从蠢人那里得到诽谤和忘恩负义,

对,还有比这些更恶劣的伤害。

然而,她依然一路歌唱,

心中一半是狮子一半是孩子,

心儿啊,多么平静。

对繁难事情的喜好

出于对繁难事情的喜好,

我榨干了我血管中的血液,

失去了自发自觉的乐趣和满足感,

就像有什么事使我的马儿烦恼,

它没有神圣的血脉,

无法在奥林匹斯山上追逐云彩,

它只有在皮鞭子下发抖、挣扎、流汗,

在坎坷不平的碎路石上前行。

我咒诅那些用五十种方式排演的剧本,

诅咒和无赖白痴的斗争,

还有剧院的杂务、人员的安排。

我发誓明天一早,

我要去马厩,去拔掉门闩。

祝酒歌

美酒要用嘴品尝,

爱恋要从彼此的眼中读出,

不要等老死的时候,

才明白个中道理。

此时美酒已举到嘴边,

目光深情地望着你,

发出叹息的声音。

致一诗人,他要我称赞某些专模仿别人的卑劣诗人

我确实经常随声附和,

赞扬别人说的或唱的东西,

可现在你说去赞扬他们也是策略,

难道夸奖狗也要把狗身上的跳蚤夸奖?

假面具

“摘下假面具吧,

虽然它镶嵌宝石,

闪闪发光。”

“噢,不,亲爱的,你可太冒失,

想要知道心儿是否聪慧,

是冷淡或是狂野。”

“我只是想看看:

是爱情还是欺骗。”

“这张假面具遮蔽了你的心灵,

我不知道是否是真情,

在撩动你的心弦。”

“为避免你我为敌,

我必须要知道。”

“不,亲爱的,

只要心中燃烧着爱情的火,

其他的就无关紧要。”

阿贝剧院[28](仿龙沙[29])

亲爱的克瑞伊文·伊文[30],

请调查一下我们的事。

当我们在半空中表演时[31],成千人说,

如果我们继续飞舞,他们就离开剧场;

另一天,同样是这些人嘲笑我们,

说我们用普通道具来表现艺术,

或许你了解他们的渴望。

你宠着他们,用文章喂养他们,

对他们的了解深入骨髓,

那请告诉我们——

我们会保密——讨好他们的新秘诀。

怎样才可以扼住这位普洛透斯[32]?

他像海上的风一样变化多端。

或者,任何受欢迎的人,都会遭到嘲笑,

也去嘲笑别人,谁不是呢?

当他嘲笑别人时,别人也反过来嘲笑他。

那些是云霞[33]

那些是落日——闭起他燃烧的眼睛的君王

——周围的云霞。

弱者抓住强者的弱点,

直到被高高在上的打倒在地,

和谐之后是不和谐,

然后一切都归于平等。

因此,朋友,

如你正参与在伟大的赛程中,

你更应该和伟大相偕相伴,

虽然你会为孩子而叹气:

那些是落日——闭起他燃烧的眼睛的君王

——周围的云霞。

盖尔威的赛马场

在赛马场上,

胜利的欢乐把大家凑在一起,

场上奔驰的骑手,

观众聚拢在他们周围;

我们也曾有过观众,

欣赏作品,喝彩鼓掌。

对,把骑手当朋友,

在商人和他的伙计

担忧未来的时候。

要歌唱下去,为到来的新月而唱;

沉睡并不代表死亡,

听整个大地在低吼,

他的众生狂野,

如同强健的赛马的嘶叫,

我们会知晓睡眠不是死亡,

从聚拢在骑手周围的观众中间,

我们找到了喝彩的人。

病重的朋友[34]

疾病让我想起:

在它的天平上,

即使将整个世界燃烧殆尽,

我仍然看到一个灵魂在同它抗衡,

何必要悲观消沉。

一切都能诱惑我

一切都能诱惑我不用思考地去写作,

比如为一位女子的脸庞,

甚至是为,采取愚民政策的国家需要;

这工作做得真是容易啊。

在我年轻时,

写诗绝不草率,

诗人吟诗用的调子,

不都让人相信他楼上有利剑?

现如今,如果想要过顺遂的生活,

就要像一条冻鱼般装聋作哑。

一枚铜便士

我自言自语:“我还太年轻。”

又说:“我也不小了。”

为此我抛一枚铜硬币,

算算我是否该谈恋爱了。

“去吧,去爱吧,

趁现在和那位美丽的姑娘一样的年纪。”

啊,铜便士,铜便士,

我已陷入她秀发的圈套中。

爱情是狡猾的,

没有人比它聪明,

可以看透它全部的秘密,

每个人都在期盼着爱情,

直到星光暗淡,

乌云吞噬月光。

啊,铜便士,铜便士,

恋爱要趁早啊。

深深的誓言

那些人,因为你没有遵守

那句真诚的誓言,成为了我的朋友,

而每当我面对死神的脸,

当我梦里攀上高峰,

或者当我喝酒,迷离时分,

我就想起你的面庞。

致友人及他无用的作品

如今奢谈什么真理,

默默忍受吧,

任小人去诽谤;

你品德高尚,怎么能像他们,

说谎话而不惭愧,

无视周遭的鄙视?

这比赢得胜利还要困难,

悄悄地转过身吧,

去山林中弹琴、长啸,

万事皆休,自得其乐,

在真理丧失的时代,

这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啊!

致一个魂灵

你重回故土,

如今你是轻飘飘的魂灵,

去看看你的纪念碑吧,

(不知道有没有结清工匠的工钱)

或许你可以愉快地回忆,

就这么消磨一天,

享用海边咸涩的气息,

这里已人迹罕至,只有些灰色的海鸥飞舞,

破败的房子披上晚霞更显凄凉;

别看了,你还是回去吧,

别的地方也是同样的。

你这样无私的人,

你倾其所有,

只为后代拥有更美好的情感、

更高尚的思想,

像温热的血在血管中流动,

却因此而被驱逐,

因为他穷苦,就让他忍受侮辱,

就因他慷慨,就说他伪善;

敌人加以诽谤,

像疯狗一样咬他。

走吧,不安的魂灵,

用格拉斯内文的布裹头,

让灰尘蒙蔽你的耳,

品尝咸涩的海风,

现在还不到在僻静处倾听的时候;

你生前吃够了苦头——

走吧!走吧!在坟墓里你更安宁。

当海伦活着时

我们曾绝望地疾呼:

别再为那些琐碎的事情,

纷扰和争吵不休,

而放弃了千难万苦

贏得的美人;

有一天,当我们在高塔里,

见到海伦和她的情人走过,

也不过是像其他特洛伊人一样,

颔首致敬。

乞丐对乞丐喊叫

“是该抛开一切安定下来了,

去海边吧,去找回健康,”

乞丐对乞丐喊叫,发疯似的喊,

“重塑我的灵魂,趁头发还没掉光。”

“再娶一个好老婆,建一所好房子,

摆脱让我流浪的鞋鬼[35],”

乞丐对乞丐喊叫,发疯似的喊,

“还有双腿间的情欲之鬼。”

“虽说我希望娶一个漂亮的女人,

但不必太漂亮——过得去就行,”

乞丐对乞丐喊叫,发疯似的喊,

“要知道红颜是祸水啊。”

“她也不要太有钱,

有钱人会被钱财所累,

就像虱子附在乞丐身上,”

乞丐对乞丐喊叫,发疯似的喊,

“有钱人可从来不懂风趣。”

“这样我才会得到自由和尊严,

能在夜里的花园中享受宁静,”

乞丐对乞丐喊叫,发疯似的喊,

“才能听到风中吹来的候鸟的振翅声。”

《演员女王》[36]中的一首歌

妈妈编了个金色摇篮,

挂在柳树下。

摇着我唱歌:

“他真年轻,真是年轻呀。”

妈妈穿针引线,

用金丝和银线。

妈妈唱着:“他走了,

当我睡着时。”

她咬断线头,

做成一件金色的长衫,

她伤心流泪,

她曾梦到我出生就戴着王冠。

“当她被占有时,”我妈妈唱道,

“我听见有海鸟在鸣叫,

看见一团黄色泡沫,

溅落在我腿上。”

她怎会不想把

金丝编入我的发间,

梦想我将戴上

那顶金色的王关怀之冠?

山墓

把酒起舞,趁年轻体健,

手拈玫瑰,趁玫瑰绽放;

山间瀑布激起薄雾,

劳西克劳斯神父已在墓中安息。

关上窗,取来单簧管和提琴,

让房间里每只脚都舞动起来,

拥抱亲吻,有酒必干,

劳西克劳斯神父已在墓中安息。

枉然啊,抑或是痛苦;瀑布依旧呐喊,

不灭的烛光映照黑暗,

智慧被锁进石化的眼,

劳西克劳斯神父已在墓中安息。

没落的王权

过去只要她一出现,

人们就会为她的美丽而痴狂,

连老人的眼中都重燃起光芒,

这只执笔的手,像吉卜赛营地的遗老,

记录下过往,叨念着逝去的一切。

那容颜,那因欢笑而甜蜜的心,

这些,这些仍在,但我要记下过往。

人们还会在这里集会,

但不知道在这条街上,

曾有一位女王走过,

像一朵五彩的云霞。

让黑夜降临

她身于风暴中,

与之战斗一生,

她心中的渴望啊,

为得到荣耀的死亡,

她不能忍受,

平淡的生活。

活就要活得像个君王:

大婚之日旌旗遮蔽天空,

鼓号齐鸣,

礼炮声响彻云霄,

去把太阳撵走,

让黑夜降临。

锦袍

我用诗歌织了一件锦袍,

从头到脚缀满的刺绣,

出自古老神话;

却被庸人得到,

披在身上招摇过市,

谎称是他所织造。

我的诗啊,让他们穿去吧,

要有雄心壮志,

才敢赤裸行走。

思念罗伯特·格雷戈里少校

1.

如今我们已经在这所房子里安顿下来了。

我要召唤曾经共餐的朋友,

在古塔内的火炉旁,

畅谈到很晚然后到楼上就寝,

那些我青春时代的伙伴,

他们都已死去,

却在今夜此时又浮现在我的脑海。

2.

经常把新朋旧友相互介绍,

冷淡了谁都会使我难堪,

更别提那些说来让人伤心的话了。

但今夜我带来的朋友,

没有谁会和我争吵,

因为他们都已死去。

3.

第一个来的是莱奥内尔·约翰生,

他爱真理胜过爱人类,

对反对他的人也彬彬有礼,

即使在病中仍在沉思,

他对希腊和拉丁文的学识,

像号角一样引领人们。

他的思想与他的梦想获得了圆满。

4.

接着来的是那个爱追问的约翰·辛格

他快死了还在问这个世界问题,

即使是在坟墓中也不好好安息,

而是走长长的路,

在天黑前来到一个最荒凉的地方,

只为找到那一群人,

像他一样热情单纯的人。

5.

接着来的是老乔治·波莱克斯芬,

他年轻时身手矫捷,

无论是围猎还是赛马,

他的骑术在梅约人中闻名,

本可以好好展示良马的纯正血统,

和矫健的身手,纵使激情四射,

也只像闪亮的群星,

倾斜以对分、或一百二十度斜角;

后来却变得多愁善感。

6.

他们是我多年的伙伴,

像是我心灵和生命的一部分,

如今他们已死,

他们的脸只能从旧相册中看到;

我已习惯他们的离去,

但不愿相信我亲爱朋友的亲爱儿子,

我们的完美典范“锡德尼”,

竟也在这份死者名单中。

7.

他眼中所见的他都喜爱,

那棵被暴风折断的老树,

把阴影投向桥梁;

河边破败的塔楼,

渡口上喧嚣的牛群,

每夜被嘈杂声惊起的水鸟;

这些都是他的所爱。

8.

他曾带着猎狐犬,

纵马驰骋在泰勒堡到劳克斯之间,

或埃色凯利平原,很少人跟得上,

在穆宁他曾飞跃山涧,

同行的骑手一半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赛马从不用缰绳,

敏捷的头脑赛过飞奔的马蹄。

9.

我们梦想诞生一个伟大画家,

运用冷峻的色彩和优雅的线条,

画出冰冷的克莱尔岩石、

盖尔威岩石和荆棘,

我们秘密地修行,

让凝望的心力量倍增,

他是战士、学者、骑手,

此外他还秉着热情发表的诗句,

让世界为之欣喜。

10.

谁还能给我们建议,

修整房子的复杂技巧,

如他那样精通,

无论用金属、木材、灰泥倒模,

还是石头雕刻?他还是战士、学者、骑手,

干什么都得心应手,

仿佛天生是个行家。

11.

有的人烧着湿柴,

而有的人用一间小屋就可点燃全世界,

就像烧干柴,转身的工夫,

木已成灰,火已燃尽,

因为工作已在火焰中完成。

他是个战士、学者、骑手,

他生命短暂却结出水晶,

可为什么我们总梦见他梳理白发?

12.

狂风刮得窗棂晃动,

我仍在回忆,

成年的磨炼、童年的热爱、

青春年少时赢得的赞誉,

还想给你适当的评价,

和更恰当的欢迎词,

但是一想到最近的死亡,

我整个心便沉默不语。

一位爱尔兰飞行员预见自己的死亡

我知道,我不能活了,

就要死在眼前的云里,

我不憎恨我打击的人,

也不爱我保卫的人;

我家乡在基尔塔坦,

那里有我朴实的乡亲,

什么结局也不会使他们更快乐,

什么结局也不会使他们受损失。

让我上战场的不是命令或义务,

也不为欢呼的人群,

是孤傲的冲动,

驱使我在云间翻腾;

我考虑过得失,

未来于我毫无意义,

过去于我毫无意义,

正如死亡与活着

两下扯平了。

岁月使人长进

梦中我已衰老,

是矗立在水中斑驳老化的

海神石雕;

凝望岸边那位美貌的女子,

那可是书里才会有的美人啊。

因耳闻目睹,

倾听着丰收和快乐,

保留智慧和喜悦,

岁月使人长进;

但是,但是,

这是梦,还是真实?

噢,真盼望是在

我青春如火时相遇!

在梦中我已衰老,

变成了那座矗立在水中

斑驳老化的海神石雕。

活生生的美

此时已是油尽灯枯,

血液也停止流动,

我那颗不满足的心,

只得从青铜或大理石铸的雕塑中

获得满足;

只是我们走过后就会失去,

比虚幻的影像还不关心

我们的孤寂。

心啊,我们已衰老,

活生生的美只属于年轻人,

我们已付不起它索要的滔滔泪水。

一支歌

我原想,

延长青春也不用别的,

哑铃和击剑,

就可以保持健壮。

噢,没人告诉我,

心也能衰老?

虽然我说的甜言蜜语

能让女人满心欢喜,

但我躺在她身边,

心却已虚弱无力,

噢,没人告诉我,

心也能衰老?

我仍有欲望,

但我的心已衰老,

本以为在我临死前,

它会重新燃烧。

噢,没人告诉我,

心也能衰老?

致一位妙龄美人

艺术家同行,

你怎么能随意和人结交,

和那些平庸的男男女女?

应该在优秀的人中选择伙伴;

只会和别人一起挑水的人,

很快就会一起滚下山去。

镜子可以正衣冠,

你可以衣着华丽,但不能举止轻浮,

更不要像寻常美人打扮得那样,

他们不配成为

以西结老人的美丽天使,

充其量也就是鲍瓦雷笔下的那种工艺品。

我知道美人的财产有多少;

仆人过着怎样的艰苦日子,

依然赞美冬天已经度过;

没哪个庸人会以我为朋友,

而我在旅程中尽头,

却和兰多和多恩[37]共餐。

致一位少女

亲爱的,我知道,

我比谁都知道,

是什么使你心猿意马;

甚至你的妈妈,

都没有我更懂你,

可她伤透了我的心。

为了那些疯狂的念头,

如今她否认,

忘得干干净净,

曾使她热血澎湃的、

使她双眼闪烁光辉的日子。

谈女人

请大家赞美上帝,

为他所创造的那个没有思想的尤物——女人,

一个男人绝不可能从男人那

获得女人所给的柔情,

她给男人所需的一切情感,

还有她的肉体,

她不会和你争吵,

因为她没想过和男人一争短长。

虽然学者们否认,

但《圣经》明明白白写着,

所罗门在与后宫的谈话中获得智慧,

他能数得清草地上有多少根草,

但他说不清示巴给了他多少的赞美。

就像把铁在炉火中烧红,

再放入冷水中锻造;

强烈的情欲,

让他们伸懒腰、打呵欠,

睡眠极乐随之降临,

战栗驱使两人合为一体,

还有什么他付出或保有的,

上帝赐予我——不,别在这里讲,

因为我已经衰老,

我没有能力

去想这种亲密的事,

不过,要是传说是真的,

月亮的臼槌

能把一切捣碎,

使我重新诞生——

去拥有我曾拥有的,

了解我曾了解的,

忙到没时间安睡,

关怀和怜惘,

疼痛和绝望,

通通要逼我疯狂。

全是因为邂逅了那个固执的人,

让我活着像所罗门,

面前是示巴在领舞。

垂钓者

虽然我还能见到他,

穿着康尼马拉[38]

地区的灰色服装,

有长满黑斑的脸,

每天一大早,

到山上僻静的地方,

把钓饵垂下去;

这样的日子已过了很久,

从某天起我开始注意

这张淳朴而智慧的脸庞。

我整天望着他的脸,

我希望记录当下

我的民族的风土人情:

我所恨过的活人,

我所爱过的死者,

还没有遭到报应的恶棍,

位高权重的胆小鬼,

他们赢得了醉汉的叫好,

花言巧语的文人,

制造谄媚的笑料;

野心家用口号煽动蠢人,

这些都为了把智者打倒,

让伟大的艺术消亡。

也许一年后,

不去管那些读者的心情,

我又突然开始

想起这么一个人,

他穿着康尼马拉地区的灰色服装,

一脸黑斑,

他攀上幽暗处的岩石,

向河中甩出钓饵;

或许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不过是我的幻觉。

我大喊:

“我在老去之前,

要为他写一首诗,

写他恰如其分的处世态度,

在冷漠与热情之间,

就像早晨的一缕阳光。”

猎鹰

“把鹰唤下来,

戴上头罩,关进笼子,

直到它的眼神变得驯服,

肉窖里已经没有肉了,

老厨子被这个帮手气得半疯。”

“我再不愿戴着头罩,被关进笼子,

更不愿驯服地落在某人的手腕上,

我已知道我的使命,

我应飞翔过林海,

翱翔在蓝天中,

冲破天边的云彩。”

“发了什么疯?

昨晚还是只驯服的黄眼鹰。

我在朋友面前像个聪明人,

可遇到无赖却哑口无言。”

赞美她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多么希望听到别人赞美她,

我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兴奋得像第一次发表新作,

或者像年轻姑娘在试穿盛装;

话题总是被我引来转去,

赞美她才是我想说的主题,

一个女人讲她新读到的文章,

一个男人昏昏沉沉,不知所云。

仿佛有其他名字在他脑袋里转悠。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多么希望听到别人赞美她,

我不愿再谈论艺术或战争,

宁愿在荆棘旁散步,

直到我遇见一个乞丐,

谈话间居然提到她的名字,

乞丐虽然衣衫褴褛,

却高兴地说起她;

她得到过年轻人的赞扬也受到过老年人的非议,

可在我们穷苦人中间,

她得到的总是赞美。

致凯尔纳若[39]的一只松鼠

来,陪我玩耍吧,

为什么你要逃走,

留下晃动的树枝?

因为我带着枪,

就是要把你打死?

其实我想做的,

只是用手摸摸你的小脑瓜儿,

然后让你跑开。

另一首傻子之歌

这只紫色的大蝴蝶,

合在我的掌心,

它眼中的学问,

可怜的庸人不明白。

他当过教师,

神色忧郁,做事刻板,

学生都害怕

他手中的大量典籍和大教鞭。

说话像上课的钟声嗡嗡响,

又洪亮又刺耳,

怎么才能学得好?

要把玫瑰当粮食。

拂晓时分

我梦到的,

和睡在我身旁的女人梦到的一样,

我们正在做相同的梦,

在凌晨拂晓时分。

梦中:“在本·布尔本山

的瀑布旁,

是我小时候玩耍的地方;

我没有浪迹远方,

就怕失去这可爱的地方。”

在梦里,我孩提时的乐趣,

放大了好多倍。

我想像小时候一样去触摸它,

但我的手只能碰触到

石头和冰冷的河水。

我恼怒,怪罪上天,

是他定下这条法令:

凡是人类的深爱之物,

就不可以让他们触碰。

拂晓时分我感觉到

鼻孔呼出的凉气,

身边的她在更苦涩的睡梦中,

望见亚瑟[40]那匹健壮的白牡鹿,

在山坡上跳跃。

再一次降临

转呀转呀转出更大的混沌,

猎鹰再也听不见主人的呼唤,

一切散于无形,混乱充塞世界,

再也没有中心,

血气弥漫开来如巨流奔涌,

纯真的风俗被彻底冲溃。

好人颓废于信仰之心尽失,

歹人亢奋于疯狂之心蔓延。

这无疑启示就在眼前,

基督即将再一次降临。

再一次降临!这几个字还没说完,

荒漠中刺眼的阳光下已现出巨影:

尘沙起处,人首狮身的怪兽,

双眸漠然如无情的烈日,

挪动巨足缓缓走来,

阴沉的鹫鸟在它周围低旋。

黑暗再次笼罩大地,此刻我明白了,

二十个世纪的昏睡,

正在转动的摇篮里做着噩梦,

大限已到,这只巨兽自何处来,

正缓步迈向伯利恒[41]去投生?

为女儿祷告

又一次狂风呼啸,

摇篮中我的女儿睡着了,

身上盖着她的小被子。

除了格雷戈里的山岭,

再没有什么,

把这大西洋的狂风遮挡;

风吹翻草垛,掀掉屋瓦,

我心中忧郁凄凉,

唯有踱步、祷告。

整整一个小时,

我踱步、祷告,

海浪朝塔楼顶咆哮,

狂风在桥洞下嘶号,

榆树林间河水泛滥哀号;

错乱里我想象那个时代已经来临,

自大海中来,

伴着放肆的鼓点舞蹈。

但愿她长得美丽,但不要美到

让陌生人一见痴狂,

或自己沉迷于镜中的自己,

因为绝代的美人,

都会以为有美貌就够了,

从而失去仁爱的本性,

和发乎于自然的亲密,

选不好也交不上朋友。

海伦就是这样的美人,

后来为一傻瓜不惜受颠沛之苦,

那位在海浪泡沫中诞生的女神,

生来没有父亲,她被草率地

嫁给个瘸腿的铁匠。

确实美人总是吃些可怕的沙拉果腹,

却把那只丰饶角丢弃。

我愿我的女儿明白:

姿色一般的女人,

能得到有情郎的真心,并不是靠外貌,

很多人为了美丽做尽蠢事,

直到魅力化为智慧;

那些为爱彷徨的可怜人,

爱上美人,就以为自己也被爱着,

最后还是停留在善良的姑娘身边。

我愿我的女儿像一棵繁茂挺拔的桂树,

长在森林深处,红雀为她去探看消息,

她只须将她动听的歌声播向四方;

只为快乐去奔跑,

只为快乐去争论;

噢,愿她如一棵翠绿桂树,

根植于欢乐的土壤。

我爱过这样的聪慧,

我赞美过这样的美貌,

有过滋润,

但已是过眼烟云,现在我的心已枯萎;

我知道是苦难的时运让我心中只有恨。

如果不是胸中的怨恨,

无论风急雨骤,

红雀是不会离开枝头的。

我愿我的女儿明白,

偏见最可恶,

而理智的恨才是最糟的,

难道没看见我最爱的女人的下场?

就因为她的偏见——胸中沉积的偏见,

她这个被丰饶角抚育的女人,

偏去推那只破旧的老风箱。

想到这里,仇恨没有了,

心灵就回到最初的纯真,

学会了自我救赎、自我安抚、自我警戒,

顺从上天的愿望,

即使有一天老风箱到处漏风,

每张脸都愤怒,

我的女儿依然平静。

我愿我的女儿嫁的新郎

遵从礼仪和习俗;

那些狂妄之徒的怨恨,

只配在广场上贩售;

自然之美的生长,

是要靠礼仪和习俗的浇灌。

礼仪是对丰饶角的称呼,

习俗则是那棵桂树的美名。

楼塔

1.

这虚假的东西对于我有什么用——

心啊,苦闷的心啊——这讽刺,

像条狗尾巴挂在我身后以证明我的衰老?

我从未有过如此奇妙的想象力,

更没有耳闻目睹或期盼发生离奇的事——

在年少时也没有过,

那时我拿着钓竿和鱼饵,

到本·布尔本后山去度过悠长的夏季。

看来,我必须吩咐缪斯去收拾行装了,

叫上柏拉图和普洛提诺[42]做旅伴,

直到想象力、耳朵和眼睛能够

满足论证和管理抽象观念,

或被脚后一个漏了的水壶所戏弄。

2.

我在矮墙垛口散步,

凝望脚下低矮的房屋,

屋旁的树像黑乎乎的手指自地面钻出;

我从白天的暗影里,

在废墟和树丛中唤回记忆,

我要向他们提出一个问题。

山脊背面住着个法兰契太太,

这一晚,所有烛台都被点亮,

红木桌上斟上美酒,

她的侍者能领会主人的任何意图,

他用修枝的剪刀,

剪下一位狂妄农民的双耳,

装在盘盅里送到主人面前。

有些人还记得我年轻时,

用一首歌唱颂一位农家姑娘,

她的家就在那片石头滩旁,

我赞颂过她娇嫩的脸庞,

越赞美越引人遐思,

记得那次她来到集市,

赶集的人都挤在她身旁,

那支歌带给她荣耀和赞赏。

有些人发疯似的为她举杯,

从桌旁站起,

声称已亲眼见证了歌中的姑娘;

只是他们把皎洁的月色

当成白天单一的亮光,

歌声让他们的心神迷途——

有一个还丧命于克罗恒的大沼泽里。

奇怪,这支歌的作者是个盲人;

但现在我明白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荷马就是位盲诗人,

悲剧中的海伦就辜负了所有活着的心。

噢,但愿月色和白光相互交融,

如果成功了,必定会使人发狂。

我一手创造的罕拉汉,

我在黎明时把宿醉中的他唤醒,

从邻近的农舍的某个地方。

见一位会魔法的老头儿,

他摸索着前去,

摔破了膝盖也没能阻挡他的渴求,

他对魔法着了魔,

二十年前我就已想通。

古老的院落里一群村夫在玩牌;

轮到那老流氓发牌,

他指下施了魔法,

桌上的牌变成了一群猎犬,

而他手中的那张牌变成了野兔。

罕拉汉叫着跳起来,

去追赶那些猎犬到——

到什么地方?噢,我忘了——那就这样吧!

我又想起一个人,

他正陷入困顿,

爱情、音乐或剪下的敌人的双耳也不能让他快乐;

他正想着怎么能摆脱像狗一样的日子,

他曾是个传奇人物,

现在是这间老房子里的破产的主人。

房子成为废墟前,多少个世纪以来,

不断有匪徒,膝下绑着绑腿,

或脚穿铁靴,

爬上狭窄的楼梯,

他们的意向还存于大记忆,

用大木棒子敲打桌面,气喘吁吁,

叫嚷声打碎睡眠者的安歇。

我想问问大家,能来的都来吧;

年老的、穷困潦倒的、爬到一半楼梯的人,

盲目歌颂美人的教父,

杂耍魔术师派来的红种人走过荒芜的草地,

取得敌人耳朵的法兰契太太,

还有那个在沼泽里淹死的男人,

他奚落了缪斯,却选择了村姑。

所有年老的男人和女人——贫穷或富有,

他们是否踩在岩石上或经过这扇门,

在人群中或独处时,

都像我现在这样痛恨老之将至?

我已从匆匆离去的

人们的眼里得到了答案:

算了,都走吧,罕拉汉你留下,

我需要他伟大的记忆。

最执着想念的是

那个得到的还是失去的女人?

如果是失去的,那么你是出于骄傲、

怯懦、愚蠢、精明,

或是所谓的良心,

而离开这个大迷宫;

如果时光倒流,

太阳就会融化,白昼陷入黑暗。

3.

现在到立遗嘱的时候了,

我喜欢的,那些正直的人,

他们溯源而上寻找源头,

在黎明的山崖上甩下钓饵;

我宣布,他们将继承我的孤傲:

不受事业或何国的管束,

不受制于遭唾弃的奴隶,

也不受制于唾弃他人的暴君,

勃克、格拉丹的子民,

他们给予,虽然有权拒绝——

豪迈如漫天的晨曦;

富有如神奇的丰饶角,

洒脱像瓢泼而下的暴雨,

当河流干涸;

天鹅眼望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是溪流的源头在闪光,

它浮游河上把终曲歌唱。

现在宣告我的信仰:

我蔑视普洛提诺的思想,

我对柏拉图大喝,

人生无所谓生与死,

除非灵与肉化为一个整体,

用苦难创造世间万物,

对,还有日月星辰。

还得加上一项,

我们死后灵魂升天,

去建造连接星辰的天堂。

我将带去安定,用

精巧绝伦的意大利工艺品、

栩栩如生的希腊雕塑,

还有诗人雅士的神来之笔,

以及爱情的回忆,

那里保存着情人间的呢喃软语,

用这些东西造一面超现实的镜子,

镜中是真实的梦境。

在那墙洞中,

鸟在窝里叽叽喳喳。

树叶枝条层层叠叠,

母鸟栖息其上,

温暖她的巢穴,

我谨把勇气和骄傲,

赐予敢作敢为的年轻人,

他们攀上山崖,

在晨曦之时,

甩下鱼饵;

他们一直等待,

直到灭亡。

现在我要去把灵魂锻造,

在博学的学校里深造,

直到精疲力竭,

血液慢慢腐败,

焦躁不安或是木讷寡言,

或直面最大的悲惨——

朋友逝世,

合上他们的双眼,

曾让我窒息的美丽的眼睛,

就像流云随地平线隐去,

就像天空随鸟儿的归啼暗淡。

1919年(节选)

5.

来吧,我们来嘲笑那些伟人吧,

他们总有一脑门子的问题,

起得早,睡得晚,

死后倒是留下了纪念碑,

谁料一阵风就把它吹翻。

来吧,我们来嘲笑那些智者吧,

他们从不察觉岁月如梭,

整日钻到历史书里,

看成了老花眼,

现在只能对着太阳干瞪眼了。

来吧,我们来嘲笑那些行善者吧,

他们幻想行善是快乐的,

却忍受不了孤独,

想办个节日让人都来凑热闹,

风尖叫道:人都在哪儿?

最后该嘲笑那些嘲笑别人的人了,

他们不愿伸手帮助伟人、智者、行善者,

他们被恶毒的风挡在门外,

因为它在做嘲笑的买卖。

转轮

我们在冬天期盼春天,

在春天我们向往夏天,

当风把篱笆墙和树叶摇响,

又觉得还是冬天最好;

如果还不够好,

那是因为春天还没来哪,

却不知烦扰我们血液的,

只是血液对于坟墓的渴望。

年轻和年老

年轻时被世人欺辱,

我常常愤怒地咒骂;

如今它却用奉承我的话,

催着我赶紧离开。

欧文·阿赫恩和舞伴们

1.

真是奇怪,爱情不请自来,

降临诺曼高地或白杨树下,

我的心只需负载自己却虚弱至极,

无法担当起这副重担,

因为我的心已陷入疯狂。

南风带来期盼,东风带来绝望,

西风带来怜悯,北风带来焦虑。

它怕四面八方的大风给它的爱人带来损伤,

它怕她会带来伤害,于是陷入疯狂。

我同任何诗人都一样,

有血有肉,可以和任何朋友畅谈观点;

可是啊,我承受不了高地上刮起的大风,

我会从爱人身边逃走,

因为我的心已陷入疯狂。

2.

心在肋骨后面大笑:“你说我疯狂,

因为是我叫你逃走,躲开那个姑娘,

她会和你这样粗野的半百老头儿相配?

笼中鸟最好是和笼中鸟结亲,

野鸟还是去和野鸟相配。”

“你整天都想着怎么说谎,你是个罪犯,”我答道,

“说谎的目的就是要把我这可怜人出卖,

可我从未在囚笼里找到我的爱人,

啊,她会心碎,要是听说我心已逃走。”

“把实话都说出来,”我的心唱道,“有谁在乎?

你的话打动不了那姑娘,除非她幼稚到以为

感谢就是爱,能和五十个春秋相配?

啊,为了你的爱,就让她去选个年轻人吧,

只因他有狂野。”

一个男人的青春和老朽

1.第一位恋人

她如云中穿行的月亮,

身受残忍之美的抚育,

她在我路过的地方漫步,

面带娇羞地驻足在我面前,

我以为她的身上

长着一颗普通人的心。

当她把她的心交到我手上,

我才发现是铁石造就,

想尽办法试图去改变,

但没有一次成功,

因为想用手去摸索月亮,

简直是发疯。

她微微一笑就让我

变成一个蠢人,

一具会走的、没有灵魂的躯壳,

思想越发空虚,

就像失去月亮的天空,

星星在天上空转。

2.做人的尊严

她的善良像月光,

如果我可以把无原则理解为善良,

因为它对谁都一个样,

仿佛我的悲伤像是

粉刷墙壁用的涂料。

我想回到最初的样子,

一块儿躺在断树下的石头,

将我的悲伤向路过的鸟儿倾诉,

但我选择了沉默,

出于做人的尊严。

3.美人鱼

美人鱼爱上岸边的少年,

决定做他的情人,

她紧紧抱着他欢笑,

径直潜入水中,

却在残酷的甜蜜中忘记了,

爱人会被淹死。

4.野兔的死

我指挥吠叫的猎狗,

去,一只野兔跳进了树丛,

我和她说着俏皮话,

她低垂了眼,

娇羞得红了脸。

突然她心烦意乱,

我就开始揪心,

我想起已失去的疯狂,

她转身匆匆离去,

留下我站在树林中,

思索那只野兔的死。

5.空杯子

就算渴得要死,

一个疯子拿着杯子,

却连嘴唇也不敢润湿,

他猜想着,月亮的诅咒,

再喝一口,

他心就会碎裂。

去年十月我也看到一个杯子,

它已经干裂如骨头,

我变得焦躁不安,

再也不能入眠。

6.他的追忆

我们还是躲起来不要见他们,

除非是向神灵展示,

任呼啸的北风肆意抽打

荆棘的枝条,

怀念埋葬在这儿的赫克托耳[43],

和那些不可说的秘密。

我所说的和所做的事情,

女人们从不关心,

她们宁可放下宠物,

去听一只公驴叫唤,

我的手臂如今像变形的荆条,

但也曾有美人枕在上面。

部落第一美人曾躺在我的臂弯里,

享受无比的欢乐——

伟大的赫克托耳曾因她而死,

整个特洛伊城因她被毁——

“要是我尖叫就再用力些!”

她在我耳边说道。

7.他年轻时的朋友

并非时间毁了我的嗓子,

是欢笑使我的声音嘶哑,

每当看见月亮鼓起肚子,

我就会大笑,

想到老梅琪从巷子走过来,

用外衣裹着一块石头,

抱在怀里,不停地哼唱着,

宝宝睡吧睡吧;

她曾经为爱疯狂如拍岸的波涛,

却错过了生育的年纪,

她疯了以石头当成婴儿。

精力无限的彼得,

有过令人惊羡的艳遇,

他在一块石头上歇息,

喊叫道:“我是孔雀之王。”

我笑得眼泪直流,心跳加速,

因为想到她为爱情哼唱,

想到他为骄傲大喊。

8.夏天和春天

今夜无事,

我们坐在老荆棘树下,

聊天消磨时光,

讲我们从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一直讲到长大成人,

懂得拥抱是为了把各自的灵魂

交融为一个心灵;

谈到了他们的童年,

彼得看起来神色黯然,

因为当年他和她常坐在那棵树下,

啊,那时候春芽萌生,繁花似锦,

当我们拥有了整个盛夏,

她拥抱了全部的春天。

9.老了的秘密

刚才我听到了老妇人的秘密,

她们年轻时做过的事情,

我编都编不出的事。

当梅琪年轻美丽的时候,

一个爱慕她的情人溺水而死,

一支老歌还唱过这个故事。

玛吉莱要是听到梅琪的故事,

她也会惊得哑口无言,

如果我们三个不对人说的话,

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

在过去有过一个男人

让女人享受到了极乐,

他们彼此相爱多年,

在茅草屋和宫殿里都流传他们的故事。

10.他的放肆

啊,我的心已飘入云端,

因为伯格、麦格或帕里斯的情人

直挺挺地躺在墓中,

他们都已逝去,

未亡人把丝绸换成麻布。

要是我在那里,站在无人的角落,

让孔雀去嘶鸣,

给生活在回忆中的人听,

过去的就过去吧,这是自然规律,

孤独时就抱着一块石头,

为它哼唱安眠曲。

天性和灵魂对话

1.

我的灵魂:

我召唤我的灵魂回到老旋梯,

心神全部集中在旋转上升的楼梯上,

集中在残破坍塌的矮墙垛上,

集中在星光照耀的夜空中,

集中在极轴下的隐蔽的群星上,

把飘忽的心神都集中在

一切思想都已完善的方位,

谁还能将黑暗与灵魂分辨?

我的天性:

我膝上这把神圣的宝剑,

是佐藤家世代相传的古剑,

依然亮如明镜,锋利如新,

几世纪未染锈尘;

裹着剑鞘的绣花织锦,

是当年从贵妇的和服上裁下的,

如今虽已残破褪色,

依然不失古朴之美。

我的灵魂:

早没了壮年时的锐气,

怎么还会怀念这些象征

爱情和战争的东西?

要是看透红尘,

任天性四处东游西荡,

想想祖先世代相传之物,

就能参破生与死的罪行。

我的天性:

元茂是佐藤家第三代传人,

五百年前他锻造了这把宝剑,

织锦上的如心般紫红的花朵不知何人所绣——

我把这些全当成白昼的象征,

与象征黑夜的塔楼相对立,

作为武士之刃,

它有权再犯一次罪行。

我的灵魂:

从源头溢出落入心智的洼地,

使人不可说、不可听、不可见,

理性已不能辨别在与应在、知与所知——

就是说,灵魂不得升入天堂,

唯有死者得到宽恕,

一想到这儿,我的舌便僵硬如石头。

2.

我的天性:

递给盲人一杯沟渠里的污水,

他也会喝掉,这又有什么要紧?

若让我再活一遍,

忍受年少时的侮辱、

进入成年的烦恼、

不完善的成人以及面对无处不在的愚昧的痛苦,

但能再活一遍,这又有什么要紧?

他敌人中的那些社会人——

借上帝的名义,他怎么逃避?

轻易转变了污损他人名誉的的形象,

即便最后他站在恶毒之眼的镜子面前,

他也认为镜中人是他自己?

这些已于事无补,

为虚荣他被卷入冰风暴中,

逃避又有什么好处?

要是生活只有一种可能,

再活一次,

如果那生活是到盲人喝水的沟渠中产蛙卵,

一个盲人殴打一群盲人;

或躲进那条虚荣的水沟;

看一个男人干的蠢事,

看他忍受他爱的女人

对他的傲慢。

我满足于探寻行为和思想本质的源头,

权衡命运;与命运和解,

忘掉那么多的悔恨,

让更多的甜蜜流入我心头,

我们必须大笑,我们必须吟唱,

一切都为我们祝福,

我们也为见到的一切祝福。

泼洒一碗奶

我们奋斗也思考,

我们思考我们为之奋斗的事,

小心慢些走,

就像手里端着的一碗奶,

一不留神就会洒落在岩石上,

流入石缝间。

十九世纪及以后

虽担心伟大的歌声不再唱起,

我们仍然游兴盎然;

岸边鹅卵石挤在一起,

在退潮时咯咯作响。

写给安·格雷戈里[44]

“不会有年轻人,

为挂在你耳边的蜂蜜堡垒

而导致绝望,

只爱你的品质和性情,

而不是迷恋你的金发。”

“我可以把头发染成各种颜色——

黄色、黑色或红色,

就能看出绝望的年轻人是爱我的金发,

还是为爱我本身而爱我。”

“昨晚上我听见一位老信徒讲,

他是虔诚的信徒,

他翻开经文证明:

亲爱的姑娘,

唯有上帝会为你的品质和性情而爱你,

而不因为你美丽的金发。”

取舍

人的理智被迫选择

追求完美的生活和作品;

放弃华屋美厦,

到黑夜的陋室中咒骂,

作品写好了,还有什么新闻?

不管什么幸或不幸,作品永存:

古老的困惑就如一只空钱袋,

装入白昼的虚荣和黑夜的懊恼。

思量的结果

熟人、爱人,

一个才华出众的女人,

超尘拔俗的天赋,

为青春所累,

全部,全部被惨无人道的

苦涩的荣耀所摧毁。

我愿意不辞辛苦去修葺

废墟、残花和残骸,

多年后总算

领悟了深刻的思想,

重新让她们焕发青春。

这些图案[45]预示什么?

她们神情呆滞,

扔下岁月的破包袱,

把老迈的膝盖伸直,

犹豫是离开或是就站在这儿,

哪种结果更好。

谁来决定?

因过激的言语后悔

我常对无耻之徒怒吼,

如今我已出离愤怒,

想换个角度,

找些合适的听众,

却无法驾驭我狂热的心。

我去找高尚的人说,

他们语调优雅,举止得体,

谈笑间就能化解仇恨,

可他们说的、做的,

却打动不了我,

是因为我这颗疯狂的心?

我们来自爱尔兰,

一个很小的地方,

从我记事起就遭受践踏,

仇恨让我在母亲子宫里

就孕育了一颗疯狂的心。

格伦达涝[46]的溪流和太阳

太阳仿佛在蜿蜒的溪流上滑行,

看得我整个心都欢快起来,

可我做过的蠢事情,

却使我心烦意乱。

悔恨让我的心不平静,

可我何必要求比其他人

有更好的表现或有更高的见识?

太阳照在迸溅的溪水上,

射出炫目的光芒,

穿透了我的身体,

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它们那样,

自我生长,自我更新?

一个女人:青年和老年(节选)

2.创世前

当我把睫毛刷黑,

画上眼线,

涂一个红嘴唇,

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不是为卖弄姿色,

我是想找回创世前的我。

我望着镜中人,

仿佛他是我的情郎,

可我的血依旧冰冷,

心依然平静,那又怎样?

他为什么认为我残忍,

遗弃了他?

我只是要他像创世前一样爱我。

3.最初的告白

我承认纠缠在

我散乱的头发里的荆棘,

并没让我受伤;

我紧张得手足无措,

不过是作态,

不过是邀宠。

我渴求真理,

但我无法压制我

应去否定的东西:

我更渴求男人的情爱,

那份满足感深入我的骨髓。

从黄道宫[47]望出来的那些怀疑的眼光,

为什么总盯着我?

请夜空来回答我,

他们除了离开我,还能做什么?

5.告慰

噢,圣人的确说过些智慧的话;

放松些,垂下头,

我来告诉圣人,

从哪里男人能获得安慰。

我从未想到,

对异性的欲望如此强烈,

是与生俱来的罪行[48]

操纵着我们的命运?

只有在罪恶的根源之地,

罪恶才会很快被遗忘。

9.最终的告白

同床共枕的男人中,

哪一个最讨我欢喜?

我的回答

是那个把我的心给了他的人。

可这份爱,爱得凄苦呀,

而满足我肉欲的情人,

给了我最大的快乐。

我大笑着从他怀中挣脱,

他如此地激情澎湃,

他以为获得了我的心,

其实我们只是迷恋彼此的肉体,

伏在他怀里我大笑,

这只是禽兽间的生理满足而已。

我给他的,别的女人同样能给他,

不过是脱去衣服。

但脱离了肉体,两个灵魂,

赤裸向赤裸走去,

彼此对视,他们会看到

别人无法看到的东西。

他付出了,他也得到,

自然有权力做我的主人;

虽说爱得凄苦,

就这样紧紧地地拥抱,

即使是白天,即便是只鸟儿,

也不愿打扰这份快乐。

为老年祷告

愿上帝别让我知道,

人们在谈论;

唱这支永恒之歌的人,

具有深刻的思想;

请别让我成为人人夸奖的智慧老人,

我可不愿成一个为唱而歌的俗人,

我向您祷告——让恭维话走开吧,

让祈祷词转过身去——

我虽然快老死了,

还愿做一个愚钝、有激情的人。

讨人喜欢的舞者[49]

姑娘在那里舞蹈,

就在花园平坦的草地上,

草新修过,落叶纷纷飘落,

在这里她逃离了苦痛的青春,

逃离了喧嚣的人群,

摆脱了心头的乌云。

啊,舞吧,

啊,讨人喜爱的舞者!

要是有陌生人要把她带走,

可别说她是疯子,

请温柔些把他们引走,

让她跳完她的舞蹈,

让她跳完她的舞蹈。

啊,舞吧,

啊,讨人喜爱的舞者!

又能怎么样?

在学校时,身边的朋友们就说,

他准能成为一位名人,

为此他过着谨慎刻苦的生活,

一天天过去,到了三十岁头上;

“又能怎么样?”柏拉图的灵魂唱道,

“又能怎么样?”

他的诗人人爱读,

他拥有了足够的财富,

身边聚集一帮好友;

“又能怎么样?”柏拉图的灵魂唱道,

“又能怎么样?”

梦想都已实现——

有了妻子、儿女,

房前的田里种着李子和蔬菜,

诗人才子总来这里聚会;

“又能怎么样?”柏拉图的灵魂唱道,

“又能怎么样?”

现在他老了,他想说:

“我完成了我的作品,

和我年轻时想的一样;

蠢货们只会咒骂,我才不会听他们的,

我完成了我的作品,我的一生没留遗憾。”

可那灵魂却唱得大声:“又能怎么样?”

老疯子

“我对女人痴狂,

也对高山痴狂。”

那个老疯子说,

这是秉承上帝的旨意。

“我不想死在家里的草堆上,

让别人把我的眼睛闭上,

亲爱的,这就是我对

天上那个老头儿的祷告。”

天亮了,蜡烛已快燃尽。

“你说我心动,亲爱的,

再说点别的,

谁知道哪天,亲爱的,

一个老人的激情就会冷却?

我有的,年轻人没有,

他们年轻爱得太深,

我的思想能直指人心,

他除了抚摸还会做什么?”

天亮了,蜡烛已快燃尽。

她对拄着拐棍的老疯子说:

“爱或不爱,我说了不算,

我把爱全给天上的老头儿,

他不眠不休永远手捻着念珠。”

天亮了,蜡烛已快燃尽。

“好吧,噢,你走吧,

我去爱别人,

那个海滩上的姑娘,

她懂得黑夜的美妙;

当黑夜淹没了海水,

她们就把床铺收拾好,

和年轻的渔民跳舞,

说些俏皮话。”

天亮了,蜡烛已快燃尽。

“夜里我是个年轻人,

白天我是个疯老头儿,

我能把猫逗笑,

靠的是天生的智慧,

能够探知长期以来,

藏在女人骨头深处的地方,

长青春痘的后生哪懂得这些,

可他们却睡在她们身边。”

天亮了,蜡烛已快燃尽。

“我懂得,却少有人懂得,

人类生活的艰辛,

不管他们向上攀爬,

还是驻足于底层,

水手弯腰划船,

女工低头织布,

骑手颠簸在马背上,

婴儿蜷缩在子宫中。”

天亮了,蜡烛已快燃尽。

“求天上的那位老人放出几道电光,

就能焚尽那些背负的艰辛,

信徒们都向他祷告;

可我是个老疯子,

我宁愿躺在女人的胸脯上,

暂时忘记一切痛苦。”

天亮了,蜡烛已快燃尽。

棘刺

你以为我老了,

就不需要情欲和激动;

年轻时这可不是祸害;

现在还有什么能使我歌唱?

猫与月

猫在走动,

月亮旋转如陀螺。

匍匐的猫,抬头仰望,

它是月亮的近亲。

黑色的敏娄时[50]紧盯月亮,

因为,它随意漫游啼叫时,

天空中有冰冷的光,

搅扰着它的兽性的血。

敏娄时在草丛中奔跑,

抬着它纤巧的脚爪。

跳舞吗,敏娄时,跳舞吗?

当两个亲人相逢时,

有什么比一起跳舞更好的?

也许月亮厌倦了,

想要学习新的舞步。

敏娄时在草丛中潜行,

从一处到另一处有

月光的地方;

头顶上洁白的月光,

已悄然转变了。

敏娄时可知道,它的瞳仁,

会不断地变幻,

从圆到缺,

从缺到圆?

敏娄时独自在草丛中潜行,

高傲而聪明,

朝着变化的月亮抬起

它多变的眼睛。

时间带来的智慧

树的枝叶很多,

根却独一无二。

年轻岁月,有太多的谎言荫蔽,

也曾用花朵和树叶在阳光下招摇;

现在,

我可以因为枯萎而拥抱真理。

长久沉默之后

长久沉默之后,开口说话。

没错。

很多的恋人都已远去。

灯光和阴影并不友好。

窗帘覆盖,遮掩这不友好的夜。

我们谈话,不停地交谈,

关于艺术和诗歌。

身体的衰老就是智慧,年轻时,

我们彼此相爱,却又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