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冬昕:没有一招制敌,只能脚踏实地
文 马冬昕
•马冬昕 清华大学化学系2012级博士生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晚上好!我是化学系的博士生马冬昕,导师是邱勇院士。
2011年,我和双胞胎姐姐马冬晗一起获得本科生特奖。非常高兴能有机会,又一次站在这里,给大家讲述这5年来我的成长故事。
而我的故事,就从第一次拿特奖开始。
5年前马冬晗(左)、马冬昕(右)双双摘得本科生特等奖学金
拿了特奖我信心爆棚,要做最难的课题
很多人问我,拿特奖之后,有什么变化?姐姐的回答是仍然淡定,而我却自信爆棚了。
我说:“我要做最难的课题!没有之一。”现在想来真是迷之自信呀!我的导师邱老师同意了,微微一笑,说:“要不你就做可蒸镀离子型发光材料吧?”我说:“好!我要一招制敌,迅速奠定我的江湖地位!”
从导师办公室出来,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兴高采烈地向实验室同学们炫耀了自己的博士课题。没想到的是,师兄师姐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他们说:“小马,你要毕不了业了……”我顿时就惊呆了:这个课题有那么难吗?
查阅文献,果然,该领域里只有一篇论文,是2007年香港浸会大学黄维扬教授发表在材料科学领域的顶级期刊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就给黄教授发邮件,问:“你们为什么后面没有继续做了呢?”他很快就回信了,言简意赅,他说:“因为太难了。”我当时的内心是崩溃的。
但我也很兴奋:这个课题的难度,果然满足了我要“一招制敌”的梦想。带着特奖的光环,“你做不出来,没准儿我就能做出来”。
要想一招制敌,首先要看看敌人长什么样,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为什么传统的离子盐不能蒸镀呢?在这里给大家科普一下,离子型发光材料由发光阳离子加上不发光的抗衡阴离子组成。发光阳离子很大,很容易从体系中剥离、升华;但常见的抗衡阴离子却很小,与周围的固态阳离子的相互作用力很强,所以在加热时,阻力就很大。
黄维扬教授报道的方法,是“活雷锋法”:也就是说,要进一步增大发光阳离子的体积,加热时,把阴离子也拽上去。但如果增大发光阳离子的体积,分子设计和合成过程就会很烦琐,极大地增加了开发新材料的难度。
离子盐蒸镀原理模型
所以我灵机一动,很快想到了“自力更生法”:给发光阳离子匹配一个同样很大的抗衡阴离子,在加热时,也很容易从固态体系中剥离、升华,这样不就行了吗?
一腔热血,需要5年多的坚守去实现
有思路之后,我又自信爆棚了。我不屑一顾地想:这也叫最难的课题?向导师汇报完思路,我就愉快地开始了!因为要找到足够大的抗衡阴离子,所以我首先选择了四苯基硼,不行,不够稳定!四咪唑硼?不行,不够大!在四苯基硼上引入4个氟?不行,既不稳定,也不够大!在四苯基硼上引入4个三氟甲基?不行,稳定倒是稳定了,但还是不够大!
科研终于显出艰难的一面。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可我就是看不见;曾经的迷之自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甚至想要放弃,与导师商量能否更换课题。
我记得那是2013年10月,我正好担任导师给系里本科生开的专业课《有机电子学》的助教,邱老师在课堂上当着众多同学的面说:“马冬昕现在的课题特别难,但是我相信她在这个学期结束之前一定能做出漂亮的结果!”
宛如一针鸡血,深深扎进了我的心底。我一激动,就又设计了两个新的阴离子,在四苯基硼上分别引入20个氟原子和8个三氟甲基。这一次,奇迹终于降临了。大家看这两个阴离子也许没什么感觉,但它们却拯救了我的博士课题。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2014年1月,恰好是邱老师发出“神奇预言”那学期的期末考试之前。
马冬昕的实验思路
随后,我合成了一系列可蒸镀离子型磷光材料,并开始制备有机发光器件。在这里给大家分享一个小故事:因为器件的预处理需要用到手套箱,在手套箱里操作之前需要在橡胶手套外面再戴一层乳胶手套。请现场的各位小伙伴理解一下这个过程,刚开始绝对是“剁手”一般的感觉:怎么戴,都不利索,非常影响实验进度;于是我专门抽出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戴了几百次手套,从L号手套戴起,熟练了再换M号手套,最后是S号,终于练就手套箱“10秒”戴手套的独门绝技。
2014年12月,我们终于制备出高性能有机发光器件。今年,我作为第一作者共发表了8篇SCI论文,在国际上首次提出可蒸镀离子型材料的通用分子设计策略,并开发了一大类新型磷光材料。前前后后,历时5年之多。
马冬昕在练习快速穿戴手套
这5年里,我记了14本,共计3000多页的科研笔记。它们堆在一起就像一座小山一样,记载着我的科研之路。
马冬昕的科研笔记
从2012年9月刚开始有思路,到2014年1月找到合适的抗衡离子,12月获得高性能器件,到2015年11月实验数据完备,今年论文接收,这条路很长,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没有被妖怪吃掉,我终于取得了真经。我不再年少轻狂、迷之自信,不再幻想一步登天、一招制敌,我只能脚踏实地,战斗到底。
“运动一小时,战斗一整天”,靠乒乓充电
有人问过,遇到这么多困难,怎么办?姐姐仍然淡定,我就去跑步。每当实验不顺利或者论文写不出来的时候,我就绕着系馆一圈一圈地跑步。我多么希望能“跑出思路,跑出灵感”,实际上只跑出了一身汗。回到实验室,该做不出来,还是做不出来。我终于理解读博为什么是5年了:这要是读10年,我八成也许大概就跑进国家队了。
在这里,我想讲讲我在校乒乓球队的故事。2006年5月,刚上高一的我,无意间看了上海世乒赛的直播,被中国乒乓球队赛场上的威武霸气深深吸引,于是爱上了乒乓球。所以在2008年保送清华之后,我开始打球;2011年入选了校队。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绝对是“天降馅饼砸头上”,我猜想绝对不会有比我球龄更短的队员了。
2011年的北京高校乒乓球锦标赛是我代表清华打的第一场比赛。大家猜猜哪个比分是我?11分?还是6分?猜11分的小伙伴,谢谢你们的信任。猜6分的小伙伴,谢谢你们的直言不讳。
我也希望自己是得了11分,第一次穿着新发的、身后印着“清华大学”四个大字的队服,在赛场上如同大魔王一般,一言不合就虐翻全世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我的第一次出战,可谓“出师未捷身先死”,几乎上一场,输一场;输到不想再输的时候,我就跟教练说:“我能不能不上呀?”教练拉住了我,跟我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只要是清华参加的比赛,就绝对不能弃权!”第二句是:“你现在输多少场,将来都会赢回来!”这两句话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底,也引发了我的思考。
我脑洞大开地想到了国际最顶尖技术:发球擦边。我当时很年轻啊,激动万分地练了一段时间,发现并没有什么用。真正到了赛场,拼的还是基本功。
马冬昕思考乒乓球战术
于是,魔鬼训练就这样开始了……魔鬼到什么程度呢?
多球训练,队友以最快的速度发来一盆球,我拼了命地跑,也常常只能打回去一半,真是弯腰低头、满地捡球,我练的不是球,是腰。
变速折返跑,我一启动,教练就大喊“加速、加速、加速”,我就疯狂地加速,一头撞在气膜馆的墙上……我们校队是每周二和周五训练。周二练完,周三瘸一天,周四瘸一天,周五终于好了,又要训练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次训练完我都带着一脸的生无可恋回宿舍,躺在床上,却因为肌肉酸痛而无法睡着。所谓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我就思考这几天来的科研进展。嗯,和打球相比,还是做实验简单。
魔鬼训练下,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结束了在赛场上屡战屡败的悲惨时光,和队友一起获得北京市混合团体冠军、女双季军,并带领化学系乒乓球队在马杯团体比赛中3次夺冠,我深深地体会到:训练时需付出百般努力,赛场上才会有点滴进步。我当然不是永动机,乒乓球就是我的充电器,让我可以“充电一小时,战斗一整天”。
马冬昕(左)和队友捧起比赛奖杯
未来,我依旧信心满满,延续我的故事
其实这5年,我也有一些特别的经历。记得2008年我新生入学时,得到了辅导员很多的帮助,所以2012年开始读博之后,我也成为了新生辅导员,并在博三开始担任化学系学生组长。我获得了一些荣誉,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能够有幸陪伴并见证我的学生们,从新生入学的稚嫩,不断走向成熟;现在我的学生也走进了双肩挑队伍,我终于如愿晋级为“二阶导”。
马冬昕的社工生涯
我明年就要博士毕业了。经常有人问我,博士后要做什么?我还是自信爆棚地说:“我要做更难的课题!”所以,药不能停,我的故事未完待续。
最后,深深感谢我的导师,他包容我的迷之自信,鼓励我勇往直前,引领我走上科研征途,渐入佳境。在这里,其实我还想郑重地感谢自己,不为两次站上特奖舞台的荣耀,而是为这5年来,每一天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