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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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鸟(2)

西方气候下的毁不掉的活力啊!这橡树为何能活上千年?因为它年年青。春天何时来临,是由它来注明的。当整个大自然被蒙上一层均匀的绿色时,对我们来说,新生命的激情并没有开始,因为那不过是些不起眼的植物。而当我们看见橡树从它那还留着的去年叶子的叶丛里抽出新叶时,春天才开始了。而这时,榆树让急不可耐的低等树从面前过去,它自己那淡绿色、柔嫩、朴实、轻盈的小树枝,则细致地显现在天幕上。

于是,大自然对万物说话了,她强大的声音甚至搅乱了智者的心灵。这突如其来的觉醒展现了全部的生命,从橡树坚硬而沉默的心,直到它们的至高点——鸟儿快乐歌唱的地方。这觉醒难道不像是上帝的归来吗?

我在油橄榄树、橘子树保持常绿的气候下生活过。这些优质树很美,非常出众。我并非不赏识,我只是无法习惯它们那一成不变、单调永恒的服装,其绿色和天空永恒的蓝色相呼应。我总在等某件事,等一种更新,然而它没发生。日子一天天过去,可全是一个样。地上没少一片绿叶,天上没少一朵轻云。“行行好,”我说,“永恒的大自然!你给我造了颗多变的心,那你起码要给我来点变化呀。雨呀,泥呀,暴风雨呀,我全接受,可也得让变更这一概念从天上地下回到我脑子里来啊,得让每年新创造出来的景象唤醒我的心,给予我希望啊,即希望我的灵魂可以重塑和重生,希望通过睡眠、死亡或冬天的交替,可以创造出新的春天来。”

人、鸟儿、整个大自然,我们在说着同样的话,我们是因为变化而存在的。寒来暑往,日出雾散,喜现忧去,这些明显的交替皆归于我们西方的素质、强烈的个性。今朝雨下得叫人心烦,而明日又会是个艳阳天。东方的华丽之物、热带的奇异景观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复活节的第一朵紫罗兰,四月的第一支歌,花满枝头的英国山楂树,又穿上白裙的少女的喜悦。

早晨,一个大嗓门响起来了,声音饱满、清晰异常、尖锐刺耳,那是乌鸫在唱,连苦恼的人、忧伤的老者都忍不住会绽露笑容。

一个春天,我去里昂,途经马孔的葡萄园,当时人们正在扶植葡萄树。我听见里面有个女人在唱歌,只见她又穷又老,还双目失明,样子很可怜,可那声调却格外欢快,唱的是这支古老的乡村歌曲:

我们脱下了大衣裳,

再把那小件的来换上。

啄木鸟

若提起啄木鸟所受到的种种诬蔑和迫害,这该绝不会是劳动者的理想吧。它的那些卑微的同类遍布于东西两半球,它们为人类服务,教育并感化人类。这种鸟儿的毛色是各式各样的,辨认它的共同标志就是这位好工人通常在它那肥厚结实的脑袋上罩着一顶猩红色风帽。它干活的工具是它那方方正正的喙,既可当镐当锥,又可当凿子和刮刀使用。它的腿矫健有力,坚韧而笃实的脚再配上一副乌黑的铁爪,使它能稳稳地攀定在枝柯上,除了清晨,整天都保持着那份怪不舒服的姿势,上上下下到处敲打。每天一早,它总是先活动活动身子,舒展一下肢体,就像那些优秀的劳动者那样,为了不致中途撂开手上的活儿、在开始工作以前先得做一番准备动作似的,随后,它就专心致志,长长地啄上一整天。时间很晚了,我们还听得见它的声音,它一直工作到深夜,这样能多干好几个钟头呢。

它的体质颇能适应此项艰苦的生活。它那总是绷得紧紧的筋骨使它浑身肌肉变得非常结实,硬如皮革。它胆囊很大,仿佛显示出它那种多胆汁的、激烈的、猛力干活的禀赋;尽管如此,它可并不那么容易动怒。

对啄木鸟做出最中肯评价的莫过于北美洲印第安人了。这些英雄[5]认为啄木鸟是鸟类中的英雄,他们最喜欢用这种鸟儿的头部装饰自己。对于这样打扮的人,大家就称之为“象牙嘴儿的啄木鸟”,并认为这样做能把飞禽的活力和勇气带给他们。印第安人深沉的信仰,还有经验,都证明了这一点。只要常常看到这十分生动的象征,坚定的心就会感到更加坚定;他们想:“我的力量、我的坚贞,一定要跟它一样。”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如果说啄木鸟是英雄,那么它首先应当被称为爱劳动爱和平的英雄。除了已有的各种条件之外,它什么都不多要。它的喙很可怕,也极其锋利,具备这些不为别的目的,而是为了战斗。工作令它着迷,其他任何好勇斗狠的事都不能打动它;工作需要它全力以赴,于是它一心就扑在工作上。

它的劳动纷繁而复杂。它是个既机灵又富有经验的护林好手,首先它使用槌子——就是它的喙——检验一下树干。它像医生听诊那样,谛听这棵树木怎样回响,树在说什么话,树里面有着什么东西。现代医学上使用的听诊法正是千万年来啄木鸟的主要技能。它叩询,探索,运用听觉去仔细观察千疮百孔的树身上那些深深凹陷进去的洞穴。这棵树,表面看上去躯干巨大,健硕强壮,还被特别标出可供建造海上船舰之用,而啄木鸟真是高明啊,它判定此树内部早已虫螨丛生,蛀蚀殆尽,完全腐烂了;如果用来造船,船身必然断裂,或致漏水,甚至沉没。

经过反复检查之后,啄木鸟独膺重任,将身固定于树,开始施展起本领来。这棵树的树干早已是空空荡荡,腐朽不堪;洞穴之间,万虫攒动,俨如城寨,必须对城门猛击一番才是。你瞧,经过这一击,那里的公民们步伐杂沓,一片混乱,纷纷溃散,有的翻越城墙,有的从地下水道潜遁。它们本应有些士兵放哨警戒才是,可是并没有。我们这唯一的进攻者目光炯炯地监视着,还不时瞅瞅后面,准备飞快地伸出它那小蛇似的长舌,把所有落荒而逃的家伙一网打尽。追捕本无十分把握,得手后却赢得一副好胃口,使得它对此产生了异常浓厚的兴趣。它透过树皮和木质层看到内部,望见敌寇惊恐万状,狼奔豕突。有时,它觉得有些被围者可能还躲藏在树身的某个秘密处所,于是它迅速将身子不断向下移动。

一棵外表健壮的树,实际上内部早已蛀空,对于关心城邦命运的爱国者来说,这确实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可怕景象。罗马,在共和国濒临衰微之际,也跟树木一样。有一天,在这城市的公共集会上,突然飞来一只啄木鸟,刚好跌落在行政执政官手上。众人皆大惊,忧思不已。他们召请神明,神明降谕:如果留下它,则只殃及自身,即将它握在手中的人。此人是谁?就是执政官自己。这样,执政官艾里乌斯·杜贝罗立刻将鸟杀死,他本人亦随即殒命,而共和国却继续绵延了两个世纪。

鸟的鸣唱

也许有人会注意到,如果家中来了客人,交谈热烈,宾主尽欢。那么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必然会以它们的方式加入,啁啾或鸣唱。

这是它们普遍的本能,甚至在自由时亦如此。它们是上帝和人类的回声。它们附和声音,附和说话声,并加上它们自己的诗,及其天真、原始的节律,或类似,或成对比,总之,它们增添和完善着大自然的伟大效果。波浪的拍击声是低沉的,相反,海鸟的音符则是尖锐、刺耳的;摇曳的树发出的是单调的沙沙声,而斑鸠和百鸟却赋予其温柔而忧伤的叠韵;乡村苏醒了,田野里呈现出一片欢快,云雀用歌声与之相呼应,把大地的喜悦带上了天空。

因此,在大自然的大型乐器演奏会上,在这神奇的管风琴奏出的深沉的叹息之上,喧嚣的海涛之上,突现出一种乐声,那是鸟类的音乐,是用琴弓热情奏出的,而且几乎总是一些高音,与低沉的背景音恰成对照。

这带翅膀的声音、热烈的声音、天使的声音,发自于一种紧张,繁忙,流动多变,却比我们的生活更加优越的生活。它使固定在田野上的劳动者,思想更加恬静,并向往自由。

春天到了,植物的叶子又长出来了,其生命得以更新;同样,鸟儿回来了,它们又在恋爱,又在鸣唱了,动物的生命也得以更新,恢复了活力。

世界这一高级层面的美好、伟大的现象,便是大自然以叶和花开始她无声的音乐会。她的三月、四月之歌,她的五月交响曲之时,全体人类和鸟儿,都随着这和声颤动,并有了节奏。此时,最弱小的鸟儿成了诗人,而且常常是卓越的歌手。它们为自己的爱侣歌唱,因为它们想赢得对方的爱情;它们为聆听者歌唱,而且出于好胜心,纷纷做出了惊人的努力。人类也呼应鸟儿,他们在对歌。这样的和声在炎热的气候下是从未有过的。在那里,鲜艳的色彩取代了悦耳的声音,而它不可能创造出这种纽带来。那里的鸟儿尽管羽毛华贵亮丽,却依然孤独。

与那些鲜艳夺目的精品鸟相比,我们这里的鸟类外表朴实而内心丰富,因而贴近穷人。它们不大,而且很少寻找美丽的花园、高雅的小径、大公园的树荫落脚,它们全都与庄稼人生活在一起。上帝使它们无处不在:树林、灌木丛、林中空地、田野、葡萄园、潮湿的牧场、池塘芦苇和山林,甚至白雪皑皑的山顶,到处都有它们这长翅膀的一族。不论什么地区,不论地势如何,都有这悦耳的声音。因此,人类不论到哪里,都能找到一支快乐和慰藉的歌。

天刚蒙蒙亮,牲畜群的铃铛刚刚从牲畜棚里响起,鹡鸰便准备为它们带路,并围着它们蹦跳。它和牲畜打成一片,和牧羊人亲密相处。人和牲畜都喜爱它,因为它使牲畜不受昆虫的侵扰。它大胆地停落在奶牛的脑袋上和绵羊的背上。白天,它几乎与它们形影不离,直到忠实地把它们带回黑夜。

白鹡鸰坚守岗位,它围着洗衣女飞来飞去;它迈开它那双长腿一直跑到水里,并讨要面包屑吃;出于一种奇特的模仿本能,它会把尾巴上下摆动,像是为了表示自己也在干活,以此来挣取自己的工资。

“任何一种鸟的歌喉,”图斯奈勒说,“都敌不过云雀的歌喉。其唱腔丰富而多变,音色浑厚而圆润,声音稳定而悠长,声带柔韧而不倦。”云雀可以毫不停顿地一口气唱上一个钟头,笔直地升到空中,直达千米高度,在云区御风飞行,以到达更高处,行程如此之广,却不会丧失一个音符。

这阳光之歌,是给予世界的恩赐。在阳光普照的整个国家,几乎都可以找到它。有多少不同的地区,就有多少种云雀:林中云雀、草地云雀、灌木云雀、沼泽云雀、普罗旺斯省克洛平原云雀、香槟省白垩云雀、属于不同世界的北极云雀,你还可以在盐碱地的大草原、被可怕的塔塔尔海峡的北风吹干的平原上找到它们。这是可爱的大自然坚持不懈的索取,是上帝慈母般的亲切抚慰!

可是秋天来临了。当云雀在耕犁后面收获昆虫时,北极地区的客人到达了:斑鸫恰恰在我们收获葡萄时赶到,它头顶王冠,气宇轩昂,俨然是北方之王,不过我们察觉不到罢了。在大雾弥漫的天气里,从挪威飞来了戴菊莺。在巨大的枞树下,小魔法师唱着它那神秘的歌,直到严寒降临,它才决定下来,加入到鹪鹩的行列中去,成为它们中的普通一员。小鹪鹩则是与我们同住的,它们用自己清脆的音符来取悦我们的茅屋。

季节变得严酷了:所有的鸟都在向人类靠拢。正直的灰雀,忠实温和的一对儿,凄凄切切、细声细气地前来求助。冬莺也离开了灌木,天快黑时,它鼓起勇气来叫门,声音微颤、单调,带着哭腔。

在十月的头几个雾天里,快到冬天时,可怜的无产者到森林里去取他那些数量不多的越冬用的木柴。一只小鸟被斧子声所吸引,飞近了他,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为他轻轻地唱着它最温柔的小曲,想方设法热情地对待他。这是好心的仙女派来的红喉雀,是为了告诉孤独的劳动者,大自然中还有人在关心他。

樵夫把前一天砍下的、埋在灰烬里的烧焦木柴,一根根堆在一起,而刨花和枯树枝在火焰中噼啪作响。这时,红喉雀唱着跑来,与火共舞,与人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