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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江河流殇【跨越时空的爱恋】(4)

“你疯了?”刘凯一愣,“这些年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但这件事不行,太危险了。失败的实验中,物体要么被冲到时间河流之外,要么被时间的张力撕碎,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原地不动……”刘凯指着那台硕大的机器大声说,唾沫横飞。

“舒原就要死了!”江川扳住刘凯的肩膀,“快送我过去!”

刘凯猛然愣住,过了半晌才结巴地说:“不……不是的,她早就死了,在两个世纪前就死了。你不用现在回去……”

“不要再废话了,我再说最后一遍——送我过去!”

刘凯正要再说,实验室外面突然警铃声大作。江川浑身一凛,向窗外看去,只见十几辆飞行器盘旋在屋子四周,许多警察跳下来,持枪拿棍,迅速包围过来。

“快!打开机器!”江川瞬间反应过来,连忙把实验室的门反锁,回头一看,见刘凯还在犹豫,“警察发现了,快点,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刘凯被突然的变故惊得呆了,站在原地。江川咬咬牙,索性自己跑到仪器前,一连打开了好几个开关,指示灯顿时如星辰般闪烁起来。电流“吱吱”的窜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着。几个电子突触的尖端吞吐出电芒,逐渐合围,形成了一个两米方圆的光圈。

这便是时间长河中的逆流河段。

一切过往,都能重现;所有追悔,均可挽回。只要进去,便能溯游而上。过去即是未来,回忆不再可靠。

但从来没有人来试过。

“快把门打开!”门外响起警察的声音,“你们涉嫌非法研究,严重威胁人类安全。但现在住手还来得及,把门打开!”

江川充耳不闻,只盯着光圈看,眼中似要冒出火来。进去之后,也许能回到民国,更可能的是死亡。但他必须进去,哪怕只有一丝成功的希望。

光圈内是一片黑暗,似乎连光线都被吞噬。

刘凯回过神来,试图去拉住江川,“别进去!等我找出规律……”

江川没有理会刘凯,只是盯着显示屏上的虫洞生成倒数计时。屋外的警察耐心耗尽,开始掏出激光枪,用射线烧熔门阀。大约过了十几秒,警察们踹开门一拥而入。

这时,江川已经走到光圈前,他的背影被光勾勒出了金边。警察不知怎么回事,但直觉不妙,连忙大声喊:“不要再向前走了,赶紧停下!”

江川转过身来,背对光圈,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好的,”他说,“我不向前走了。”

警察们长舒口气,但这口气还没舒完,只见江川后退一步,整个人退入光圈中的黑暗。光圈猛然收缩,电光在他身上流淌窜动,他的头发一根根立起。

“我来了,舒原。”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在所有警察诧异的目光中,江川的身体闪动了几下,消失在光圈之中。

光太烈,江川不禁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无数声响,似乎世界上所有的动静都在这一刻汇聚到了他身旁。他感到脚没处着力,轻飘飘的,像踩在一朵云上;他浑身的血管突突地跳了起来,像是有人以血管做弦,弹奏一支令人费解的乐曲。有那么一瞬间,他痛苦得快要吐出来了。

这里没有时间概念。他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可以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身处之地——红红绿绿的指示灯闪耀不休,四周全是穿制服的警察,无比的嘈杂在他听来却是一片寂静。

他突然浑身无力,颓然坐倒在地。

实验失败了。

虽然万幸他没有迷失在时间乱流中,但他仍然没能回到两个世纪前。他和舒原,依然隔着两百多年岁月所形成的鸿沟。

片刻之后,警察反应过来。他们全部扑上去,把江川按倒在地。

刘凯一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他清楚地看到江川从光圈中复现时,身上的外套不见了。一道惊电在他脑中闪过,可是太快了,他没来得及看清。他向江川扑过去,两个警察把他拦腰抱住,他不顾一切地大声喊,“把你身上丢失的东西告诉我!”

江川的头被摁在地上,他感觉了一下全身,努力扭头回答:“袜子、钢笔没了;激光表和衬衫还在!”

刘凯浑身一震,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信件、木棍、袜子、笔轮番闪现,接着是带脚牌的白鼠、瓷砖、激光表……最后,他想起了霍金曾提过的另一个理论——“时间保护臆想”。

“原来是这样……”刘凯喃喃地说。

这一刻,他恍然大悟,在那四个月的所有实验中,成功被传送到过去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白鼠和木棍。而所有失败的,则是能改变因果链的物品。他想起了那件衬衫的实验。衬衫能被传回五十年前和五千年前,是因为这不会对历史产生影响,而五百年前则不然。

因果链,这是玄妙而抽象的链条。它悬在时间之河上空,一环接一环。时间有多久,它就有多长。所有能破坏它的东西,都会被时间的张力撕裂。就像普通白鼠可以被传送,而一旦带了合金脚牌,便迷失在了时间乱流中。

时间旅行是可行的,但“时间”会阻止任何改变。江川能把信寄给舒原,是因为“时间”认定舒原做不出改变历史的事情,她只会在每个夜里写下回信。这也解释了外祖父悖论,一个人能被传到你外祖父的年代,但不能杀死外祖父,否则,“时间”就不会让你过去。就像江川,他回去是为了救舒原,在蝴蝶效应的作用下,以后的历史必然会改变。

刘凯怔怔地抬起头,四周人影纷乱,警察大呼小叫地按住江川,却没人理会他。然而他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他。是啊,“时间”的这种判断力,神秘而霸道,似乎是冥冥中守护因果链的神明,阻止任何人靠近。

原来,自己一生的努力,都是在跟神作对。

他愣愣地想着。

警察刚刚把江川铐好,却猛地听到一声凄惨至极的尖叫,全被吓了一跳。这叫声来自刘凯,他大哭大笑,两手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又扑上来两个警察把他按住。

制服两人后,警察把他们关进飞行器。江川丢了魂一样,脑袋靠在车窗上,无尽的大地在视野里展开,几缕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刮过高楼间,发出桀桀地怪声。

这声音,如同虚空中神灵的轻笑。

江川足下:

于足下相交十载,从及笄至于花信年华,知交之久若此,却终未得一面之缘。念及此间种种,慨机缘之巧弄,世人如棋任之摆布。

……

吾一生享尽荣华亦遭尽苦难,已然无憾,唯足下不能放。身虽遥际,心已托付,或恐足下不知,今腆面告之。此生未相见,惟愿来世续前缘。

舒原绝笔 五月廿七

江川出狱那天,是吴梦妍来接他的。

彼时秋天已至,吴梦妍紧了紧衣领,发丝在瑟瑟秋风中流转。江川走过去,沉默地跟她上了飞的。

在车上,吴梦妍问:“刘凯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

“他被转进精神病院了,”江川疲惫地闭上眼睛,“他疯了,那天被抓时就疯了。”

“对不起……”吴梦妍低头踟蹰良久,似下定决心般抬头开口道,“其实,举报你们做非法研究的人是我。”她脸上满是愧疚,“我本意并不想让你们被抓,只是打算……若你们的研究做不成了,你或许会回到我身边。”

出乎意料地,江川没有发脾气,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无声地靠在椅背上。他似乎睡着了,但很久之后,他又轻轻开口:“是我的错,耽误了你,也害了刘凯。”

回到家,江川发现房间里面一尘不染。“我经常来打扫,就是想等你回来时能看到干净的屋子。”吴梦妍说。

“谢谢你了。”

“我去厨房给你做饭,你先休息,随时可以叫我。”吴梦妍叹息一声。

江川来到书房,发现接收箱不见了。他没有太惊讶,警察肯定会来搜查他的家,把箱子带走是意料中事。但让他心里一颤的是,那些信还在,一封封被叠好了,放在书桌上。他逐一打开,那些熟悉的字迹在他眼中晃动,纷乱的记忆浮现出来。他鼻子有些酸,揉了揉才继续看信。

看完后,他把信装进一个袋子,放到书柜的顶层,关上柜门的前一瞬间,他的腿晃了晃,似乎没有站稳。尔后他锁上柜门,把钥匙丢到了附近的河里。河面被钥匙击出一圈圈细纹,但细纹很快又消散了。

忙完这些后,他回到书房,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可以做。他的视线落到书架上,泛黄的书脊吸引了他的注意,是那本《姑溪词》。警察后来处理证物时,把这本古书还给了吴梦妍,然后被她放进了书架。

他把书拿下,坐到皮椅上,翻开书页。

现在他可以静下心来看完它了。这个下午,没有任何人和事来打扰他。在静谧的时光里,他缓缓品读着那位南宋词人留下来的词句。

看到书后半段的那首《卜算子》时,他突然停下,怔怔地看着书页。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下来了,划过脸颊,滴到了泛黄页面上。泪水在纸上洇开,只能依稀看清上面的字迹——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1]按水力学规定,从上游往下看,左手边为左岸,右手边右岸。若长江逆流,则左右岸应互换。

[2]比如在2012年9月,飓风压境时,密西西比的巴吞鲁日港口河段就发生过剧烈河水逆流现象。